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读到母亲于今年清明前夕写的一篇祭文,表达了古稀之年的母亲对外公外婆的浓浓思念之情,感受字里行间亲情,我的泪水几次夺眶而出,读罢,掩卷唏嘘良久,想想自己异国他乡十年漂泊,与母亲万里之遥 相望,感觉心被重重揪了一下。
以下是母亲的文章全文。
菊花纸鹤寄哀思
清明节到了,这个日子总是充满忧郁伤感的色彩。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杜牧的千古绝唱,寥寥数语,便把人们在清明之际,那种意乱情迷的情绪表达的淋漓尽致。
清明之际,我放飞思念的翅膀,翱翔在历史的云烟之中。回想起来,三十二年前父亲度过了他人生七十七个春秋,无疾而终,安然谢世。谁也想不到他老人家白天还带孙子去看电影,半夜里就不省人事了,没来得急给家人留下只言片语就走了,让人感到莫大的遗憾。
在那十年之后的早春二月,母亲在倍受病痛的折磨之后,走完了她八十年的人生之旅,驾鹤西去。他们先后离开了生命的蔓藤,扑向宽厚的大地,奔向生命的另一种永恒。
我的父母虽然仙逝多年,可是每逢想起他们,那质朴的音容笑貌总能清晰地浮想在我的眼前,仿佛老人家又在向儿女们叮嘱着什么。是啊,父母永远活在儿女们的心中。我常想父母的在天之灵也一直安详慈爱的注视着他们的儿女吧。
流年似水,几十年过去了,回忆起父母的一生,他们虽然是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在人类的历史上找不到他们的丰功伟业,但在我们作儿女的心目中,他们是举案齐眉,和睦相伴,生儿育女,同甘共苦的好夫妻。他们通情达理,吃苦耐劳。纵观父母的所作所为,言谈话语,为人处世,待人接物等种种方面,几乎诠释了中华民族的所有美德,父母亲虽逝犹在,永远是我们心目中的楷模。
闲暇时,翻看老相册,望着端庄的母亲和英俊潇洒的父亲,端详着他们和蔼可亲的容貌让我陷入沉思,常常怀念起二老在世时的点点滴滴。岁月中的过往的一切,不全是过眼烟云,有很多生活中的细节,像数码相机中的影像似的定格在那里,让人刻骨铭心,久久不忘。
母亲,没进过学堂,斗大的字不识几升,但人品极好,她可能属于旧社会最后一拨缠足的妇女吧,天性勤劳的她,虽然是三寸金莲,但一天到晚忙来忙去的不拾闲,脾气又温顺,未曾开口先笑,是典型的贤妻良母。有道是:孩子的生日是母亲的苦难日,母亲以她纤弱之躯,先后托起了七个幼小的生命,她含辛茹苦,把我们姐妹兄弟七个抚养成人,谈何容易!
母亲,是一种无薪水的工作,那份劳碌辛苦,那份繁杂,而又永无止境的工作,我的母亲做的细致,作的纯粹,头发作白了,眼睛作花了,她毫无怨言。
我还记得小时候,夜里一觉醒来,朦胧睡眼看见母亲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做针线活,纳鞋底儿,针针线线地缝补着生活。为全家人的衣著忙个不停,但她自己很节俭,我没见到她穿过一件够档次的衣裳。可是,到了过新年的时候,她会把几个儿女倒饰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一个个像模像样。母亲的辛劳地把十几口人之家的后勤工作做得井然有序,协助父亲解决了很多后顾之忧。
我记忆中的父亲,将近一米八的身材,白白净净的肤色,一表人才。他是我们家庭经济来源的顶梁柱。他整天忙于打理他的照相馆,张罗着修理玻璃房的事情,照相用的布景需要更新了,要父亲出面去请画师,林林总总,总之,门脸上的大事小情都需要他去定夺取舍。忙活一天,到晚上还得静静地端坐在那里,给底板进行深加工的修正工作,那叫“修版”,是件挺费视力的技术活儿。父亲,常年如一日的操劳着,尤其解放以后,国民经济恢复时期,政府鼓励发展民族工业,父亲如鱼得水,夜以继日的忙碌着,当时,他40岁左右,正是风华正茂,事业有成的年纪。生活上,他不太讲究,早上起来,冲个鸡蛋,放几滴香油,加点白糖,就是他的早饭。也许白水煮几块豆腐,加点酱油和香油也算一餐。母亲心痛劳累的父亲,隔三差五的打发我到十字口东的饭店去,给父亲买份儿小炖肉,算是加点小灶吧,他也太累了,适当的享受点“特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母亲几乎是一辈子也没下过馆子。
每天晚饭后,在屋里来回踱步,走来走去的,那是他唯一的锻炼身体的活动方式。父亲沉静儒雅,在世时的唯一爱好是书法,他的书法功力源于广博的艺术内蕴和知识的日积月累,再加上勤学苦练。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练就了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在青州古城,也算小有名气了。逢年过节,找父亲写对子的人很多,商家开业挂个扁之类的也都请父亲帮忙书写。
记得大概是1980年暑假,联联和红红回青州探亲,他们崇尚姥爷的书法,有一天孙辈们铺纸研墨,请姥爷给写几个字,老人家欣然命笔,大笔一挥,洋洋洒洒的写下了:“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这首脍炙人口的李白名篇。龙飞凤舞,跃然纸上,字里行间充满激情和活力,笔锋劲道,力透纸背。可谓书若汉魏标风骨,文以唐宋留诗篇。当年父亲七十五岁高龄。弹指一挥间三十多年过去了,我至今保留着这份独一无二的墨宝留作纪念。年头越久远,越觉得弥足珍贵,遗憾的是父亲的墨宝留下来的太少了。
在我的记忆中,父母永远是微笑的,无论多么艰难的岁月。尤其是母亲,给儿女们的表情永远是微笑。在那些困难的日子里,也许背过身去,她会愁容满面,也许在微笑的时候,泪水正在心里流淌。她的微笑对儿女们像是严冬里的一缕春光,是他们克服困难的精神力量。后来,当我自己成年以后,我慢慢体会到,有种微笑,是一种坚强,是应对痛苦和苦难的一张王牌。母亲的微笑,让我怀念到如今。
在我的记忆中,经常见到或听说街坊邻居的小孩挨打受骂,我真替他们担经受怕,同时,也庆幸,我的父母对我们兄弟姐妹从来都没动过一手指头。父母的口头禅常说的是:“上等人用眼(神)教,中等人用话教,下等人用棍教。”总教我们说要知情知理,别让大人动武的。。。。。。。他们对子女,亲朋,邻居们都很友善,可亲,一辈子没见他们跟谁吵过架,斗过嘴。“乐道人之善”是母亲的一大特点,在她嘴里,从来没听说过谁的不是,似乎她对谁都怀着感恩的心情,这使她能天天有个好心态,天天知足,笑口常开。尤其,对她生命中的杰作---七个孩子,是真爱,也是真疼。但在该管的时候也真管教,生活中的规矩,待人接物的礼节,既多又严格,比如以下几条:
- 父母告诫我们,要懂礼貌,要尊重长辈,大人说话时,小孩子不得随便插嘴,更不准和大人犟嘴;
- 兄弟姐妹之间要和睦相处,不许吵闹,不许打架,不许口吐脏字,骂人;
- 饭桌上夹菜,要夹离自己最近的部位,不许巴拉来去,挑肥捡瘦,吃饭不许吧嗒嘴;
- 食不厌,睡不语,谨言慎行,遇事要冷静,三思而后行;
- 不许学结巴,不许找人借钱,借物;
- 站要有站相,坐有坐相,不许女性站在大门旁东张西望;
- 不许到街上的店铺欠钱,赊东西;
- 不许当这外人的面,向父母要钱。。。。
等等等等,林林总总,不胜枚举的家规多了去了,几乎三天两头会受教一条。为使十几口人之家不因琐事而不愉快,母亲承担着大部分的督导工作,提醒着家里的每个成员。
在母亲的心目中,她的儿女,永远是没长大的孩子,不管走到哪里,她都常常牵挂着儿女的饥饱冷暖。我十四岁离开青州,到济南去读书,之后又远赴天津参加工作,总以为这样可以让她少为我操点心。实际上,虽然远隔千里,只要我生活中有了难处,第一个向我伸出援助之手的还是慈祥的母亲。每个年假十几天,我都带孩子回青州度过,临回天津时,母亲总是细心的帮我收拾行李,然后依依不舍的把我送到大门外,我望着母亲微风中白发,我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慢慢走开。
1990年底,严寒的冬天,我到烟台出差,回津顺路到青州看望母亲,就在那个冬天,我接受了一个事实,她衰老了!衰老的对世事冷漠,大家议论任何事,她只听着,不发表任何看法,我回家住不了几天,很想和她交流,逗她说说话,但她很少说话。没那末大精气神了,大脑还是清晰的。转年的秋天,我专程请假又到青州去看望她,近年,她经历了一次小中风,又经历了右手腕部骨折,脚上的小疮手术,她已经经受了太多的病痛,健康状况每况愈下,所以,有人说;衰老对一个人,有时是瞬间的事情,千真万确!父母在,不远游,这句话是到了一定年龄,才能体会到的,在此之前,总觉得父母亲永远是那个顶天立地的样子,为儿女撑起一片天。
我从青州回津时,母亲让我给大姐捎个口信,说让大姐回青州看看来。当时,大姐在忙着办理去美国的手续。我对母亲说:“你的七个孩子,在身边六个了,还不满意?”母亲说:“十指连心,咬咬那个手指都会疼得,而且那个也替不了那个。。。。。。”当时,我还年轻,体会不到那末多。这些年,当我也慢慢变老之后,子女们长大成人,一个个翅膀硬了,都远走高飞了,我终于理解了母亲的心思。是啊,对于子女来说,母亲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但对于一个一年比一年更衰老的母亲来说,子女是她生活的全部,是心思惦念的全部内容。
时光,在慢条斯理的不停流淌着,人慢慢变老了,回想走过的岁月,那些年,在极左思潮的影响下,人们普遍的信念,就是革命工作摆在第一位,人们吃饭,睡觉,求学,生儿育女。。。。。。其他的人生目的是干革命!什么亲情,友情,爱情,全属小资范畴的概念,统统应该舍弃掉! 年轻人个个辛劳奔波,精疲力竭,对于亲情的眷顾成了心中渴盼的奢望。当时,觉得只有拼命的追求上进,用业绩证明自己的能力,显示自己存在的价值,似乎只有那样做才是对革命事业的贡献。这就是那时社会大环境的思想特征。可惜那一代人很少有对历史存疑,对当下存疑的勇气。只有到了老年才能慢慢意识到这一点。
纵观我们的上一代人,他们从青丝熬到白发,付出了毕生的心血,除去操劳之外,他们何曾清闲悠静的享受过生活?长年累月,哪天是他们歇班休假的日子?没有!更没听说过他们曾到哪里去旅游。在单调,几近清贫的日子里,度过了他们平凡的一生。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如今人们的生活幸福多了,我也常常想,要是老人家们能多活几年,享享清福多好啊!
哪个做儿女的不想孝敬他的父母?很多人都会在心底许下“孝”的宏愿,相信来日方长,相信必有衣锦还乡的那一天,可以盼着有了宽敞的住房,把父母接到身边好好尽尽孝道。。。。。。我年轻时也觉得,青山常在,绿水长流,过了今年还有明年,好像父母永远会在那里,像小时候一样,为我们挡风遮雨。
可惜,人们忘了时间的残酷,忘了人生苦短,也忘了人的生命本身不堪一击的脆弱。1992年3月初,我回到青州,陪伴母亲走过她生命的最后几个日日夜夜,我泪眼目睹了她生命的烛火即将熄灭时的苍凉。有些事情在年轻时没法懂得。当懂得的时候已不再年轻。有一种痛,象一把匕首插在儿女心头,一碰就流血,那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那失去了的,是再也无法弥补的遗憾,这种无法弥补的时空造成的无奈,使人追悔莫及。走笔至此,我已泪流满面。
离离寸草颂春恩,千言万语咏母亲,父母恩情似海深,情同日月共长存。
重温陈年往事,再现父母风采,谨以此文献给
我的母亲100周年冥寿。
曼溪 2014清明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