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厂人物记（二）出师未捷身先死
—命运多舛ZX兄（下）
由于ZX的出色能力，ZX后来担任了厂技术科长。只有高中学历的他，自然感觉到知识的短缺，77年恢复高考的时候，ZX也想报名，却没有被批准。原因是，当时文革刚刚结束，我厂因为出了个四人帮余党，王洪文的得力干将戴立清，是重点清查单位，ZX也被认为是被四人帮余党的余党突击提拔，火箭式入党提干的人员而被审查，因而驻厂工作组不批准他参加高考。审查的结果当然ZX是干净的，所以他获准参加了78年的高考，并且轻而易举地考取了他的第一志愿，上海工业大学的金相专业，因为他考大学不是为了要跳出工厂，而是要学得知识，继续为工厂服务，而金相知识正是我厂最需要的。
是金子总会闪光，ZX在大学里，表现极为优秀，并且由于他的出色能力，在学生中很有威信，担任了班长并深受学生们敬重。我知道这些是因为后来ZX患病，住院期间我经常看见他班里的同学来看他，都是对他极为尊重。
ZX的生病过程，也很有他的个性特色。1980年春节，我和另一位也是78年考取大学的工厂同事去他家看望，却见他脸色萎黄坐在椅子上，身形消瘦。我当时已学了一年的医，自然比较注意这些。一问，他说只是有些腰痛和乏力，已有一段时间了。并说这是老毛病，当初他在工厂第一线工作时就常有腰痛。我看他的脸色不对，叫他多多注意，春节后就去检查一下。
开学后不久，ZX家人辗转找到了我，因为那时不象现在，人人有手机，到处有电话。我被告知，ZX被确诊为肝癌！他的家人焦急万分，又都没有医学背景，于是我这个医学生成为他家唯一可以咨询的人。那一段时间，我几乎每周要去他家，后来去医院。ZX很快住入了上医大附属华山医院，也算上海最好的医院之一了。开始时，如同对待任何癌症病人，ZX未被告知实际诊断，只是说肝炎之类的，需要住院治疗。
有一天，不是周末，ZX家人来找我，说有急事。原来ZX觉得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日益严重，心生怀疑，一定要大家告诉实情，否则拒绝一切治疗。他家人要我赶紧去一起商量对策。当我赶到医院，ZX的父母，妻子，弟弟和几个妹妹都在，焦急异常。要我一起商量的重点是要不要告诉ZX实情，医院方面要家属自行决定。经过商量，大家觉得再瞒下去，总会被发觉，还不如告诉他。
ZX在得知自己患了癌症后，立刻从原先的焦躁变得非常平静，他要大家暂时离开他的房间，让他安静片刻。约半小时后，他让大家进去，然后平静地开始分派任务，就如他以前在工厂里无数次给工人们分派工作。
他要我负责收集国内治疗肝癌的最新进展及方法，提供给他的医生作参考。他的弟弟，一位干练的工厂宣传干部，负责联系他的医疗费用有关的原来的工厂和现在的学校，确保医疗所需经费没有问题。ZX是带薪读书，他的工资关系还在工厂，而医疗关系在学校，所以需要两方面都联系。最后，他要老父亲负责和他家在海外的亲戚联系，看看国外对此病有无更好的治疗。这是我最后一次被ZX兄分派工作。这些措施，在30多年后今天的我看来，自然是作用有限的。但在当时，这些措施出自一个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口中，就很不容易了，毕竟当时ZX还只是一个30岁出头的青年。这也是一个病人唯一能做的了。而作为一个人在得知自己患了绝症，能如此冷静而头脑清晰，是我30多年来仅见的。
几个月后，ZX兄还是去世了。当其老父被告知ZX去世的消息时，虽然早有思想准备，老人还是当场晕了过去，许久才醒来。不幸的老人家，三个儿子两个英年早逝。老人家教子有方，三个儿子都很优秀。
ZX在大学里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学生，深得同学们甚至老师们敬重。他去世后，学校曾试图追赠他＂吕士才式的学生＂的称号。吕士才是不久前因肝癌去世，去世前坚持在中越战争的老山前线为伤病员做手术的外科医生。可惜，后来此事还是因为他的入党是在四人帮时期，有突击入党之嫌，而没有被通过。
ZX兄去世时，留下一个4岁的儿子，那个孩子现在比他父亲去世时的年龄还要大了。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希望他如其父亲般睿智，正直，但不要那样命运多舛。
以此纪念ZX兄病逝33年。（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