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风荷五官鲜明清楚,身材挺拔高挑,美丽而张扬,跟梦醒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梦醒身上任何的线条都要来得更柔和,一双眼睛秋水微波,宠辱不惊。
再坚强的女人也有软弱的一刻。圣诞节那天郑义成参加公司的会餐,在饭店门口巧遇陆风荷,即使在冬夜黯淡的灯光下,仍能看见她眼圈发红,被寒风冻得有些瑟瑟发抖。
他送她回家。
在这样热闹非凡的节日,他是寂寞而孤独的。梦醒在美资企业工作,自有她公司的圣诞餐会要主持。她可以带着儿子去,却不可以邀请他出席。
那一天银星跟西部扶贫基金敲定合作计划,郑义成出面跟风荷签约,顺便请她吃饭。那个时候他跟梦醒又因为时间的安排闹了小小的不愉快——他不知道梦醒父母闹到几乎要离婚的地步,只觉得她在电话里含含糊糊,以为她离婚的决心已经软化,又不能明问,心中有气,言语间有些不客气,两个人吵起来。这次他请陆风荷吃饭,有意无意地把地点安排在他跟梦醒常去的湖南饭店。
志醒那天从北京出差回来,张允鑫妈妈在上海,南山被张允鑫接去,梦醒刚好有空,跟他吃顿便饭,顺便谈谈父母的事。
坐下梦醒发现郑义成和一个身材非常挺拔的女人面对面坐在一张桌边,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显得很投契的样子。
她看到那女人的背影,看不到她的脸。她感觉郑义成的目光向她射过来,赶紧低下头看菜单——尽管这个店她很熟,熟得不必看菜单即可点菜。
志醒显然发现了她的异样,回头发现郑义成,又转回来对姐姐说:“这么巧,义成哥也在。我过去打个招呼。”
那个女人也转过头来看梦醒,梦醒看得清楚,那女人的相貌跟身材一样好,浓眉大眼,五官轮廓十分生动鲜明。
梦醒招手叫服务员点菜。
过了一会儿志醒回来,好奇地对姐姐说:“义成哥跟谁吃饭呢?我怎么没见过!”
梦醒淡淡地问:“没给你介绍一下?”
志醒说:“怪就怪在这里——你说要是公务吧,应该给我们相互引荐一下;你说是朋友吧,可我从来没听说过义成哥有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异性朋友。”
梦醒抬下眼皮:“你算老几,人家事事让你知道?”
志醒嘿嘿笑着说:“他每天在公司的时间加上睡觉的时间超过20小时,剩下的那几个小时扣除路上的时间,还有多少?所以他的事我几乎都知道。”
梦醒说:“几乎,几乎而已。”
志醒也有些不能肯定地问:“姐,不会哪天我们突然收到义成哥的请柬,让我们去参加婚礼吧?”
梦醒的语调仍旧波澜不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就算收到请柬也不稀奇——你只管随礼就是。”
志醒又是嘿嘿一声笑。这种奸笑梦醒时时听到,但是没有一次象今天这么刺耳。
她食不知味。
也许他已经等不及,也许他已经厌倦,也许时间一长,他跟张允鑫没有太多的不同,终于现出她不曾看见的本质上的东西。也许男人都一样,本质上没有太大的不同。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梦醒忽然再一次感到很累,一种身心俱疲的感觉。一个人所经历的压力到了临界点,要发疯,想自杀的那种累。
圣诞过后是新年,梦醒跟志醒约好一起回H市的父母家。梦醒下班开志醒的车去银星开年会的宾馆接他一起走。
张允鑫为了带一起儿子回老家,也一起先去梦醒家过年,在梦醒家过完年三十,初一借志醒的车载着南山回自己老家。
梦醒想不出什么反对意见,只好接受。
郑义成新年要用车,只能自己开车单独走。
那天梦醒开车,带了儿子到浦东去接张允鑫,再去接志醒。车开进宾馆大门,停在大堂的窗外,梦醒接通志醒的手机,一边让他下来,一边打开车门走出去。
她坐进旁边副座,看见志醒跟郑义成一起走下楼到大堂,郑义成跟志醒说了几句,拍拍他的肩膀,大约是交待他安全驾驶,一路平安。
志醒出来上了自己的车,跟坐在后座的姐夫和外甥打个招呼,启动汽车,开出宾馆大门。
梦醒转过头去,看到郑义成站在大堂明亮得像空气一样的玻璃窗前,一动不动,眼中似有渴望,也似没有,她拿不定那里面是什么内容。
她能肯定的只是她自己的目光不舍离开。他穿着纯色衬衫,打着领带,非常正式。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正式的着装,只觉得他的身姿异常挺拔。
车子闪了一下,转了方向,郑义成跟宾馆一起从她视线内消失,身后坐着的是她大吃薯片的儿子和她儿子的父亲,她名义上的丈夫。
她想不明白,张允鑫跟她维持着这种名义上的夫妻关系究竟目的何在。难道他不寂寞吗?他怎么跟超人一样?他真是个特殊材料制成的男人,百折不挠。
这一路全靠志醒和南山打破坚冰,说说笑笑,让气氛不至于太尴尬冷淡。
因为张允鑫的存在,这个年三十梦醒全家过得都很尴尬,只有南山最高兴,一会儿爸爸,一会儿妈妈,说个不停。
梦醒妈妈看外孙的目光一片酸楚和柔软,看女儿的目光另有深意,似乎是——这婚你还要离吗?
梦醒的饺子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吐不出,只好放下筷子喝汤。
顿时没了胃口。
大年初一一大早,张允鑫从志醒手里接过车钥匙,带着南山上路。晚上郑苏两家在一家酒店的包厢一起吃饭,义成爸爸问:“南山呢?允鑫不是回上海了吗,有没有来?”
梦醒爸爸说:“来了,带着南山起个大早回老家,争取能赶上晚上的团聚饭。”
郑义成顿时松了口气,看看梦醒在座,心中也感到一丝安慰——看来他们并没有复合,否则梦醒没有道理不跟着回老家。
梦醒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安静地给两边长辈布菜。
晚上回家,梦醒似乎失眠症又犯了,翻来覆去睡不着,爬起来上网,看到那则花边新闻——歌星明妮与情敌狭路相逢,银星总裁牵情人浮出水面。
文章细述冉冉升起的歌坛新星许明妮的坎坷情路,称当年与郑姓总裁一段情缘,强遭一神秘女人插足。据说该女是有夫之妇,但是其真实姓名及职业一直不为人所知,两个当事人,不论是该女星还是郑姓总裁都讳莫如深。而今年团拜会上,这位总裁一反常态,牵一华衣美妇的手频频人前亮相,疑是当年地下情人走向前台,一段感情有望修成正果。记者就此事采访明妮,明妮黑着脸答:“无可奉告。”
这则八卦像是过度疲劳后的一杯蒸馏苦咖啡,让梦醒顿感心跳加速,晕眩,恶心,一种濒临绝境的恐惧感在瞬间占据了她所有的意识。
文章还配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侧背影是那么熟悉,俨然就是那天在饭店巧遇,跟郑义成在一起吃饭的女人。
无风不起浪,他们之间应该有些什么吧。上一次他与她的八卦,不就确有其事吗?只是因为郑义成极力压着盖着,不惜血本地封了明妮的口,才没让她的真身被揪出来。
陆风荷拥有挺拔的身材,明朗的笑容,向上,自信,当然,更重要的是她健康,漂亮,年轻。
以前梦醒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中年男人那么喜欢跟自己年龄相差一大截的年轻女孩,复习了自己大学时代以及刚工作时候的照片,对比现在这张脸,她渐渐明白,年轻就是资本,年轻可以代替一切,青春是女人最珍贵的东西,千金万金买不来。
现在她有什么?健康吗?她的健康已经被完全摧毁,即使今天她的病已经治好,也需要终生服药。没事的时候还感到累,生活稍微打破常规,更是累得想哭,想停下来休息,想找个肩膀靠一靠,却又不敢完全靠上去。
青春吗?没有,早就没有了。虽然她脸上还没有什么的皱纹,可是皮肤已经明显地松弛,五官眼神,已经没有了少女时代的甜蜜,满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大约谁见了都要避之不及。
美貌吗?她在少女时代就不是倾城美女,何况现在青春已逝。
才华吗?中国缺什么都不缺人,不缺有才华的人。你到网上去看看,各式各样的才女,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女作家,女诗人,女摄影家,女导演,女企业家,个个身怀绝技,风华绝代,她苏梦醒算哪根葱?
她不过是个有夫之妇,就算将来离了婚,也是个离婚妇人,带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人家那么多所谓“剩女”还没找到好归宿,她凭的是什么?
她究竟有什么让郑义成对她一往情深呢?童年时代军区大院那些无忧无虑的共同岁月?那些同声共气的少年情怀?可是人都是在成长的,人的思想,人的情感人的心是会变的。也许他对她的情感只是一些对过去那段黄金岁月的追忆,过去了也就过去,回忆终究是回忆。
大年初一晚上,那则有关郑义成和陆风荷的八卦消息,记忆里陆风荷明艳照人的风姿,把苏梦醒内心深处的自卑感完完全全地激发了出来。
她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