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同一辆囚车拉进女监的有六个罪犯,两人一副手铐,防备逃跑。铐着两个肥胖得几乎走不动路的当地原住民的是一副至少三个X的特大号手铐;另一组是一个男性般粗壮的萨摩亚人和一个血统混得看不出种族的干瘦干瘦的嗜毒犯;第三组是蓦然和满脸刻着“我本无罪”的琳达。
坐落在重重围墙中间的监狱与蓦然想象的相去甚远,乍一看就像是一座教学楼,其实她从没见过监狱是什么样,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国外,因此她的想象只不过是一种抽象的恐惧感。
经过了一系列盘问、登记、体检、搜身、洗浴等手续以及之后一周的隔离监禁,蓦然和同车到达的犯人融入到监狱的犯人堆里。在这里,狱监欺负人,有些犯人比狱监还霸道。女犯中有杀人犯、抢劫犯、虐儿母、绑匪、惯偷、妓女和毒品贩子;有程度轻重不同的精神病患者、蓦然这样的受虐妇,还有白领罪犯,琳达就是其中之一。监狱不但有一套白纸黑字的正式条例规定,犯人之间还有一套约定俗成的“野”规则。最让人不待见的犯人是个虐儿母,不但狱监经常找茬儿教训她,犯人中的土霸王也常常唆使其喽罗跟她找别扭。
其次,挨整的就是那些惯偷、妓女和“刚下船的”外国人。蓦然虽然到美国好几年了,但她对当地语言和文化因少有接触而十分生疏,故也被认为是初来乍到。无端地被绊一脚、推一把、骂一句是家常便饭。
狱中伙食花样鲜有翻新,每天除了面包,火鸡汉堡就是炸鸡块,被狱友们戏称为“海鸥肉”的炸鸡块尤其难以下咽。尽管难吃,蓦然那份饭还是经常被人强行瓜分。
便是没有犯人之间的小打小闹,日子也不好过。犯人没有权利睡安稳觉,从凌晨三点半开始,属“周扒皮”的狱监就打开耀眼的顶灯,通点人数,以防有人逃跑。五点钟起床,五点半开早饭,六点半钟开始干活,十一点午饭,下午五点钟收工,直到六点半吃完晚饭,没有喘息的时间。
熄灯之前,要是能跟同室的狱友排遣寂寞聊聊天,至少能让口语有所长进,了解点监狱里的情况,无奈蓦然同室的狱友是个少言寡语的抑郁症患者,在仅仅十米见方之地竭尽其能地躲避与蓦然接触。
每天晚饭后,蓦然默默地躺在自己的铺上,仿佛至身于人世与地狱之间一袭窄小的夹缝。她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空从自然亮转为电光亮,幼时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么多星星都躲到哪儿去了?
小时候,她爱在黑暗中盘腿儿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仰望夜空,膊肘支在腿上,双手托腮,一边默默地与向她眨眼的星斗神交一面享受夜的温馨。氤氲的雾气里有各种各样的阴影:树影、墙影、房影和她想像中的魅影。月夜里,风摇树影,地上万花筒似地变换着影子的图案。
那时候,她何曾料到有一天这些图影竟变成了挥之不去的噩梦!她多么希望能从梦魇中醒来,回到文革以前,不,不能要求过高,回到出国之前就行了。这一次,就是爸爸、弟弟和妹妹把头磕烂了,她也决不心软!
一日,蓦然把自己那份“海鸥肉”给了一个身材高大的汤加女孩乔治亚娜,快速将盘里余下的食物划拉下肚,想趁人少时去洗澡。前两天,干活时,一个狱监对蓦然鸡蛋里挑骨头,乔治亚娜曾挺身而出为蓦然打抱不平。蓦然早就注意到,乔治亚娜的胃口特别大,老因不够吃而饿肚子。从那天起,她总主动分一部分自己的饭给她。
蓦然匆匆走进淋浴间,一个比她稍微年长的犯人尾随而来,等她脱光了衣服,那个无耻的女人强行将她逼到一个角落,双手伸向她的胸前。蓦然见事不妙,惊慌中一边竭力抵抗一边高喊“Help”,女人一个耳光抽上去,狠巴巴地命她“Shut up”。多亏这时琳达也来洗澡,路见不平疾步赶来,抓住那女人一拳抡过去,女人落荒而逃。之后,琳达悄悄塞给她一条装着两节一号电池的长筒袜,连说带比划地告诉她带在身边用以自卫。
好心的彩霞妈妈每月探监风雨无阻像母亲惦记女儿,给蓦然带来融化内心坚冰的慰籍和温暖。尽管如此,狱中的日子还是得她自己一天一天地煎熬着。
记得她和峥嵘有个共同点,吃饭时,特别喜欢喝汤。知青们戏言等他俩结婚时,一定凑钱给他们买个特大号的汤碗。她觉得命运一甩手将她扔进一个盛满混浊浓汤的巨碗,碗底深得够不着,碗边滑得站不住。她只能无休止地在碗里游啊游啊挣扎着不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