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京育 美国华人执业医生协会(SCAPE)资深会员
二十年前,我选择了病理住院医培训,从此走上一条不归路。当病理医生好处多多,最重要的是,我基本上天天睡个好觉。每天清晨我迎着加州的灿烂阳光开车上班,借着咖啡因在我血液里的余威,我准备着进入显微镜下的细胞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被二十倍到一千倍地放大了,细胞核,细胞浆,五彩缤纷,争奇斗艳。我的工作与其说是医学,不如说是艺术,我必须仔细观察细胞和组织的颜色,形态,感受镜下的形形色色的变异和各种疾病的关联。
我的诊断必须是正确的,这个理念给了我无形的压力。无数个夜晚,我头脑中的细胞组织形象随我进入梦乡。这些形象忽悠着我,迷惑着我,常常令我废寝忘食。当然,我也有自己的招数,比如,要求深层切片,用特殊染色,免疫组化?我竭尽全力找出头脑中的印象和各种疾病诊断的联系。我也算是经验丰富了,大多数切片难不倒我,但是,英雄也有难过的非美人关。
我的办公室距手术室不远,外科大夫早已是我办公室的常客。今天,我负责手术中的冰冻切片,也就是说,我要在几分钟闪做出诊断,我非常明白,病人正躺在手术台上,处在麻醉状态下,我的肾上腺素在这个时候也会全力以赴,帮助手术室的外科医生决定是否动刀,或者动刀的范围及方向。
我换上手术室服,俨然一个大医生了! 我的朋友, 外科医生Nancy走进了我的办公室。Nancy专业做乳腺手术,她告诉我,今天给Hanna做乳腺癌切除术(lumpectomy)。 Hanna今年四十五岁,她从四十岁起,每一到二年查一次钼靶mammogram. 两个星期前检查发现了新的肿块。放射科医生做了的针刺活检,我做出了诊断:浸润性腺管腺癌。癌症诊断已经确立,今天要做手术切除有癌症部分的乳腺组织,同时切除腋窝的前哨淋巴节。Nancy 告诉我,Hanna是一个十一岁孩子母亲,她非常担心自己的癌症,更担心自己的女儿失去妈妈。
我沉默了。我也是一个母亲,当一个人面临癌症这个诊断吋,是多么无助,孤寂呀。尽管有家人,有朋友,而最终还果要靠自己的勇气面对疾病。而我这个她看不见的幕后医生,在她与疾病的搏击中起着至关重要的角色。我有点为自己骄傲了。
明天,我会检查Hanna乳腺癌的病理切片,我必须在我的报告里说明癌症的分类,分化,浸润范围。我必须保持冷静,用我的酷眼做出正确的诊断。因为下一步的治疗方案,取决于我的病理报告。
在显微镜下面,我屏住呼吸,看到的虽然是细胞和组织,但它们时时地提醒我,每个诊断的后面都有一个鲜活的生命 - breathing human being,我心怀敬重,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