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柯《回家的路》zt

这一生,我们都在走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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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买了一辆旧的‘大金鹿’牌自行车,但是买车的时候他并不会骑车。是我跟着父亲把刚买的自行车从县城弄回家去的,那一年我六岁。‘大金鹿’的脚蹬直往前转,父亲推了两步,右腿的小腿肚子就被碰了两次。才走了一里路,父亲的腿肚子就被碰得红肿红肿的。也许是太疼了,当脚蹬子再一次碰到他的腿肚子的时候,父亲一个没拿稳,大金鹿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推不住你,我还背不动你?”父亲说着就把自行车的横杠放在了自己的肩上。自行车的轮子离开地,前把和前轮一起开始左右转动。

县城离我们家三十里,这是父亲买车的时候说的。不知道是父亲量过还是别人量过,父亲说三十里的时候斩钉截铁。卖车的人问:“你们家在那个村啊?”父亲说:“大新庄。”卖车的人说:“大新庄离这儿很远,有四十多里吧?”父亲说:“三十里。”卖车的人问:“你会骑车吧?”父亲说:“不会。”买车的人就说:“不会骑车的人连推车都不会。这三十里你怎么把车弄回去啊?”父亲就不说话,去推车走了两步,说:“你看我象不会推车的人吗?”

父亲背着车,所有路过的人无论骑车的还是走路的都会多看我们两眼。每当有人看我们,父亲也会看他。等那人走远了父亲就会说:“看个球,没有见过自行车啊。” 我很骄傲地跟着父亲,裤腿上全是灰白的土。

路边有个卖肉盒子的。看到我们远远地走来,卖肉盒的人就说:“买回来了?这辆车还挺新的。”父亲说:“八成新,可是我买的可便宜了。”那人就问:“多少钱?”父亲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比划了一下。那人就点头说:“是够便宜的,要不要坐一下歇歇脚。”那人说着指指茶桌旁的小凳子。父亲就把车从肩上拿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我喜欢吃这人的肉盒子。早上去的时候,我在这里吃了三个。父亲喜欢喝这人的茶,早上去的时候他整整喝了四碗茶,一路上为路边的庄家施了好几次肥。

看到父亲坐下,我说:“我饿了。”父亲边用一个黑黑的白毛巾擦汗边说:“拿两个肉盒子。”那人就说:“你来得真巧,刚刚出锅的。”然后扭头对棚下的一个妇女喊道:“孩他妈,拿两个热的肉盒子。”他自己就用压水井压水,对父亲说:“过来洗一下脸吧,天热的很。”父亲就揍到压水井边,用手捧水洗了两下,然后又喝了两口,说:“你这水真好喝。”那人就说:“是吗?这和城里人喝自来水不一样。我们这是直接从地下压出来的,好喝。”父亲点头说:“你的茶是不是用这水泡的。”那人就点头,父亲说:“热茶我喝不下,有没有凉的。”那人就说:“有,大热天的不预备凉的怎么行。”

肉盒子的皮被炸得焦黄焦黄,馅是肉和韭菜。一口咬下去,满嘴就会油乎乎的。我喜欢那种油乎乎的感觉。父亲做在茶桌边一大口一大口地喝茶,我趴在桌边狼吞虎咽。父亲的两碗茶还没有喝完,我的两个肉盒子就已经下了肚。

卖肉盒子人说:“你这个儿子胃口真好,将来一定会长的高大。”父亲说:“这话你就说对了。他像我,我小的时候就能吃。”卖肉盒子的人就说:“长得高大好啊,将来你们家可添了一个壮劳力。”父亲没有接着说话,喝了几大口茶说:“这话你可说的不对。看我儿子这长相,将来怎么也不象务农的。”说着父亲拉过我手接着说:“你看这手,是不是读书人的手。”卖肉盒子的人就说:“老哥说的对,你看这小手,油乎乎,怎么也不想务农人的手。”说着卖肉盒子的人拿出自己的手,那里老茧纵生,青筋暴露。

“吃饱了吗?”父亲问我。“我还想吃。”我搓了一下手说。手上老灰沾着油,看上去亮晶晶的。“老哥,再给我儿子来一个,也再给我来碗茶。”父亲对卖肉盒子的人说。“好哩,这孩子的胃口没得说。”卖肉盒子的人边说边往父亲的碗里倒茶。

第三个肉盒子我是费了很大的劲才吃完的。父亲的第四碗茶只喝了一半,是我喝了另外一半。父亲说:“老哥,多少钱啊?”卖肉盒子人说:“三个肉盒子六毛,还是老规矩,吃肉盒子茶免费。”父亲就拿出了一张五毛的和一张一毛的递给他,然后自己费力地站了起来,重新把自行车放回了肩上。

刚走了没有多远,父亲和我就忍不住为路边的庄家施肥。我是玩大的,父亲是小的。边撒尿父亲边说:“这卖肉盒子的人真没有眼力。”我一使劲放了一个响屁。父亲说:“我儿子的屁和老爹的都不一样,一点都不臭。”好不容易拉完了,没有什么东西擦屁股。我说:“我掐两片豆叶。”父亲说:“那怎么行啊,现在大豆正是长得时候,地上不是有干土块吗。”我就用干土块擦屁股,屁股被弄得痒痒的,舒服。

 

肚子舒服多了,可是我却累了,软塌塌地跟着背着自行车的父亲。父亲看我这个模样,就问:“是不是累了啊?”我点点头。父亲说:“是不是想让老爹背你啊?”我又点点头。父亲就想蹲下让我爬到他的背上去,这时他才记起自己肩上已经有自行车。

父亲想了想说:“你在这个地方等我,我把自行车放在前面的路边再回来背你。”我点点头就站在了原地。父亲就飞快地往前走,走不多远就把自行车放在路边,然后跑过来背我。等到了放自行车的地方,把我放下,背起自行车说:“站在这个地方别动,我先把自行车放在前面。”说完父亲又飞快地往前走。

太阳由刺眼小碗变成了金色的大盘子。父亲和我坐在地上休息看着西方的太阳慢慢地消失了。父亲满头大汗,扛自行车的右肩被压得红红的。父亲说:“等我学会了自行车,我就带着你满村转。”说着父亲看看自行车的后座,说:“这东西是铁的,肯定硌屁股。我看这样吧,把我们家的连框放上去,你坐在连筐里,这样就不硌了。”

家里的连筐是用条子编的,就是两个筐用横梁连在一块。下地的时候,父亲总扛着连框。前面一个筐装东西,我就蹲在后面的筐里。说到连筐,父亲就开始拿手量自行车的后座,量了一遍又量了一遍,说:“这个后座有点宽,连筐可能放不进去。我回去要把连筐改一下。”父亲就开始计划着怎么改连筐。

太阳没有了,它的余晖把西边的天照得通红。父亲站了起来,这一次他没有先背自行车,而是让我爬到了他的背上。父亲站了起来慢慢地朝前走去。这时一辆大卡车从我们身边疾驰而过,父亲说:“儿子啊,等我学会骑自行车,让你坐在连筐里蹦得蹦。等你长大,让我坐在大卡车里得蹦蹦,好吗?”我说:“等我长大了,让你坐小卧车。”

父亲笑了,笑得太阳害羞地收回自己灿烂的余晖…….

 



 

(劳柯的小说,特别是描写乡村生活的“山药蛋小说”,非常的动人。他似乎有一种先天的直觉,知道如何该放的放,该收的收,详略得当。文字朴实无华,却自有动人之处。艾小柯曾经说他的小说是“平静水面下的火焰”,不过限于内容,这篇可爱的小说里,无法完全表现这个特点。看看文字里的描述,你有没有勾起一些年少时的回忆?有没有怀念那个朴素而亲切的年代?对啦,这篇要和艾小柯的诗《回家的路》一起参照着看 (点击下方“阅读原文”,可查看。)。这两篇的名字一样也不是巧合。它们是同一次诗文社的作品,来自另一个让人怀念的时光。)

 

本文文字版权属于劳柯,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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