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苦篇——我的文革

是个懒人,但不至于是烂人。故有懒人懒语,权当眷言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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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苦篇——我的文革

父母离家后,我们姐弟仨首先碰到的难题是如何生活,活着成为压倒一切的大事。以前上有父母又有保姆,周围阿姨叔叔一大堆。我们根本不知道愁。一旦出事,树倒猢狲散,这下生活的担子一下子压过来,对于我这个九岁(1968年)的男孩似乎无所谓,少年不知愁么。然而对于比我只大6岁的大姐来说确实是千金压身,她要管住本来就生性调皮的弟弟妹妹,还要筹划生活来源,更重要的她还要表现好、争取做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大姐一直是好学生,小学三条杠;后来在中学是全校红卫兵营营长,毛选积极分子,为此到北京上过天安门观礼台)。

按照我父亲的原话,我大姐是心高体弱小姐的命,我和我二姐从来就是皮皮实实的。所以,捡煤渣倒山芋的活就是我和我二姐的。由于我们是工矿城市,大型电厂的煤炭需要定期供应,为此有专门一个运输车队每天为此奔波。运煤的车全是那种解放牌可以自卸的3吨卡车,这种车全钢铁结构,光滑灵巧,一般是没有东西可以剩下的。然而,一地鸡毛还能捧起来过秤呢,何况金疙瘩?俗话说,蛇有蛇路,虾有虾窝。细心的人会发现,那种卡车后面活动的一扇(门)下沿有个槽,还要车轱辘上的档(护)板,这个槽和护板就是我们的救命稻草(食粮)。每天黄昏的时候,我们去车队停车场等候,车一过来,大家纷涌而至(像乞丐抢食一般扑上去),一人占住几个车位,划片包干,这样每天不落空;所谓倒山芋,也就是捡红薯,是到远处农村去刨地去捡落,刨什么地?农民起过粮食的地,就是空地。虽说是空地,总有半截地瓜或小红薯之类留在地里,农民都不肖去再翻第二遍土,我们就像如今人们淘宝一样细致翻遍着每个几角旮旯,有时候总能捡到半篮子地瓜回家。

也许有人要问了,如此乞丐般的生活根本没有人管?拜托,那时候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都不好过,谁管?政府?全瘫痪了!好,废话少说。到了冬天,没地瓜捡,我和二姐也没闲着。去上山砍柴或挖树根子,这样柴火可以自己用或卖给别人。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床,带上红薯窝头(那几年国家粮食紧缺,只好用山芋干替代部分定量;山芋干除了蒸吃,亦可磨成面做窝窝头)走上十几里,来到山里砍柴。若没柴砍,生气(一天白跑了);有柴砍,也生气,少了不合算,多了运不走。我们姐弟俩肩挑人抬,十几里路能挺到什么时候?每逢这个时候,我们总是一路唱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我二姐多个时候让我歇手,她多挑多抬,生怕自己的弟弟累着,今后长不高,家中唯一的男丁有什么闪失(如今我二姐在我们姐弟仨中是最小最矮的一个)。俗话说,祸不单行,怕什么来什么。一次上山,我不小心,一个跟头翻下去,我的左手臂骨折。二姐背着我拼命往医院跑。如今一旦有人提起“下定决心”这几句总让我想起大雪纷飞她背着我的情景。

石膏让我停了一个多月,后来为了一点零用钱,我在家干起了搓麻绳的活。记得小时候无意间听过父亲讲当年打游击时自己搓麻绳的事。穷极思变,如何搓麻绳的细节我一下子全想起来:我去人家开土方的地方寻找(捡)段节的麻绳,有的长、有的短(短没事,只要一虎口长就行)回到家后,拆开麻绳用清水煮一下(别过头了,水一开就起,为此经常手指被烫出泡),待将打结的麻绳完全舒展开来,再将一头编织后固定在长板凳上,慢慢地依次打结成辫子(手用力劲要匀),这样一根新搓的麻绳便有了。多年后,一次心血来潮给太太梳辫子,看到我熟练的身手,太太狐疑的眼光一直盯着,大概猜测我不知梳过多少姑娘的辫子呢。

由于突然巨变,家中没有准备,父母留下的钱(很少)在大姐手中攥着。大姐一个月拿出15元供全家开销。这些钱,省吃俭用也是够了,偏偏到后来有个月钱没了,失窃了。十几块钱难倒全家,一块钱难倒我这个小(假)男子汉,就是当时的写照。那时候,大姐二姐通常午饭在学校食堂吃,大姐准备把手中的饭菜票卖了应急。二姐不干,要我中午到她们的中学一起吃,说这样或许省钱。于是,我每天中午放学后赶去吃中饭。大姐一般打二个菜,5分素菜,1毛或1毛5半荤半素。每到吃饭,大姐就像约好了似的,总有人找她谈事,她一面谈工作,一面把好菜全放在我和二姐碗里,轮到她吃时,不是素的就是那不要钱的菜叶汤。几天以后,我不干了。我推说天太冷路又远,我跑路太辛苦。提出回家自己想办法。

有啥办法?夏天我存了一些晒干了的知了壳,把它找出来,一数刚刚100个。知了可是好东西,脱壳之前可以炸着吃,脱壳后可以烤着吃。还可以听它叫抓它玩(用面筋沾下来)养着它。壳还是上好的中药材,卖给中药店(医药公司)2分钱一个。很快,2块钱到手,这下我可以买许多包子了。

与此同时,二姐也发现了大姐的猫腻,然而真正的我们受憋的猫腻也竟被她拆解了。原来我们一位邻居(学生)也在中学搭伙,过去他一般吃一个菜(1毛或1毛5分)。那几天他天天享用2毛的特菜,甚至有时两个菜。我二姐生疑(她也瞧见似乎一瞬间我们家失窃的一枚像章挂在他身上—转眼便消失了),二姐气呼呼地要报案查他。被我大姐压下,我大姐侧面了解他家一个月给他的定量伙食费后,然后找他谈,告诉他,结果有两个:一、他自己承认,并还钱(这件事便罢);二、或告学校和公安,公事公办,结果可想而知。他一看低懒不了,只好承认(原来他一次在我家玩,无意发现我大姐装钱的机关,就是木柜抽屉中的暗盒里)。后来邻居家如数奉还(索赔)了。

那一年过年,大姐说要痛痛快快过个肥年,采买的活自然是我和二姐的。那年代许多东西凭票还要排队,我和二姐总是前一天晚上就要去排队,那情景就像如今纽约的果迷们去抢手机。我们放下篮子压上砖块,一晚冻得不在话下。轮到我俩买肉时,我俩对视眼睛一亮,贪心的念头从心眼里突突而起。肉7毛8分一斤,大姐的指令是买3斤(一人一斤),我们家当时5张票,就自然指着一块大的挑(不舍得票作废),一称5斤2两,我们赚了(多2两)。哈,兴高采烈、兴致勃勃往家赶,小篮子在我们手上如此轻飘,我俩的腿却愈走愈重,最后不敢回家,在回家的路上打转。这下可好,就是你!我二姐埋怨道。我呢,并不比二姐心里强大。嗨,当时我们要听大姐的话也不至于如此。这下,老母猪进夹道—进退两难!我俩一脸愁容、二腿灌铅,毫无目的地漫游着,心想,最好等大姐出门不在家,我们就、、、。看着我们姐弟俩提着篮子在小区里晃荡,有个造反派阿姨(她平日那个狠——斗起人来脱下鞋底就抽嘴巴)也眼湿了,她拉起我俩的手,走!别怕,阿姨带你们回家!



后记:今天是小年夜,这篇小文算是忆苦思甜。发出了,明天痛痛快快过大年。其实,文革给每个家庭带来的影响不小,悲剧的多。就连伟大领袖也因文革黯然而去。因此文革没有真正的受惠者。那些如今叫文革好的,大多没有经历过,以为是正剧,或是喜剧(不论真假)。出于愤世嫉俗或梦寻桃花源的善意可以理解,但是否要先知道文革是什么,它给百姓家中带来什么?也许这座历史的迷宫,给千万个家庭带来不一样,这大概是这些人的本意。不过好在历史不远,迷宫不迷。我们考试时不常有一句话吗: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至于我本人或我的家庭一点创伤不算什么。我和大伙一样走到今天,并且能够审视历史,最起码如今我们都过得不错!
Guerrilla 发表评论于
回复 '金陵故人60' 的评论 : 谢谢!
金陵故人60 发表评论于
往事如烟並未散去,有些难以忘却的恶梦被刻录在心上永远挥之不去。而这恰恰是人生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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