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网北京5月7日电 5月7日,在出席俄罗斯纪念卫国战争胜利70周年庆典并访问俄罗斯前夕,国家主席习近平在俄罗斯《俄罗斯报》发表题为《铭记历史,开创未来》的署名文章。文章如下:
铭记历史,开创未来
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 习近平讲话中说:
(中国人民和俄罗斯人民在反法西斯和军国主义的战斗中相互支持,相互援助,并肩战斗,用鲜血和生命凝成了战斗友谊。在卫国战争最艰苦的时刻,中华民族许多热血儿女毅然投身到抗击法西斯德军的英勇行列中。毛泽东主席的长子毛岸英作为白俄罗斯第一方面军坦克连指导员,转战千里,直至攻克柏林。)
读中国当代史著述,难!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无从判断作者是否具有秉笔直书的基本史德,也无从判断所读是否为信史。笔者在《现代政治名人的孙辈写作困境》一文曾说过,要打叠起十二分精神阅读这些著述,“用两眼去读面前这页纸,同时用‘第三只眼’去思量它背后的玄机,才不会像‘厨师’范伟一样上了‘大忽悠’赵本山的当!”
近读有关毛岸英的传记类著述,也发现了类似问题,其中一些流行多年的说法明显有误,且云里雾里编造些情节明显经不起推敲的假故事。略举几处,以正视听。
一、毛岸英参加过苏德战争吗?
关于毛岸英是否参加过苏德战争,国内著述肯定者居多。最典型的是2005年发表在人民网上的《委员毛新宇写博客回忆毛岸英:他曾带兵打到柏林》一文:
1941年6月22日,德国法西斯对苏联发动闪电战,苏德战争爆发。德军迅速向苏联首都莫斯科推进。当时我的伯父毛岸英和父亲毛岸青,正在伊万诺沃市的国际儿童院。
战争形势越来越严峻。为了防德军的坦克突袭,伊万诺沃市开始挖筑反坦克壕。国际儿童院学生也参加了这项艰苦浩大的工程。时值严冬,冰天雪地,气温在零下四五十度。反坦克壕的挖掘标准是深3米,宽3米,每天每人的定额是一立方米。这对儿童院的孩子们来说,是一项重体力活,体力和意志都经受着考验。铁镐抡下去,地上只砸下一小块,钢钎凿下去留下一道白印……虎口震裂了,贴上一块胶布,手心磨出了血泡,咬牙坚持。中国孩子长得瘦弱,但干起活来,能吃苦,舍得花力气,常常受到市里的表扬。岸英伯父是整个儿童院的“孩子头”,能吃苦在先,以身作责,受到了大家的尊重。
1942年5月,他用俄文直接给苏联最高统帅斯大林写了一封信,陈述自己上前线的要求。信中这样写道:
我是一名普通的中国青年,我在您领导下的苏联学习了5年,我爱苏联就像爱中国一样。我不能看着德国法西斯的铁蹄蹂躏您的国土,我要替千千万万被杀害的中国人报仇。我坚决要求上战场,请您一定批准我的请求!
信后署上了自己的俄文名字“谢辽沙”,同时又注明“毛泽东的儿子毛岸英”。信投出去十几天,一点动静都没有。碰巧,这时苏军政治部副主任曼努意尔斯基将军到伊万诺沃市来视察。他在共产国际兼有职务,来到国际儿童院看望各国的孩子们。
岸英伯父听出来了,将军是在故意转移话题,避开自己要求参军的事。他灵机一动,便海阔天空,谈起了日军如何偷袭珍珠港,世界法西斯力量和反法西斯力量在军事方面的对比,人心的向背等等国际大事。老将军认真听着,开始对他刮目相看,赞扬道:“行,谢辽沙,很有出息!你对战争的形势、战争的进程有分析、有判断这说明你很关心世界大事呀!”
伯父马上把话题又拉了回来说:“曼努意尔斯基同志,我很喜欢军事和政治,可我现在……用一个中国的成语叫做纸上谈兵,我想求您帮个忙,我要参军上前线”!
将军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用军人的果断口气回绝道:“不可以,你是中国人,没有加入苏联国籍,上战场还轮不上你。”
伯父开始施展他的雄辩口才,说:“曼努意尔斯基同志,我想问一个问题,您说共产国际这几个字怎样解释”没等将军回答,他又自己回答道:“共产表示世界走向一种大同,叫做共产主义,各个国家不同种族的人,人人平等,共同富裕。国际,就是国际主义。我爸爸在中国打击日本法西斯,斯大林在苏联打德国法西斯,目标都是一个。反法西斯是全世界人民共同的责任。不错,我是中国人,也没有加入苏联籍,但这并不妨碍我去履行国际主义的义务啊”!
一番话把将军深深打动了,他不禁点点头。伯父受到鼓舞,提出了“变通”要求:“将军,我马上就要读完八年级,请您帮助我进军校吧,我要学习军事,掌握打击侵略者的本领!”
将军看他的决心这样大,又想到上军校毕竟不比上前线,便答应帮忙。“好!小伙子,你的精神感动了我,我同意你去军事学校学习,你等着吧”!不久伯父果然接到了去苏雅士官学校报到的通知。在反法西斯的战争中,他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
苏雅士官学校是一所专门培养连队士官生的初级军校。在这里,伯父参加了6个月的快速班的学习。1943年1月,又进入培养中级军官的学校——莫斯科列宁军事学校学习。在这所学校中,学员主要是前线部队的尉级军官,他们多数立有战功,胸前挂着金光闪闪的军功章。岸英伯父没有上过战场,是个例外。在军校,伯父于1943年1月加入了共产党组织,成为苏共党员。后来回国,转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在莫斯科列宁军事学校学习后,接着,伯父又进入伏龙芝军事学院深造。
离开军校,伯父被授予苏军中尉军衔,参加白俄罗斯第一方面军,在坦克部队任连指导员。这时苏军正在对德国法西斯展开猛烈反攻。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毛岸英不怕牺牲,英勇顽强,哪里有负隅顽抗的德国鬼子,他的坦克连就冲上去,炮轰碾压,一路战斗,一直随大部队攻克柏林。
1945年5月,苏联卫国战争取得胜利。斯大林在莫斯科接见了毛岸英,并赠送给他一把手枪作为纪念。
先说这篇文章的题目就不通。毛岸英1950年在朝鲜战场上牺牲,毛新宇20年后才出生,根本就没有见过自己的伯父,两人从无交集,回忆什么?是忆1950年的事(那时毛新宇还没有来到世上),还是忆1970年的事(此时毛岸英已经牺牲20年了)?发文的编辑也有责任,作者本人不知道回忆必须本着亲历、亲闻、亲见的原则,当编辑的总该知道这一常识吧?
再读内容,一些说法明显站不住脚。
其一,说毛岸英等人在1941年苏德战争爆发后挖反坦克壕,“时值严冬,冰天雪地,气温在零下四五十度”。这个说法出自同在国际儿童院的李富春之女李特特的回忆(《见证毛岸英》,第47页),却并不符合东欧平原中部地区的气候规律。国际儿童院所在地伊万诺沃市不在天寒地冻的西伯利亚,而是在位于伏尔加河上游的平原地区,“气候属温带大陆性气候,一月份平均气温为零下12℃,七月份平均气温为18℃”(《360百科·伊万诺沃》),轻易不会出现“零下四五十度”的极端温度。小时候孩子们对气温格外敏感,记忆中会觉得很冷,生长在东北的笔者也深有同感,不想过分责备回忆者,但需要指出“零下四五十度”的说法并不真实。但作为历史研究者,不去查证相关资料就贸然相信,意味着缺乏基本的史学素养。除非有确切资料证明1941年冬伊万诺沃市气温骤降,出现零下40至50度的严寒,不必非以此强调当时生活的艰苦。
其二,说毛岸英“进入伏龙芝军事学院深造”,无异于天方夜谭!这一说法与毛岸英在国际儿童院的中文老师韩铁生有关。但韩的原话是“伏龙芝军事研究院”(《见证毛岸英》,第54页)。所谓“军事研究院”是伏龙芝被沙皇俄国政府判处终身流放西伯利亚,于1914年在伊尔库茨克省曼祖尔卡村期间组织的一个由流放者参加的军事小组,且没有冠以伏龙芝之名。十月革命后并无“伏龙芝军事研究院”这一机构。《见证毛岸英》的作者金振林1978年采访韩时,他已是85岁的高龄老人,可能是把毛岸英1943~1944年在列宁红军军事政治学院诸兵种系学习的经历记混了(参见赵嘉麟《俄解密档案披露毛岸英二战岁月》,《国际先驱导报》2010年11月5日)。即便韩铁生说“伏龙芝军事研究院”是对的,也与伏龙芝军事学院不能划等号。非要为毛岸英编造在苏联著名军事院校伏龙芝军事学院“深造”的经历,只能留下历史笑柄!
其三,说毛岸英“参加白俄罗斯第一方面军”,与有关档案不符。据2010年5月俄罗斯有关方面公布的档案,毛岸英“1944年8~11月,白俄罗斯第二方面军见习生……”(出处同上)。白俄罗斯第二方面军于1944年8月14日起实施奥索维茨战役;9—11月,夺取纳雷夫河西岸登陆场,进抵波兰和东普鲁士边境,参加柏林战役则是在1945年4月18日以后。毛岸英1944年11月以后已不再是白俄罗斯第二方面军见习生,自然无缘参加柏林战役。
其四,毛岸英担任过坦克连指导员的职务吗?
说毛岸英在苏德战争中“在坦克部队任连指导员”。对此,孙立众《解密:毛岸英在苏联卫国战争时任何职?》一文说明:1919年至1924年、1937年至1940年、1941年7月至1942年10月,苏军曾设连政治指导员职务。1942年10月撤销连指导员职务后,曾设政治副连长一职。1943年5月底,根据国防委员会的决定,废除了政治副连长这一职务。毛岸英1944年8~11月才结束在列宁红军军事政治学院诸兵种系的学习,到白俄罗斯第二方面军当见习生,此时苏军已无指导员和政治副连长的编制,他也无法担任这一职务。
其五,毛岸英在苏德战争中参加过实战吗?
毛新宇说“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毛岸英不怕牺牲,英勇顽强,哪里有负隅顽抗的德国鬼子,他的坦克连就冲上去,炮轰碾压,一路战斗,一直随着大部队攻克柏林”。
这是一段奇文,上述情节不知道是怎么想出来的!
先来看俄罗斯方面的说法:2010年公布毛岸英在苏联的档案的俄国历史学副博士斯韦特兰娜·科尔涅耶娃说:“见习生的身份意味着毛岸英没有参与战斗,而是在战地观摩。”(赵嘉麟《俄解密档案披露毛岸英二战岁月》,《国际先驱导报》2010年11月5日)
再看国际儿童院同学的说法:红四方面军的主要领导人陈昌浩的儿子陈祖涛说“那时,苏联红军已经打出了苏联国界。由于毛岸英一再坚决要求到前线去,苏联方面就派了一位大校军官,陪着(实际上是担任保护)毛岸英到前线苏军作战的各个战场转了转,但依然没有让他参加作战。”(王凡、东平《十位历史见证人的亲历实录·毛岸英感叹人生的一大憾事》)
前几年凤凰卫视做电视节目,采访李多力时,他也说毛岸英要求上前线,“听说斯大林同意了,挑了一个仗,不打仗的那一天,也就是前线正好比较平静的、不打仗。然后给他配了一个什么,一个军官,给了一个吉普车,配了一个少校还是中校军官,然后告诉你上前线,叫他转了一圈,就担心他,怕出事。”(《毛岸英二战“上战场”:不打仗时开车去前线转转》)
毛岸英本人是怎么说的?
据陈祖涛回忆,1950年,已经回国4年多的毛岸英陪李克农来莫斯科,……专门邀请陈祖涛和另一位同学、美国共产党主席邓尼斯的儿子季莫菲耶夫,一起到他住的当时苏联最高级的旅馆莫斯科旅馆见面,李克农安排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饭。席间聊及卫国战争时期的往事,毛岸英感叹说:“卫国战争时期,我几度要求参战,斯大林不同意,最后只是到前线走了走,没有和敌人面对面地作战,实在是一大憾事。”(王凡、东平《十位历史见证人的亲历实录·毛岸英感叹人生的一大憾事》)
据被毛岸英当成妈妈一样看待,一到星期天就跑到其家里玩的时任中组部副部长帅孟奇也回忆说,1950年,毛岸英表示要参加抗美援朝,说自己“下乡、土改都搞过,但没有搞过军事生活,没有真正打过仗”;“我在苏联只搞些军事演习”(《见证毛岸英》,第182页)。
毛泽东是怎么说的?
毛岸英牺牲后,他曾与湖南第一师范的老同学周世钊谈起:“岸英是个年轻人,他从苏联留学回国后,去农村锻炼过但他没有正式上过战场,没有打过仗,这是很不够的。”(同上书,第208页)
鉴于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毛岸英曾亲身参加过苏德战争,有关著述处理这段历史时大都比较谨慎。如赵嘉麟等人所著《红色后代的苏联印迹》就只叙及毛岸英到儿童院看望伙伴们的情节,接下来直接讲述他从战场上回来后进入莫斯科东方学院学习的故事,避开了是否参加实战这段历史。明确说毛岸英参加了苏德战争实战的是毛新宇的《我的伯父毛岸英》一书(第275页),且被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采信。问题是毛岸英究竟参加过哪几场战斗,作战时坐在坦克车内的哪个位置,又是怎样去“炮轰碾压”德军的?毛新宇的书中都没有任何答案。相信有过中国人大历史系的本科学习经历,又在军事科学院攻读博士期间受过刘国语研究员调教的毛新宇博士,不会没有任何史料依据就编撰出这些离奇故事。说毛岸英在苏德战争中一路打到柏林,根据什么史料说这番话的?请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