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猫鼠游戏

                                                三十六

 

 

 

仝豪驰回到家时,金麦已经带着两个丫头开始吃晚饭了。他自己拿了碗筷坐下来,没吱声地吃着,没有像往日没话找话。

吃过饭,他也没有殷勤地帮着收碗,而是出门散步去了。金麦心里气哼哼地说,“巴不得你不来烦我。”

金麦一边收捡,一边叫两个孩子开始做作业。小芯大一些了,不怎么用管,小薏还有些稀里糊涂。她拿出中文作业,说,“妈咪,我需要帮助。”

金麦凑过去,“这是什么字?”小薏指着一个字。

“这是‘些’字。”金麦告诉她,大概这星期在中文学校又跟同桌的小丫头练习英文口语去了。

“那‘一些’是什么意思?老师要造句。“小薏理直气壮地问。金麦看着小薏,常常想,这丫头在医院绝对没被调过包。不爱学习跟她当年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平时管孩子读书写字是仝豪驰的事,金麦说,教书育人对学历有要求,其实是想落得少操心。现在只好咬着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英文,中文及哑语手势参杂着把这”一些“解释清楚了,还造了个”一些人喜欢读书,一些人喜欢打球。“的例句,然后告诉小薏多造几个句子,练习练习。

小薏哼哧了半天,终于结结巴巴地造了三个句子。金麦让她读出来给她听。

“公园里有一些小朋友在跑,有二些妈妈在说话,还有三些爸爸在打球。”

金麦差点儿一头栽到桌子底下。“好了,这个待会儿等你爸教你。”她做了个深呼吸,“你先做下一个。”

下一个是用“大多数”造句。小薏投机取巧地言简意赅,“            我们家大多数是人。”嘿,小兔崽子,骂谁呢?金麦使劲咬咬牙,没笑出声来。是啊,那少数王八蛋跑去躲清闲了。

 

女儿们睡下后,金麦也很快收拾了一下她们的书包,上楼进了主卧室,顺手把门从里面锁上。她知道他还在楼下办公室里在电脑上晃。自从那天吵了架,她就搬到客房去睡了。在美国的坏处是,两口子吵了架,想跑回娘家是不现实的,想他追去求你回来代价就更大。想朋友收留你也是难以启齿的,每家基本上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进孩子的屋子都要敲门,经允许后才得推门,要想借宿,会被断然拒绝。一个外人,往别人家一杵,实在不好解释为什么要临时加入他们的生活。

金麦每每燃起战火,她的绝招不异于大多数嫁了凡夫俗子的女人。她绑架他们的性,然后勒索他,百试不爽。过去的几天,她搬到了客房,豪驰割地赔款都在所不惜的样子让她无动于衷。但今天,看到他似乎没有那么沉痛,心里冒出无名火,决定自己搬回主卧室,把他踢出去。

她不紧不慢地洗了澡,换好睡衣,把床整理好,关上灯,舒舒展展地躺下,闭上眼睛。过了很久,她听到豪驰稳健的脚步声路过卧室门口,径自去了客房,“噌”地一下坐了起来。他进去了,就再没出来。

第二天一早,金麦心烦意乱地下了楼。这小子不接招让她一下子乱了阵脚。她不怕狂轰滥炸,不讲理她在行,但他不理她,这让她没了辙。她准备做早饭,忽然听见洗碗机在响,一看好像刚开。她昨天晚上上楼之前记得查看已经洗好了,怎么一大早又在洗了呢。她一抬头看见豪驰正在早餐桌那儿坐着看报。他大概是地球上最后两个读报纸的人之一了,他和他爸。

她问,“是你开的洗碗机啊?”

“是。”他头都没抬。

“你脑子有毛病啊?该做的事你不管,不该做的,你吃饱了撑的,瞎操心。”她扯起嗓门大骂,把呕了一夜的气都喷出来了。

仝豪驰从桌旁起身,慢慢走到厨房,定定地看着金麦,吸了口气。

“你他妈的给我住嘴!一天到晚专横跋扈的。你照镜子看看你自己,腰围比胸围还大,舌头比脑子跑得更快,都大妈一堆了,还得瑟个啥!”他忽然大着嗓门吼起来。

她脑袋轰地一炸,结巴了一下,说,“我昨晚上才洗了的,你没事又洗它干嘛?”她忽然比平时吵架多了不少逻辑。

“老子付得起房贷,养得起车子,这点儿水电算个屁!你给我边儿上站。”豪驰倒好像学了她一向的骂架风格。

“你、、、”她一下子噎住了,本想找个茬打击一下他的气焰,没想到他还出手点她的死穴。他这两天是吃了什么呢?

他没等她反应,抓起汽车钥匙,大步流星地朝车库门走去。他爬进车里,一摁遥控器,把车库门打开了,打着火,一脚油门把车倒出车库,在车道通街口的地方“兹--”地拐弯,打正车头,一溜烟地开走了。当他知道自己已经在她追出来,甩平底锅砸得到他的车屁股的距离之外时,才舒了口气。他记得当年老虎伍兹被老婆用高尔夫球杆在自家车道上追杀时的情节,虽然自己的故事没有那么精彩,但在他们小区反响也会不小。邻居们都知道仝博士学术功底不浅,但总还是亚洲人的温和文弱的形象模式。这回金麦如果追出来尽情发挥一下,整个镇子对仝博士可要刮目相看了。

随后的两天,金麦一直有些神情恍惚,她觉得自己从没这么迷惑过。她认识仝豪驰三十三年了,他在她眼里一直是本打开的书,她总觉得不读都能猜出结局来。现在她忽然对后面的情节没谱了。

她没有跟女友们联系,这是她第一次没有过度信息分享,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她们描述她正在经历的。

这天晚上,他竟然没回来,也没个电话,当然他即便打,她也是会拒听的。

她把数学作业做的乌七八糟的小薏臭骂了一顿,小丫头委屈地说她要爸爸帮她,她就大吼,叫她打电话给她爹。小丫头抽抽嗒嗒地摸到电话台上,一边找姐姐要爸爸手机号码。

金麦心里很自责,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她接通了舒黎的电话,“舒黎,他好像在外面有故事了。”她不容分说。

“金麦,我现在跟一个客户在一起,回头我打给你好吗?”舒黎轻声说,后面有背景音乐。

金麦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有些不知进退。忽然,她听见电话那边“爸爸,爹地,达达,Papa”的电话彩铃声。她吃了一惊,全世界只有仝豪驰有这个彩铃,是小芯和小薏专门为他录制的。从家里座机打给他的电话就会响这个彩铃。

金麦冷冷地说,“你和他在一起?”

舒黎顿了一下,说,“你就别瞎猜了吧。”然后电话挂了。

金麦冲过去,抢下小薏的电话,豪驰正接起来,她听见同样的背景音乐,冲着电话大叫,“你这个混蛋,你去死吧!”

她砰地砸下电话后,怔在那儿,忽然两个女儿“哇”地一齐大声哭起来。她一把搂住两个孩子,哭着说,“对不起,是妈妈不好,都是妈妈不好。”

终于把孩子哄睡着了,金麦回到卧室,坐在床上,她没关卧室门,仝豪驰还没回来,或许他今晚不会回来了。记得谁说过,男人变脸比翻书还快,大概比男人变脸更快的就是男人变心了。她知道这么多年来她对他态度是恶劣了些,但那也不是死罪吧,至于他跟她最要好的朋友一起在背后捅她刀子吗?舒黎就更让她伤心了,这事发展下去,她金麦还能在新泽西的大街上走吗!她叹了口气。

 

随后的几天,金麦异常安静,有条不紊地管理着孩子和家务。她坚持不跟仝豪驰有目光接触。只是,有一次他转身时,捉住她正凄凉地看着他的眼神,仝豪驰心中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愧。

仝豪驰又没回来吃晚饭,她想,他彻底不回来也不是时早晚的事。她要想的是该怎么保护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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