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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如果婚姻已是牢笼,是否要把牢底坐穿

                                                                        

 

 

林娅唯个子不高,一张娃娃脸,笑起来十分灿烂,好像万里无云的秋天,安静下来又像夏夜的天空。她声音很年轻,语速又快,给人一种充满了正能量的感觉,似乎什么不开心的事都不能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她从小读书就特别轻松,一路玩到高中毕业,顺利地进了中国科技大学。在那块二十亩地里是唯一的一棵红高粱,十分打眼,被木讷的理工科男生们一路追捧。大学毕业,别人出国的出国,去国企的去国企,只有她义无反顾的南下去了深圳,沿着马路走,敲开了一家小公司的门,毛遂自荐要当人家的市场销售。人家公司当时根本没打算招人,但也不知被她哪口气儿吹晕了,当场雇了她。几年之后,她跳了几家公司,已经成了一家台资企业的市场总监。她钱大把地挣,大把地花,美食,旅行,时尚样样精通,乐此不疲。社交生活也从不寂寞,跟谁都不远不近。港商、台富追她的也扎堆,她从没厚此薄彼,一律视作朋友,追急了就说,“想包我,你的钱还少几个零。”

很多年之后,她大彻大悟地说,早知如此,反正是要沦落成房奴,孩奴和性奴,而且还要遭背叛,当年不如寻个有钱的,至少绕过了房奴和孩奴,只当性奴,然后直奔弃妇。

就在她过了二十八岁生日之后,她忽然决定嫁给一个流落到深圳,无处跻身的穷书生。他们没有轰轰烈烈的恋爱,没有分分合合的戏码。她决定她想结婚了,而他刚好在她身边,事实上只是路过,被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砸到了。后来,在她婚变的十多年中,她曾想过,或许她归根结底是不适合婚姻的。她从没有撕心裂肺地爱过什么人,她的婚姻只是一个情节发展到了一个地步,需要这样一个角色,好像在主题公园常常有些美人鱼,小公主,超级英雄的硬纸板做的三维形象,只把脸挖空,好让人们把自己的脸填上。

一向自力自主的她从没觉得婚姻是个多么不可逆转的决定,人们常说的嫁鸡嫁狗的理论,她不屑一顾,她倒是认为自己是可以扛着扁担走的那个。十五年之后,三个孩子之后,她才明白,即便离婚是一条退路,但它从来不是条出路,没有哪个从婚姻里突围出来的人不是遍体鳞伤。

陈朝阳在深圳找不到工作,她就让他先在家呆着,她能挣足够的钱。后来他想了很久,决定出国,她说好,就花钱给他上复习班,考试、申请。一年之后他还是原地踏步。终于,她说,她来试一试。她勾了个时装设计专业,竟然瞎猫碰死耗子让她逮着了。到此为止,她一直都觉得命运不过是她手里的一团橡皮泥,想捏圆捏方都依着她。

但自从在美国落了地,命运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转动的风车,她想驾驭它,却被它一把卷起,天昏地暗地甩动起来了。

陈朝阳来了美国,命运才开始走字,一年多就拿下了硕士,本想拿个博士,导师是出了名的奴隶主,往死里压榨,拖延毕业。她告诉他不如去找工作。她此时已经退学换成陪读身份,一边申请转专业。他运气很好,很快在东海岸一家大化学公司找到了工作。她刚好收到入学录取通知书并获减免学费,同时又怀了孕。考量又考量,他们决定马上搬迁到新泽西。她开始憧憬着红砖房,黑屋顶,白栅栏,绿草地,她推着婴儿车在小街上漫步的日子。

在孩子出生两个月之后,陈朝阳忽然痛苦地告诉她,他要离开她。他遇到了他爱的人。几个不眠之夜,无数眼泪和叫骂之后,她才知道,那原来是他的高中同学。他来面试这家公司时,就是她接的飞机。加入公司后,两人班上班下都形影不离,终于决定刀斩乱麻跟娅唯摊牌。

她的震惊让她打了个大大的趔趄。她从来没想过她会是被背叛的那一个。她的愤怒火星四溅,歇斯底里地跟他对骂,撕扯,然后又打电话去骂那个女人,再后来又打电话给他的中国同事。她在过去的一年中很多次请他的同事朋友来家里派对,她没想到竟然没人跟她暗示过一下。

在一个寒冷阴暗的冬夜,她开车带着两个半月的儿子找到那个女人住的单元楼,他已经几天未归了。她知道他跟她在一起,可是又不知道她的房间号。她坐在车里,看着熟睡的孩子,无助地哭起来。她从来是不相信眼泪的,可是,此时眼泪却由不得她地哗哗直淌。她推门出去,站在停车场上,带着哭腔喊着他的名字。四十分钟之后,警车来了,警察告诉她,再不走就要带她和孩子去警察局。她绝望地大叫,“陈朝阳,我知道你躲在窗户后面。”

她精疲力竭地回到家里,电话响了,是他。“你到底要怎么样?”他劈脸就问。她愣了一下,硬是咽下涌到嗓子眼儿的恶言恶语,“你回来我们好好谈谈不行吗?”她无力地说。

两天后他回来了,她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血气用事,她不想自己的孩子没有爸爸,但她一定要把事情当机立断,她也不想别人的孩子没有爸爸。

他确切地说,他终于体验了爱情,求她放他走。她噎了半天。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爱情的绊脚石。但看看儿子的小脸,她咬咬牙,说,“如果你们真的是爱情,我也不难为你。这样吧,我给你们两年时间,你们不可以在一起,两年之后,你还爱她,她还等你,我放手。”

没想到,他居然接受了。多少年之后,她才知道那是个将自己后半辈子葬送了的协议。两年之后,那个女人已经嫁了一个知冷知暖,只是不知道她的故事的丈夫。而她和陈朝阳已经把他们的婚姻摔打得支离破碎了。

人们总是说劝和不劝离。很多传说中的申明大义的女人,忍得一时之辱,修得破镜重圆,但没有人知道这个“忍”字是一把利刃,能插入心肺,让人求生不得,觅死不能。没有爱情的婚姻并不是最可怕的,而浸透着苦毒、充满了怨恨的婚姻才是杀人的。十五年和三个孩子之后,娅唯才彻底明白,自己没有那截弯弯肠子,就不该啃这个镰刀头。她每每看到他,总觉得他还在想念那个女人,一想到他说的关于“爱情”的感受,委屈、怨恨卷着挖苦、羞辱就喷涌而出。她本能地希望他愧歉她,痛不欲生地信誓旦旦要用余生补偿她。但相反,他觉得自己成了困兽,后半辈子都淌不过她的怨海,索性破罐子破摔,恶言相向。

可是,只要她不面对陈朝阳,她基本上是个爽快、大度、笑口常开的人。

她似乎对任何事情都是兴致勃勃,比如哪里新开了一家自助餐厅,正在促销,哪里衣服在打折,买一送半。她常常能找到免费的享受,赠品,而且会毫不吝啬地分享信息。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率真爽快,不熟悉的人则会私下评头论足。

她的日子就在折磨与被折磨中度过了十几年,骂骂咧咧地又生了两个孩子。别人都说家是漂泊之后停靠的港湾,而她总是在极度恼恨,忧郁的时候走出门去减压。她认识秦舒黎之后,常常会参加她们的聚会。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直到有一天,陈朝阳又把她惹火了,她到舒黎那儿倒垃圾。她正破口大骂那个“狗男人”,舒黎打断她说,“你前半辈子都搭在这个男人身上了,你还想把后半辈子搭上吗?那可真是一生一世了。一般幸福的夫妻都不见得守的住呢!”她看着舒黎玩笑包裹着的关切,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悲剧英雄,为了给孩子们一个完整的家,她宁愿忍辱负重。可是她把这样一个已经解体、浸泡在苦毒当中的破碎家庭硬是塞给孩子们,他们从来没有过选择权。

随后她办理了离婚。

他刚搬出去时,她有些茫然,家务事、照顾孩子、进进出出都不是个问题,但因为在家里呆了十多年,她重新回到世界上,恍如山中一日,世间千年。她在美国没有学位,除了儿童食品、玩具和卡通,其他领域的词汇量很小,想到自己当年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来求职的候选人,她真有些不寒而栗了。

于是,她开始到幼儿园谋职,她自己有三个孩子,常常帮邻居看看孩子,这份工作驾轻就熟。不久,她到一家银行工作,后来,代表食品公司到超市促销,直到现在她已经在一家中型公司里的市场部稳稳当当地谋了个职位。她有时回望过去的十几年,她和陈朝阳相厌相恨的日子,真的不敢相信自己曾经那么走火入魔。

每当周末,孩子们去他那边时,她就常常约舒黎几个逛街、吃饭。在她身边也会有些男人转悠,她性格活跃、随和讨喜,个子不高,但身材非常女性化,很能吸引男人的注意。但她非常坚决地在她的圈子里说,她这辈子的爱情生涯从未开始就已结束了。

 

xiaoc288 发表评论于
一个习惯了成功的人,不习惯婚姻的失败,就这么不知不觉地又搭进去了好些年!
枫叶_多99 发表评论于
很多婚姻都是这样的。大家依着习惯过曰子,一旦打破了惯性就乱了方寸。
wumiao 发表评论于
她开始到幼儿园谋职,她自己有三个孩子,常常帮邻居看看孩子,这份工作驾轻就熟。不久,她到一家银行工作,后来,代表食品公司到超市促销,直到现在她已经在一家中型公司里的市场部稳稳当当地谋了个职位。

走出来这么容易?幼儿园也是要学历证书的,银行更是必须的至少有会计学校的证书。至于她从一个不识得多少英文的家庭妇女怎么在市场部谋一个职位,天知道。那些英语溜溜的老黑们,甚至一些白人也在做低等体力活,她这个中国家庭妇女,三个孩子的单身妈妈,让人怀疑美国怎么会有那么高的失业率。
无名小绿草 发表评论于
恩恩怨怨,都是缘分,如果有点阿Q精神,不去吃醋,不恶言相向,也就没事了。。
过路客efbrk 发表评论于
为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赔上十多年的宝贵时光真太遗憾。好在她终于走出来了。祝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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