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的圣诞节,我们全家到圣地亚哥的老城区度假小住。老城区是圣地亚哥著名的旅游点,一条老街,横贯城区, 街道两边是一层或两层的西班牙式房屋,红瓦白墙,交叠错落,每一座房屋都可能有上百年的历史,演绎过各种各样的故事,现在则是饭馆和出售纪念品的商店。因与墨西哥相邻,这里的一切都受拉丁文化的影响,全市最好的墨西哥饭馆 “沙狐咖啡馆”就在这里,店里出售的商品也多是来自墨西哥的手工艺品。
街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大约已有一两百年的历史,铺地的石板经过岁月的磨损已坑洼不平。来到广场时已过 黄昏,因是圣诞节,广场竖立着几人高的大圣诞树,树下是两排长长的灯阵,那灯阵指向广场深处的一个拱门,拱门并不起眼,在淡淡的夜色下,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走入拱门,却豁然开朗,原来竟是一座一眼难望到边的西班牙式 的大庭院,院内长着许多大树,叶子都已掉光,光秃秃的枝杆上缠满了金色或银色的彩灯,真正是火树银花。院的正中 是一个三层的大喷泉,虽是深冬,泉水却欢快地喷吐流泻着,在千万个彩灯的映照下,似流金碎玉,璀璨晶莹,让这院中的夜更美艳奇幻。
院子的两翼是两排带屋檐的回廊,回廊里便是一间间灯火通明的商店了。有一家商店灯火格外明亮,我推开了它的 门,店内非常宽敞,陈列的艺术品和灯光经过精心的摆置,妥贴到位,一看便知是一家高档的专卖店。店里陈列的都是 墨西哥的手工艺品,绝大多数是与死亡日(“Day of the Death”)相关的饰品。死亡日相当于美国的万圣节,在墨 西哥是一个非常盛大的节日。墨西哥人认为死和生同样值得庆祝,每年的死亡日都是狂欢连着狂欢,舞会接着舞会,屋 内屋外用大量的饰品装点得花团锦簇,当然更少不了准备成篮成筐的糖果,这些糖果和饰品都以骷髅的形象为主题。
店里的饰品真是让人眼睛一亮:一个惨白的骷髅头骨系着一个宽宽的镶金边的黑绒带,黑绒带上戴着一大朵大红和 一大朵浅蓝的绢花;一个骷髅家庭正在享受丰盛的晚宴,几寸见方的餐桌上铺着绣着红花绿叶的雪白台布,骷髅妈妈身 穿大红的织锦衣裙在给大家布菜,骷髅爸爸正襟危坐享受着一杯龙舌兰酒,着镶黑荷叶边翠绿连衣裙的骷髅女儿,正用 指骨悄悄抠着一个大蛋糕的一角,准备偷吃甜点。绢花和织锦的华美细腻与骷髅的惨白沉郁相对比让这些饰品那么美艳 ,又那么奇诡,而那人性化了的骷髅又那么妙趣横生。
可我的目光却并没有最后停留在这些件件抢眼的饰品上,而是越过它们,落在了随意放在后面货架上的一个仙人掌 上,一眼望去,它好像并没有什么出奇的,三四寸高,掌身呈圆柱形,微微倾斜,通体翠绿,只夹杂着几道淡绿条纹, 掌身上均匀地分布着一个个大红的小圆点,一丛丛的白刺从那圆点中冒出,仙人掌的顶端开着一朵紫红的大花,侧面则 各有三朵花,一朵大红,一朵深橙,一朵浅黄。
奇怪的是只望这一眼,就再难忘它那每一寸都充盈着的盎然生机, 那掌身鲜翠欲滴,轻轻的一碰就能淌出绿色的汁液,那花就像刚从花 蕾里展开一样,新鲜旺盛,花瓣的边沿仿佛还带着露珠。掌身的一侧 趴着一个红底黑斑的七星瓢虫,乍一看,瓢虫是停在掌面上,可只要多看一秒钟,它就像慢慢动了起来,扇动着黝黑的短翅走向仙人掌的 顶端,去探查那朵紫红的花。与这七星瓢虫相对映,掌身的另一侧是 一条嫩黄色的小毛虫,一寸来长,身上长着几道醒目的黑色圆环,它已爬到了掌顶,红红的小嘴几乎触到了紫花的底部,半身悬空,头儿微扬,眼儿半眯,嘴儿微张,像是在餐风饮露,又像是在陶醉于花香之中。红花和黄花的花蕊处,各飞着一只蜂鸟,一只深蓝,一只艳红 ,长长的鸟嘴像探针一样,深入花蕊的深处,吮吸着花蜜,那蜂鸟比寻常所见的蜂鸟要简化得多,好像用纸折成,可它吮吸花蜜的那份如饥似渴,却让人仿佛能听到兹兹的咂吮声。
这仙人掌让人想起五月的早上,清澈的蓝天上飘着淡淡的几朵白云,阳光是那样明媚,没有一丝东君的严厉,仙人掌上的花刚刚绽放,正抖擞着刚撑开的花掰,蜂鸟飞来了,吮吸着初绽鲜花的第一包花蜜,七星瓢虫也来了,享受了残 存的晨露后,正在寻找交尾伙伴,准备生儿育女,蝴蝶来了,欢快的飞舞着,成双成对地享受着新婚的甜蜜,百草葱嵘,万物更生,生机满目。
这仙人掌一定不是真的,因为平生所见的仙人掌,不论是种在花盆里的还是长在野地里的,都没有眼前这一个那样 生机勃勃。这仙人掌也一定不是假的,因为太难相信人间有哪个能工巧匠可以制造出这样的勃勃生气。它可能根本就不 是仙人掌,而是仙人掌的灵魂,仙人掌的精灵,这也不对,它是“生”的灵魂,“绿”的精灵。如果把这样的精灵放在 一块荒芜的沙漠上,我相信会有一个绿色的圆圈以这精灵为中心蔓延开去,染绿整个沙漠,我相信它会使任何一个地方莺飞草长,枝繁叶茂,万紫千红。
这时,店主走了过来,笑着说:“你喜欢这仙人掌吧,我拿给你看”。说着,便把它从货架上拿下来,放在我手里。 它竟像羽毛一样轻,有一种似檀香而非檀香的淡淡的香味。
店主接着说:“这是Oaxaca的木雕,Oaxaca (瓦哈卡)是墨西哥南部一个省份,那里盛产一种灌木(copalillo wood),木质很软,牧羊人到野外放羊,看羊的时候有时百无聊赖,就顺手砍下一段这种灌木,雕成各样的飞禽走兽,花草树木, 带回家后,妻子会在这木雕上画上花纹颜色。久而久之,木雕的技艺日渐成熟完美,许多人成了专职的木雕艺术家,这木雕也成了世界知名的手工艺品和收藏的对象”。
没想到这“绿”的精灵竟是一个木雕。这就是我与Oaxaca木雕的第一次相遇,从此以后,Oaxaca这个词便对我有了魔力。
那仙人掌木雕自然是带回了家,至今还摆在我的案头,成为我最心爱的几件清玩之一。寒冷的雨天,一定会多看它 几眼,窗外的天空可以阴云密布,那仙人掌好像总顶着一片晴朗的蓝天,它的鲜红亮绿让雨天的灰暗有了一丝艳色,雨也就不再那么冷了。
以后的两年,我却再无缘与Oaxaca木雕相逢,再次见到它的时候,竟是在千里之外的SANTA FE。那是一个八月的早上,虽是盛夏,SANTA FE高原早上的天气却难得的宜人,空气清凉干爽,刚刚变白的阳光,还残留着一丝没有退尽的 橙黄,给街边的树叶和橱窗染上了一层令人迷醉的光晕。我就是在这样的晨光中再次见到了它,那时一只两尺来高的开 屏孔雀,蹲踞在一家商店的橱窗内,峨冠高耸,目光坚定自信,正抖擞着满身的彩羽,奔放地展示着自己一身的绚烂。孔雀 身体的最底层是画成瘦长的三角形的黑羽,上面交错落叠着略小些的同样形状的红羽,再上面则是更小些的黄羽,上面是又 小些的绿羽,每个三角形的底部又画着橙色和白色的小圆点。每根开屏的尾羽由一根木柄作成,倾长细润,顶端变大,形成一个扁平的椭圆。木柄由底到顶是一个渐变的色带,根部是大红,然后是橙黄,亮黄,绿黄,浅绿,湖蓝,最后在顶端变成深 蓝。由湖蓝到深蓝的椭圆上,画着色调由浅变深的橙色斑纹。整个孔雀就像一个能飞会动的彩虹。神奇的是,那彩羽层层 迭迭,没有一处是雕刻出来的或用彩色的羽毛沾上去的,而是用颜色和图案的变化,一笔笔地画出来的。那笔触大到成片的 涂抹,小到如针尖般的点染,每一抹,每一点都象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所用的颜色对比强烈,却又细腻协调,好想与孔雀 羽毛的自然颜色有些相似,可仔细一想,又好像全都不对,可就是这些失真的颜色组合,把孔雀的绚烂多彩描画到极至。
走进店门, 不大的柜台上竟放着大大小小不少的木雕。柜台的后面站着一个三十左右的年轻女子, 她长发盈肩, 肤色牙白, 黑衣黑裙, 只耳边各戴一个大银耳环, 在着色彩浓烈的木雕之间, 真是人淡如云。
我情不自禁地向她夸赞起橱窗里的孔雀, 她会心地笑了, 告诉我那是他们的镇店之宝。 她说: “别小瞧这个孔雀, 要完成这样一件作品,需要花几个月的时间,孔雀形体和颜色的设计往往需要几个星期,设计成型之后,工匠们开始寻找木 质光滑的木料,对体积较大的雕塑,找一整块无疤痕无纽结的木料并非易事。木料找好后,雕刻打磨又是一两个月的时间。 这种木雕形体写意简单,所以雕刻时每一个曲线弯度的微小变化,都会影响到作品最后的意态和神韵,雕刻时所花的心思 就可想而知了。雕刻完成后, 又要经过几个星期的晾晒, 等木雕完全干透了才能着色。木雕的上色是非常重要的一步, Oaxaca木雕色彩多样,笔法细腻,常用多层次的图案罗叠,描画的过程可谓费心,费时,又费工。看到那孔雀身上的小色点 了吗? 它们是用牙签沾着颜料画的, 因为再细的画笔画这样的图案都会太粗”。
我相信她的话,因为柜台上所摆的木雕个个出色,看得出它们都是经精雕细画而成。我随手拿起一个木雕的荒原狼 ,它弓背挺胸,仰天长啸,微张的长嘴直对天空,通体竟然被画成玫瑰红色。狼的背部和翘起的大尾巴上画着成行成排 形状奇异,棱角分明的几何花纹,有的像菱形,有的像三角。花纹的颜色更是多样,纯黑、深蓝、淡绿、银灰、浅金。这些 花纹在玫瑰红地色的衬托下,是那样的诡异奇幻,仿佛是在狼身上盖上了一层星之魂、夜之魄,让我看到了那深邃的夜 空,幽冷的星光和孤凉的荒野。那狼就在这样的荒野上,发出一声长啸,撕裂了夜的沉寂,奔腾汹涌的野性把那灰黄的 身体染成了玫瑰红。
狼的旁边放着一个木雕龙虾, 水汪汪的大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前方, 细长的身体, 弯成一个温婉的浅浅的 “S”型。 几对须爪从身体中舒展开来,带着几分好奇,又带着几分羞怯,好像水波的轻轻一颤就能把那须爪吓得缩回去。龙虾的全身 染成浓淡不一的粉红色, 间或画着黑色, 黄色或绿色的斑纹, 美艳异常。奇怪的是, 粉红与水的颜色可以说天差地远, 可这个龙虾却处处洋溢着水意,大眼睛仿佛与人隔水相望,须爪也轻盈得仿佛飘在水里,尾梢的那一弯,让人看到激起的 潋漪, 就连那满身深浅变换的粉红也让人想起水波的流动,那龙虾就像浸在一个彩色的水晶宫中。
龙虾的旁边站着一只木雕毛驴。它高三寸,长四寸,大红的耳朵,湖蓝的身体,明黄的背鬃,身上画满了各色的野 花。那毛驴神态安详,微低着头,仿佛正踯躅在清晨乡间的小路上,刚离开地面的朝阳它耳轮染成大红,路旁的溪水将 它的身体映成了湖蓝, 小路的两旁是鲜花盛开的原野,大理花, 牵牛花, 紫云英, 蔓妥罗……。
当人们赞美一个雕塑时,常用惟妙惟肖这个词,Oaxaca雕塑不能算是惟妙惟肖因为真实的世界里没有玫瑰色的狼,粉红的龙虾和蓝色的驴。可它远远地超越了惟妙惟肖这个境界,它描画的是飞禽走兽和花草树木的神韵和意态。又岂止是 这些, 它把飞禽走兽所生活的大自然的神韵都用色彩描绘在了木雕上, 所以,它的驴能让人看到鲜花盛开的原野, 它的狼能让人看到神秘的夜空, 它的龙虾能让人看到海底水晶宫.
尽管所费不菲,我还是从这个店里买走了好几个木雕:狼,龙虾,驴,食蚁兽,鱼,长耳兔,猫和沙狐.我实在不愿与这些 好作品失之交臂, 离开了SANTA FE这样的艺术之都, 又不知何时才能与这样的好木雕相遇.
没想到三天后我又与Oaxaca木雕不期而遇。那一天,我幕名访问离SANTA FE百里之遥的Albuquerque(阿巴克其)艺术老城。时近下午,炎热异常,白亮刺眼的阳光带着滚滚热浪烤着街上的每一个角落,真让人觉得无处躲,无处藏。我很快走进一家商店, 它厚实的泥墙和木门挡住了外面的炎热,顿时清凉了许多。走到后面的一个隔间,意外的发现满屋从底到顶的货架上都是Oaxaca木雕。木雕的精美绝不亚于在SANTA FE所见,可数量和种类之多却前所未见。除了飞禽走兽,花鸟鱼虫外,还有一 些非常奇特的木雕:一个神父白领黑袍正在庄严地布道,可他的人身却顶着鹰头;四个老友正在打牌小聚,可他们虽穿着农 民的家常衣服, 却红身红角, 分明是四个魔鬼。这种鸟行人职, 人魔互换的想法真是太奇特了。
读了放在旁边的作品介绍才知道,Oaxaca木雕是印加人的民族手工艺品,Oaxaca人虽信仰天主教,可同时也相信世 上的山川河流,生灵万物都是有灵魂的,而且灵魂可以互换。比如,一个人可以早上有一个鸟的灵魂,下午再拥有人的灵魂 。同样, 一条鱼也可以同一只鹿灵魂互换, 拥有一个鹿的灵魂。这些木雕的奇特设计就是基于这样的想法。
无怪乎Oaxaca的木雕艺人有着超乎寻常充满野性的想象力,原来是有如次不同凡俗的文化底蕴滋养。我想Oaxaca木 雕描绘的不只是万物的形与态,更是它们的灵魂和情感。也许正是这种传统的泛灵文化使当地的木雕艺人有了诗一般的 想象力,不再拘泥于动物原有的形与色,而是用自己的想象,把动物所见,所感,所想,所欲都用超越了现实的色彩描 画出来,普通的飞禽走兽也就被再创造成了超出想象的有魔力的精灵。这就是为什么Oaxaca木雕用色总是那么出人意料 ,但又是那么妥帖自然,也许正是这超越现实的形与色才更真切地表达了动物的情感和意态。从这一点看,Oaxaca木雕 虽然是民间艺术,却深得现代艺术之精髓。而它技法的复杂和老练,在民间艺术中更是罕见。无怪乎它虽生于穷乡僻壤 ,却能脱颖而出,成为闻名世界的手工艺品。
以后的几年,我总是有意地寻找Oaxaca木雕,博物馆的礼品店,民间艺术的画廊,甚至旅游点的纪念品专卖处。木雕倒见过不少,可我却再没有买过一个。每次与它相遇,心里总是惊呼Oaxaca木雕,可走近一看,总是大失所望,竟没有 一个比得上在SANTA FE所见的。有的好像形体不够灵动,有的好像颜色不够鲜明,有的则缺少一份Oaxaca木雕所特有的神韵。也许因为多量的制造使木雕艺人再难个个精雕细画,也许我看多了木雕产生了审美疲劳,与Oaxaca木雕初次相会 时那份“惊艳”的感觉再也找不到了。“曾经沧海难为水”,收藏的法则的确有些残酷,见过好的木雕,就非有更好的 才能让收藏的兴趣得以延续。我把这种感觉告诉了一个同样收藏木雕的朋友,她说:“你没有去过Oaxaca,如果你见到 当地的木雕,你可能就不会想要你现在的收藏”。从那以后,我就决心一定要到Oaxaca 看看。
一年的冬天,我到亚利桑那洲的SEDONA度假,有一家墨西哥餐馆,名字竟叫“Oaxaca”。餐馆内烛光摇曳,一个硕大的木雕猫卧在一个大墙洞内,目光炯炯,通体幽黑,身披深蓝,火红,和金色的花纹,在烛光下是那么神秘庄严。从它独特的花纹和用色,我一下自就认出了那是Oaxaca木雕,可它与我以前见过的木雕又皆然不同,那花纹的奇特和颜色的明 丽都是我以前所见的木雕所不能及的,更重要的是,它全身散发出一种说不出来的神秘气韵。它不像是摆在桌上的一个 清玩,更像是灶间的一个神灵,守卫护佑着屋宅,任何侵犯宅院的邪恶精灵会在它锐利的目光下发抖。我想这可能才是Oaxaca木雕的原汁原味,它不是一个简单的摆设,而是与Oaxaca生活和信仰血肉相关的一部分,它不是被雕刻得有神韵 ,而是本身就是一个神灵,它是Oaxaca人想象中的魔幻世界的载体,盛载着Oaxaca人的欢乐与痛苦,希望与失望,它描 画了飞禽走兽,更折射了Oaxaca 人的灵性世界。
我向店里的一个小伙子问起了这木雕,他说这是餐馆初建时从Oaxaca 专门运来的。他和店老板都是从Oaxaca 移民到美国的。我羡慕他生在那么有灵性的一个地方。他笑了,说道,Oaxaca人可能不会这样想,Oaxaca非常贫穷,许 多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到异乡甚至异国谋生,他很庆幸自己能移民到美国,在SEDONA安顿下来,不论生活和发展机会都 比在Oaxaca好多了。
我想世界的确变小了,出生在东半球的我,却在西半球立业安家,从未去过Oaxaca,却能有机会欣赏和收藏Oaxaca 的木雕,与远在南美洲的Oaxaca结缘。可我与Oaxaca的这种缘分又是多么肤浅,我只是欣赏它的木雕,对我来说,它不 过是给我平凡生活带来惊喜的一味佐料罢了,对木雕背后的故事和木雕外的Oaxaca又了解多少呢?
从SEDONA回来后,我更想到Oaxaca一游,也查阅了一些关于它的资料,Oaxaca山峦叠嶂,花木丛生,自然资源丰富,大量的原住印加人在那繁衍生活了上千年。崎岖的山峦使不少地域交通阻隔,也因此保存了来自不同种族的印加人 的多样的原始文化。这里是民间艺术的温床,木雕,陶器和编织品都很有名,远销全球,被世界各地的人收藏追捧。Oaxaca也是墨西哥的美食之乡。可惜这样一个充满艺术和文化灵性的地方竟是墨西哥最穷的一个省,许多人生活在以原始农 耕为主的村落,在现代社会中越来越难以维持。人们远走他乡从农村搬到城市,或移民到美国。Oaxaca外流移民的数量 每年在世界上都名列前茅。Oaxaca的政局亦动荡多变,贫富差距,民族矛盾,使Oaxaca政局埋藏着许多潜在的危机。几年前曾爆发大规模的示威,Oaxaca 市陷入瘫痪达半年之久。
没想到这精美的木雕竟生于这样一个贫穷和动荡的社会环境,不知在这样的环境下,木雕工艺的未来又会怎样。也 许当人们一个个离开了世代生活的村落,也就没有了原来的农舍和灶间,Oaxaca木雕就不会再是灶间的神灵,而只能成 为桌上的清玩。可谁又能保证木雕艺人那根植于泥土的摩幻般的想象力不会也因此衰退以至湮灭呢?这个问题恐怕无人 能给出准确的答案。我们生活的时代不光世界变小了,而且时间也变快了,易逝的光阴更稍纵即逝,无常的人世更变幻 无常,Oaxaca木雕工艺和Oaxaca 在这全球化的大背景下究竟有怎样的一个未来实在是难以捉摸,令人忧虑。
也许这样的忧虑又是多余的,正像每个人都有出生,长大,成熟,衰老和死亡的过程一样,任何一门技艺也会经历 兴起,完善,衰落和消失。即然它最终的结局已定,它暂时的兴衰也就并不那么重要了。与其忧虑它的未来,倒不如坦 然对待它的兴衰,享受它现在创造的美。我相信不管它的未来怎样难以捉摸,它产生的作品给人的惊喜和欢愉却是实实 在在的,这也就足够了,一门技艺可以消亡,可这门技艺所产生的艺术品和它的美却可以超越时间和空间。
尽管我一直想去Oaxaca,可因为种种原因,却未能成行。墨西哥这几年总有些让人不安的事件,先是流行猪流感, 现在又有毒品战争,Oaxaca动荡的政治局势也让我对到那里旅行有点望而却步。记得以前曾经看过一个科幻电影“黑暗城市”(Dark City),描述了一个被外星人所控制的城市,其实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城市,而是飘浮于宇宙中的外星人 的空间试验场。外星人把虚假的记忆注射到地球人大脑中,使他们相信那是他们世代生活的城市,而且控制了他们的思维意识。 那里的人都知道有个叫“贝壳海滩”(Shell Beach)的地方,非常美丽,都向往到那一游,却从未有人真正 去过。 电影的主人公摆脱了外星人的思维控制,经过几番周折,终于来到了“贝壳海滩”,却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海滩,而是试验场的边缘,走出一步就会掉入宇宙无尽的深渊。我想很多人的生活中会有一个“贝壳海滩”,它是你一直向往,却从未能去过的地方。“贝壳海滩”又岂止如此,它可以是一个一直想见,却一直未见的人,可以是一个一直想有,却一直未能如愿的相聚,还可以是一个想回,却一直未回的故乡,它甚至可以是一个想做,却未能实施的人生计划。 既然到Oaxaca一游看来遥遥无期,我不妨暂时将Oaxaca当作我的“贝壳海滩”吧,有一天,也许我有幸会真正来到这“ 贝壳海滩”。它可能莺歌燕舞,美得超出我的想象,也可能满目疮痍,让我逃走犹恐不及,还可能平淡无奇,只是一个失去了特点的商业化了的旅游城,谁又能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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