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光光的晚暝 - 写在中秋前夕

7月12日晚上,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生蚝和象拔蚌晚餐后,暑意随着席席吹来的海风渐渐散去。还不到九点钟,我竟然躺在临海的度假屋的大床上睡着了。


两个小儿平时鲜少去海滩,这回难得和大人们一起在海边挖了半天的生蚝和象拔蚌,兴奋得全无睡意,晚饭后拉着小姨的手去海边看月亮。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大宝凑到我耳边说:“妈妈,你错过了昨晚的超级月亮。”我对他的话并不是很在意。我上大学时不知观望过多少回海上生明月的情景了,从最初的心潮澎湃到后来的淡然释然,其中心路之曲折回转,可以写一部《致青》。人到中年,事业家庭都到了稳定期,似乎已过了望月抒怀的最佳年龄。


小姨接上了大宝的话:“昨晚的超级月亮特别大,是平常的十倍,海面上波澜不兴,天空特别晴朗,这样的超级月亮,我是第一次见到,太难忘了。”


是啊,似乎没有哪个民族比我们更爱歌咏月亮了。小时候背的第一首古诗就是《静夜思》。那是在一个静静的夏夜,我躺在竹床上,听着窗外的芭蕉叶在微风中婆娑作响,院中蛙声一片,淡淡的月光从纱窗中透进来,映在水泥地上,却没有带来一丝凉意。我不明白为什么古人看见月亮就会想家,就像不明白为什么中秋的晚上爸爸妈妈非要让我啃咸肉月饼,并且仰着脖子瞅天上的月亮。那时的月饼款式少,咸肉月饼一点都不好吃,再说月宫里的嫦娥、吴刚和玉兔又不是凡夫俗子的肉眼能看到的。赏吃月饼、背诵关于月亮的诗歌,对年幼的我来说,更像是一种仪式,一种文化的象征。


真正怀着各色情感去看月亮时,是在离家上大学的期间。我的大学在海边,据称是中国风景最优美的大学。同学们来自五湖四海,都不约而同地爱上了闽南的茶文化。每到夏天,校外的白城海边常见三五成群一起泡茶赏月的大学生。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没有互联网和微信,席慕容汪国真的诗正风靡一时,一切景语皆情语,皆染上莫名的相思。月亮似乎又是其中最能表明心志和寄托相思的。


席慕容说:“有谁在月光下化作桂树,可以逃过夜夜的思念”。我们都不是希腊神话中的女神,当然无法躲避爱情的迷惘和忧伤。相思来袭的时候,最好的方式就是对月倾诉。从白城海边到胡里山炮台的那道蜿蜒小路,不知道反反复复走了多少遍,心里默诵的,都是千百年来关于月的诗句。有时,几个女生坐在沙滩上讲心事,说到日日盼望远方来信的焦灼和煎熬,渐渐的信越来越少,直至音信隔绝。两地相思终究抵不过长长的现实距离。如果每个人的心上人,都能像古诗中的楼头月,只有相随无分离,人世间不知多了几分美满。年轻时的我们,常常随性地这样想。为了这个梦想,我们曾经在月圆的夜晚偷偷溜进学校附近的南普陀,在佛的面前虔诚许愿。只是我们的心事月亮看懂了,佛却似乎没有明白,抑或另有安排,象牙塔里的情愫总是渺渺而逝,留下或苦涩或甜蜜的回忆。


听到有人唱“月娘光光的晚暝”,是在毕业后的若干年,在那个月色如水的晚上。我从泉州工厂押货到厦门码头,看着所有的货进了货柜被吊车吊走,这才松了一口气,拦住了一辆从厦门开完福州的大巴回家了。


车厢里的旅客恹恹欲睡,大巴司机小声地放起了台语天王叶启田的台语歌。叶是我最喜爱的闽南语歌手,闽南歌曲中特有的哭腔和鼻音,只有他才能完美的诠释。其中一首歌曲,旋律舒缓,一句“月娘光光的晚暝”,在他的反复吟唱下直逼肺腑。闭着眼静静听歌的我,竟然落下一串热泪。也许是疲惫的心易伤感,人在旅途愈显孤独,歌词中的月光显然触动了我。青葱岁月里的忧郁,前途未卜的彷徨和知己难求的伤悲,似乎只能在皎皎的月光之下才能宣泄。这轮月亮,照过秦时长城汉时边关,领略过无数“潮打空城”的寂寞,而在今晚,仍是以一抹淡淡的清辉照我。  


终于明白了,月亮,永远是中国文人抛不开的情结。


大宝六岁的时候,英文补习老师布置家庭作业,让大宝写一篇关于太阳和月亮的小故事。大宝很快就编好了,拿给我看。故事里,月亮是狡滑的小男生,趁太阳熟睡时偷了他的金缕衣的一角,于是天涯海角都躲着太阳,只在太阳下山休息时,月亮才悄悄从海上爬出来,展示一下偷来的金缕衣的一角。这就是月光永远不如阳光明亮的原因。


大宝给我读故事的时候,一直嘻嘻笑着。他不知道嫦娥玉兔,不知道月光寓意着乡愁和离思。喜欢太空的他,已经上网查了不少关于月球的科普知识,吴刚砍桂树的故事根本骗不了他。成长在北美文化中,他不会有国人的月亮情结。


千百年来月娘光光的晚暝,除了有大文豪“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的惆怅,有福建游子在风尘仆仆的驿路上留下的两行清泪,如今更多了“小香蕉”大宝的惊呼,“哇,今晚的月亮超级大”。


愿我们的人生在层层叠叠的欢笑、泪水、分离、团聚之后,变得更加丰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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