童年往事(4)

3.小学毕业。
小学快要毕业了,同学们都在议论纷纷,讨论着升哪一个中学比较好的问题,有门路的已经在疏通关系了,去找自己的升学之道,大家都想进入离我们最近的那个大学附中,据说那曾是一所重点中学。而我却从未想过父母能为我帮点什么忙,虽说父母亲本身也都在教育系统里工作,但是搞人际关系并不在行,这个道理,在我那个年纪就已经很明白了,所以我也就听之任之,听天由命罢了。可是事情发展的结果却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我们虽然也都顺利地升了初中,但不是所有的班级都去了中学,我们的班级被留了下来,这在当时叫作戴冒。由于国家经费紧缺,师资不足,因此就把我们打回原籍,就地入读,这真是让我们感到极为沮丧。但就是这样,我也没有上几天学就离开了学校,原因是家里出了一件大事,是和父亲的工伤有关。

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每天忙忙碌碌,很少有时间来关心我们的功课。当时他正在忙于协助地方单位生产一种小型火箭用于当地的气象服务,像人工降雨,就可用这种小型火箭向天空发射碘化银微粒来实现的。可是要完成这项工作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也并非易事,因为生产小型火箭的关键技术问题就是火箭发动机。

火箭发动机分为两种;一种是固体发动机,就是将固体化学燃料压成药柱,放入火箭中,让它在快速燃烧的时候产生推力;另一种是液体火箭,就是分别将液氢液氧注入燃烧室燃烧而产生推力。后者适用于大型火箭,而前者就适合于小型火箭。

生产固体火箭发动机的最大技术问题是药柱稳定性,在压制过程中容易爆炸,这是最大的危险因素。父亲为了摸索出一套成熟的制作工艺,曾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一间无人的实验室里反复试制。他不听母亲的再三阻拦,冒着很大的生命风险去从事他认为很有意义的工作,而且也从来没有出过事故,因为父亲向来是那种胆大心细的人,拿母亲的话来说,就是只要想去做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可是这次却出了意外,虽然不是他的过错,因为别人的失误,连累了他自己,火药燃烧,把他烧成三级重伤,当我们知道的时候,已经被送进医院了。

父亲是当时的大学老师,早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数学力学系,按他当时选修的专业,应该是空气动力学,即飞行器设计。我看到他当年留下来的毕业论文,是设计一个留着很长尾管的喷气发动机。虽然在今天看来,发动机喷管设计得都很短小,这也是经过实践和摸索总结出来的最佳方案,但在当时,这一专业属于国家的军事发展项目,要想进入这样的行业,政治审查这一关是非得通过不可的,这在当时唯出生论,唯政治论的中国,是可以想见,我父亲必定是不可能通过的。

父亲于1930年出生于上海的广慈医院,家中共有九子,他排行老大。爷爷奶奶也都算是当时的小资产阶级,爷爷曾在淮海路复兴公园的邮局做过职员,后被调任去复兴岛当邮电局局长。松沪战役爆发的时候,父亲刚好是7岁,他们在南市区的家被日本人烧毁了,听说家里的红木家居全都被日本人给烧了用于取暖。爷爷就举家迁入英租界,就是后来一住40年的重庆北路40号。父亲对当时的历史事件始终是记忆犹新,记得他当时还亲眼目睹了中日两国的空军在上海市的上空展开激烈的空战场景,市民们都站在自家屋顶上,举头仰望着飞得很慢的双翼飞机在空中相互追逐的场面,且不时还能听到传来的飞机上的机关炮发出的阵阵响声,随后有两颗炸弹落在了大世界门前,爆炸产生的震响在重庆路的家里都能听得见。

上海沦陷了,爷爷的生计被迫中断了。为了减轻家庭的生活压力,爷爷就把父亲继给了自己的亲弟弟,当时在青岛的义和洋行里作高级职员的苏州爷爷,我们从小就这样称号他,是因为后来他们退休以后定居苏州的缘故。

苏州爷爷自己不生孩子,所以就喜欢收养,除了收养自家兄弟的两个男孩之外,还收养了一穷苦人家的女儿,后来被我们称作苏州娘娘。父亲在他们家里排行老二,所以并不特别受宠,尤其是苏州奶奶对待我父亲一直都很刻薄,因为上有长子,下有小女,我父亲哪头都不搭边,所以时有受到冷落,再加上父亲从小就性格耿直,脾气倔强,也就没少受到苏州奶奶的责难。好在苏州爷爷通情达理,性情温和,和父亲的关系,一向如亲生父子一般。

苏州爷爷的家境较好,在那个年代,能在英国人的洋行里工作,收入因该都还不算少,所以才有能力领养三个孩子。他们当时住的房子属于欧洲式的两层楼洋房,父亲后来曾指给我看他住过的卧室,是那种带着一圈玻璃,三面透光的二楼房间,在楼下客厅的正上方,正面对着马路,楼下还有一个小院子,能停得下两部小汽车。
听父亲讲,在苏州爷爷事业最兴旺的时候,也曾计划要为家里买部小汽车,但这个愿望终未能实现,因为日本的侵华战争。在日本人占领了青岛之后,英国人就撤出了在华的公司,苏州爷爷也就因此失业了。没有了工作,也就断了收入,为了减少家庭开支,也是因为没有什么事可做,爷爷就每天去钓鱼,有时带着父亲去,有时就自己一个人去。
父亲那个时候在读小学,虽然国难当头,且又沦为亡国奴,但由于爷爷经营多年,家底仍然丰厚,所以家中还请有保姆。保姆是一寡妇,独自带一 儿子,也一起住在他们家里,就像一家人。保姆的儿子比父亲大几岁,个子也比父亲高,照顾父亲的责任自然也就落到他的头上。他们俩个很快就亲如兄弟,两人每天一起去上学,如果在学校里发生什么争执的事情,他总会想到来保护父亲。

父亲就读的学校是江苏路小学,因该是比较有名的一所学校,因为它的地处位置,离前海沿不远,放了学,延着江苏路,一跑到底,就是海边,站在那儿远眺,旁边是栈桥,不远处是海水浴场,那是让父亲每天都流连忘返的地方。

父亲的童年生活,如果不是因为日本的侵华战争,因该可以说是过得很幸福的,但是作亡国奴的经历让他深恶痛绝,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就烙下了对日本人深刻的仇恨,这让他在几十年之后今天,每每在谈论起日本人或日本这个国家的时候,都能看得出他心中的一种无法掩盖的仇恨和蔑视。记得父亲说,在他们小学的隔壁,是一所日本人的学校,因为离得很近,上下学,就难免要碰到日本人,按当时日本人的规定,中国人见到日本人,一律要摘帽鞠躬,否则就要受到惩罚。有的学生宁愿把帽子仍到地上,也不愿意向日本人低头鞠躬,这在随后招来的屈辱那是可想而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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