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迟到的爱
经历过一次婚姻失败的人,对再次婚姻都很认真。所以宁可在婚前付出一些代价,也不愿在婚姻中经受磨难了。
詹妮是陶汉生活里的第二个女人。在他复杂坎坷的生活背景里,女人并不丰富。他不是一个迷 恋女人的男人,甚至对女人都有点敬而远之。女人对他是一杯五味俱全的酒,他懂得这里的滋味,却没有闲情雅致去品味。他已经习惯一个人生活了,他怕女人给他 带来麻烦。而这个女人来得很意外,他最初并没有把她看成女人,而是把她看做女学生。她很单纯,单纯的不象是一个做过母亲的人。他知道她也有过一次失败的婚 姻,但她的婚姻不象他那么沉重。她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又是一个心胸开阔的女人。她很容易放下负担让她自己轻松起来。她和他从前的妻子完全不同,也许正是这 种强烈的反差使他去接近了她。后来他认可了她。陶汉不敢相信自己,一个即将走进晚年他竟拥有了爱,这是迟到的爱,相见恨晚的爱,他是从她身上才体会到了女 人的可爱,那就是宽容与理解。如果说他的第一次婚姻失败包含着个性冲突,那么他的第二次婚姻,这个家该是最完美的个性组合了。他很珍惜她,珍惜得很谨慎。
如何在一个平面上竖起一个美丽的三面金字塔?陶汉在计算机上做过这个游戏,最佳的方法是 将等边三角放在平面上,使他们角连角,再同时向一个高点交接,这样才能组成天衣无缝三面金字塔。他的家就是这样,陶汉、詹妮、江浩,就是每一面的代表,角 角相接,边边相连,少掉一面家都不将存在。是否能组合成一个理想画面的金字塔,谁也不能肯定。陶汉和詹妮有一个共同的感触是,没有孩子的家是不完整的。所 以他们俩都渴望给江浩一个完整的家。
三个月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三个人也都觉得配合得很默契了。詹妮考虑着如何承担起继母的 重任,陶汉也考虑着担负起家庭责任,他们还没有机会去问江浩是不是能接受他们的诚意。但是三个月的共同生活他们已经看出了江浩的默认,于是这个家庭虽然没 有在法律上承认,在生活上已经形成了。
正逢陶汉的生日,詹妮为他买了蛋糕,也买了炸鸡。陶汉对自己的生日并不看重,但对詹妮的盛情他还是满心欢喜。
“寿星老坐下,我给你倒酒。”詹妮站在陶汉的身后,双手抚摸着他的肩头,脸上挂着喜悦。她显得格外动人、温柔,甚至有些女孩子的娇娜。她把脸近近贴在陶汉的耳边,开玩笑到:“我买了一盒蜡烛,有 24 根呢!你多大了?”最后一句她说了英语,眼睛看着江浩。
江浩和陶汉都抿着嘴,笑不出声。陶汉不情愿说出自己的年龄,江浩也算不出父亲到底多大岁数。
“好了!好了!我也不知道你该用几根蜡烛,年龄不计了。许个愿吧!”
詹妮双手捏着他的肩膀,陶汉不得不闭起眼睛装模作样地许了愿。
陶汉和詹妮的关系在江浩看起来很正常了,而且他们这样 让江浩感觉很轻松。他们结婚不结婚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不就是父亲的生活里多一个女人吗?如果母 亲生活里有个男人他也一样能够接受的。母亲就是活得太辛苦,做什么都不坦荡,尤其是在做人上。她总是不希望别人说她不好,要把女人做得规规矩矩、干干净 净,到头来干净的孤零一人又有谁说她的好呢?在外人眼里她还是一个活得不明白,孩子生得不明白,丈夫走得不明白的人。她给江浩留下的依然是不明白!江浩对 母亲的记忆很深,但爱得很迷茫,他说不清对母亲有什么敬意之情,更多的是同情。母亲活得太辛苦!
江浩没有受到约束,陶汉很少在他身上指手划脚,詹妮也因为不是母亲,很少有女人的唠唠叨 叨。他们彼此相处得有些距离,但心理却很平衡。江浩有机会管理自己了,他学会了用洗衣机、烘干机,如果父亲愿意,他会把他的衣服拿来和他的一块洗。他从来 不碰她的衣服,她换下的衣服在自己的筐里。他从不做饭,就是简单的米饭也不用做,他们不要求他做。詹妮不如父亲会做,她总是用罐头去补充饭桌上的菜,而且 她有开罐头的电动工具,是她专用的。暗地里江浩会拿詹妮和母亲比,为什么父亲能爱她却不能爱母亲?她比母亲年轻,但没有母亲能干。母亲从不会懒洋洋地偎在 沙发上看小说,更不会开罐头随随便便对付饭菜。母亲可以在厨房里为一顿晚饭站一个下午,累的时候就坐在一边打毛衣休息。她却能开一个小时的车去吃一顿饭, 从不做一点手工。母亲说过父亲很不会体贴人,他除了爱读书什么家务都不爱干,可是他看到的父亲却是很会体贴人,什么家务都干,没有一点怨言。父亲和他曾经 想像的父亲不一样,和母亲讲的也不一样,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生活了这么些日子,他对父亲的感觉还是谜。
这一夜他很想妈。孩子饿的时候想妈,病的时候更想妈,他第一次感觉到亲人离得很远,感觉 不到父亲和她。尽管詹妮对他很关心了,他也很满意詹妮,但她必定不是母亲。桌上还留着她拿过来的水果,茶几旁也是她提过来的苏打水饮料,他对她只能有感激 之情,却不能有过分的个人要求。他现在感到需要亲人陪伴,需要听到亲人温暖话语,他病倒了,他没有信心去唤他们,敲他们的门。
一早詹妮和陶汉都起来了,只有江浩没有动静。她去敲他半敞开的门,还是没有见他的动静。她推门进去了。
" 江浩,……江浩,你不舒服吗? "
他转过身来,露出了难堪的脸,他没有说话,脸肿得嘴巴都歪了。
" 呀!是不是牙床发炎了?你怎么不早说呢? "
詹妮一眼就看出了,匆匆忙忙跑了出去。她拿了止痛药,端来了冰。
父亲第一次露出了紧张,问: " 肿这么大,会不会有危险? "
" 危险不至于了,很重,一定要看医生。药吃了,冰敷后会稍稍减少点疼。 " 她转过头又对江浩说: " 你还得忍耐点。回头我们要去看医生,去买消炎药。张开嘴我先看看好吗? "
江浩知道她的工作就和牙医有关,但她不是医生,他张开了嘴让她看了。
" 果然是大牙。消炎以后得拔了。 " 她很肯定。
陶汉忙去打电话约诊,但时间又不满意: " 预约到十点十分,还要两个小时呢!还不如你到诊所找格罗特( GROTE )医生开点消炎药。 "
" 那怎么行?医生连病人都没有看到,怎么能开处方? " 她埋怨道。
他坐到儿子床边,抚摸着儿子亲近地说: "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了命。……记得你小时候掉牙吗?下面的两颗牙是我用线绳给你拔掉的。 " 他用手比划着,象对一个小孩子。
江浩凝神着父亲,他还从来没有这么仔细看过他,那双沉沉的眼睛好像很面熟。拔牙的事他模模糊糊想起来了。
因为要看医生,詹妮请了事假,陶汉也请了事假。江浩感到他们有些小题大做,更感到有点受宠若惊。他不是小孩子了,母亲去世后他一下长大了很多,他都感觉自己能做大丈夫了,于是说: " 我没事,不用看医生。现在已经好多了,你们都去上班吧! "
" 别说没事, " 詹妮说, " 任何小病拖大了都会有危险的。以后哪儿不舒服得早说,早发现早治疗就少受罪。否则你不好受,你爸爸还要担负大责任。 "
看过医生后江浩被一左一右照料着。回到家便算进了高干特护病房。他躺在小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盖着薄被,看着新上市的电影录像片。厨房里,父亲和詹妮一个当厨师,一个当营养师,研究他的一日三餐。
家庭的气氛随着江浩的病情减弱一天天好了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微笑,饭桌上的话也多了起来。本来陶汉和詹妮之间的事很少当着江浩面说,现在也不太回避了。
" 詹妮,我看你还是不要出去做工的好,集中精力修课,把证书拿下来。要不就回学校,继续做研究。 " 陶汉说。
詹妮轻松一笑: " 这样不好吗?一边工作,一边学习,赚钱、学业两不耽误。 "
" 学习不专心,永远学不好。 " 他有点家长的口气。
" 还说专心学习呀?专心得我好伤心。我干这份工作比跟着斯通( STONE )教授干感觉好多了。 "
江浩对他们的谈话似懂非懂,但他能听出父亲是一个重学问的人。詹妮很朴实,看起来是一个生活上简单的女人。她不象母亲那样雷厉风行,做事不讲究速度,甚至还有一点懒散。
她转过脸来问江浩: " 你想过将来做什么吗?江浩。 "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从来没有确定过将来一定要做什么。从小,他有很多为什么,为什么别人 有一个完整的家他没有?为什么别人的家温温暖暖,他的家总是冷冷冰冰?为什么有人总是喜乐,有人总是悲哀?人为什么有不同?社会为什么有等级?哲学家探索 社会,心理学家探索人,做官能管人,做医生能救人。管人容易救人难,安抚人难上加难。还是心理医生好。
" 做医生。 " 他顺口说道。
陶汉和詹妮面面相觑,又都盯住了他没有完全消肿的腮。詹妮 " 哧哧 " 笑了。没有疑问,他是牙疼怕了,想当牙医了。陶汉没想到儿子能有这样的幽默。詹妮也暗暗好笑,她小声对陶汉说到: " 你看我和江浩是不是有点缘分? "
陶汉点了点头,对江浩说: " 詹妮从前就是牙医。 "
江浩有点吃惊。
" 她从前是高材生。在国内她读过六年的牙科,做过两年的牙医,后来还读了研究生…… "
" 没读完就到了美国。 " 詹妮接过话, " 然后继续读书,乱找专业乱读书,读得脑子都傻了,工作也找不到。最后只好回过头来到大专学校去读补课,读了一个学期就找到了这份工作。这就是我在美国读书的结果。 "
" 你有当医生的能力。 "
" 那是从前。不是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嘛! "
" 只要专下心来学,没有学不成的。你把证书拿下来,一定不比美国医生差。只要你读,我就全力支持。 "
她摇着头,不肯接受。
" 你该听我爸的。 "
江浩的话一出口,陶汉的心都火辣辣地燃烧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当面清楚地说出 " 爸 " 字。此时,他对儿子的内疚之情一下化做了感激,可是面对着儿子,一句话也讲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