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克勒短暂移民历险记(上):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68575/201603/717573.html
(四)老克勒的尴尬
出外购物也是个问题。G先生的媳妇每周一、两次,到超市作一次大购买,但平时牛奶喝完了、卫生纸用完了,就需要G先生步行到附近的便利小超市去临时补充一些。G先生最恨的是超市收银员的啰嗦。买东西么,一手交钱一手接货,谢谢、拜拜,就行了,还需要什么特殊的交流?可是每次,收银员都有理由多说几句:我看你买了薯片,有薯片蘸酱你不买吗?这个罐头有点瘪,你可以去换个好的。哎,你怎么从来不买奖券?中国人好像很喜欢买奖券啊。G先生一听就头大了,如果再碰上那个口音重的印度籍收银员,讲英文“咯嘣咯嘣”的像爆盐炒豆,G先生更是一头雾水,脑子一片空白。
有一次,G先生在店里花了$15.02,递过一张二十元钞票,等着拿$4.98 的找零。那印度籍收银员却把钱递还给他,嘴里还咕噜咕噜。G先生一听不好,是张假钞吗?接过来,两只手指捏捏、撮撮,怎么看也不假,而且又是儿子昨晚从银行取款机取来的,怎么会假?又递回去,笑容满面:good money, good money! 收银员伸出食指和中指,“二”的意思吧?G先生忙点头:耶,耶, 是二十元!收银员摇头,指指G先生的钱包,再作“二”的动作。G 先生想,难道二十元不够,他要我再加些钱?再看看收银机上的显示,阿拉伯数字,不会错,就是$15.02。G先生看看后面有人排队了,开始出汗。再听听收银员,他好像在说 “change, change”。这个字认得出来,不就是“换”的意思吗?叫我换一张?G先生从钱包里又拿出一张二十元钞票,递过去。
这时后面有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看上去年纪比G先生大得多,摸摸索索从自己的钱包里取出两个铜分币,颤颤巍巍地走上去,“啪”一下放到柜台上。收银员笑了,把G先生的二十元和老太太的两分钱都放入自动抽屉,给了G先生一张五元的。谢谢,拜拜。
G先生捏着这五元钱,出了店,擦把汗,才突然醒悟过来,原来收银员在问他有没有两分钱的分币!G先生刚才是慌乱了,才会糊涂得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琢磨不出来。而老太太帮他付了那两分钱,一切问题迎刃而解!回家后,G先生把这件窘事告诉儿子媳妇,儿子告诉他,change 是“零钱”的意思!
有时,G先生在去小超市的路上,边走边猜测收银员有可能问的话,事先想好几个应答的单词,但没有一次是用得上的,收银员似乎每次都有新的理由来使G先生难堪。
(五)老克勒成了宅男
后来,G先生想出一个办法,对方一说英语,他就咪起眼睛,用手先指指耳朵,再左右摆摆,然后脸上做出很无助、很尴尬的表情,意思说“对不起,听不懂”。这个方法果然管用,对门邻居也好,收银员也好,任何想和他说英语的人,立马把话刹住,不再和他罗嗦。
但是,时间一长,G先生自己也成了个哑巴。星期一到星期五,白天十个小时,G先生没有人说话,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电视看不懂,广播听不懂。总算每天有张中文“世界日报”看,两页大陆版很快读完,只好逼着自己去看香港的马赛、台湾的影星八卦这类他根本没兴趣的新闻。儿子媳妇下班回来就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一倒,累得话也不想说,G先生就不好意思和他们聊天。他又开始暗暗记下小超市印度籍收银员的上班日子,设法避开这个印度人。后来,小超市干脆不去了,家里需要什么东西,打个电话让儿子媳妇下班路上买回来。
再后来,天渐渐冷了,下雪了,人行道不好走了,G先生不能再出外散步,花园里也没有活做了,他就整天整天地呆在屋子里,不但听不到别人的说话声,连人影也不见一个了。
用现在的话来说,G先生成了一个地道的“宅男”。
如今的宅男有互联网,而九十年代,网络还不普及,G先生不能上网聊天,也不能给上海的老克勒朋友发邮件。G先生开始怀念上海,想念和老克勒朋友一起吃着不正宗西菜海阔天空的日子。他考虑,是不是要向儿子媳妇提出,回上海住一段日子,移民的事情,缓一缓再说。
(六)老克勒决然回国
这个时候,媳妇怀孕有四个月了。G先生太想有个孙子或孙女了,家里有了孩子,那会多么热闹呀,G先生就会有人说话了,即使是咿咿呀呀的儿语也好啊。G 先生想象着全家围着孩子团团转的幸福情景。G 先生虽然是一个大男人,却是个典型的上海好男人, 买、汰、烧,样样拎得起。他身体好,还可以担当起更多更重的家务,比如冬天铲雪、夏天割草,原来小G不让老爸做的事情,G先生也完全可以接过来,让儿子安心上班,让儿媳专心带孩子。总之,G先生不会成为累赘,相反,他会是一个很得力的帮手。
G 先生决定不提回上海的事了。再说,儿子讲过,再等几个月,要为他办理移民了。
一天,媳妇下班回家,顺口对小G说:我妈护照已经拿到了,下个月可以去申请签证了。
G先生这才知道,媳妇早已邀请了亲家母来加拿大。其实这也没什么,G先生几次听说过华人生孩子请母亲或婆婆过来帮忙的事。通常,小夫妻把老人接过来住几个月,或住几年,把孩子带到读小学的年龄,这样妻子就不用辞去工作,也不用把孩子送到托儿所去让陌生人照看。一旦孩子到了上学年龄,老人就可以回国去了。有的老人会在暑假期间过来看孩子,到九月份开学就回国,对老人来说,也算出国旅游了一趟。
问题是,亲家母来了,那么G先生算什么呢?媳妇和婴儿有了外婆照顾,屋里有了能干的女人当家,G先生不就成了一根多余的蜡烛?而且,按国外的习惯,孩子六个月大就开始睡自己的婴儿房间,家里只有三间卧室,亲家母来后,G先生睡到哪里去?
吃晚饭的时候,媳妇对小G说,你看要不要把地下室隔出一个房间来做卧室?再装个浴室。
小G说,好吧,我明天就打电话去联系人来做墙板、铺地毯。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儿子媳妇没有赶G先生回国,而是要为他在地下室另造一个住处。
G先生翻来覆去想了一夜。在加拿大度过了没人说话的大半年,现在要突然适应亲家母喋喋不休的发号施令,肯定是困难的。在没有窗户的地下室房间度过漫长的寒冬,也是难以忍受的。不如过几天就回国,回上海过我的老克勒日子去,也省了儿子媳妇一笔装修地下室的钱。
第二天,G先生把这个重大决定告诉儿子和媳妇。小G 夫妇听了,也没多大反应,媳妇淡淡地说:噢,本来想周末去抱一只猫来养的,那么就不用去抱了。
(七)老克勒还是“老克勒”
回上海后,G先生恢复了出国前自由自在的日子,还找了一个老伴,一个老克勒朋友的遗孀。老夫妻双双出入西菜馆、咖啡馆,在家里听听贝多芬,有什么外国来的展览或演出,也必定赶去热闹热闹。家里仍然养猫,阳台上仍然种满了花花草草。老伴会做西菜,虽然不正宗,也让一些老克勒朋友吃得开开心心,尽兴而归。
G先生虽然时常惦记着远在加拿大的儿子一家,却婉言谢绝了再访加拿大的邀请。主要原因是,亲家母已经办好移民,永久地在儿子家占据了第三间卧室;其次,G先生的英文仍然很差,他实在不想再到加拿大那个小镇去做聋子哑巴了。再说呢,叶落归根,上海老克勒,顾名思义,他的根就在上海,他这个年纪搬到外国去干什么?
G先生在加拿大短短的生活经历,也常常是老克勒们茶前饭后的话题。G先生是老克勒们的羡慕对象,因为一般老克勒只是十里洋场遗留下来的老古董,而G先生可以算是个见过世面的现代老克勒。至少,G先生可以向老克勒朋友们指出,他们喜欢吃的所谓罗宋汤是极其不正宗的。
后记
这是一篇旧文,G先生短暂移民发生在90年代后半期。曾在另一网站发表前专请G先生的儿子过目,小G 作了一些补充:他的丈母移民来加拿大照顾女儿、孙子四年多,在孙子上幼儿园后,终也因为不会说英语、不会开车、在当地没有华人朋友,耐不住寂寞而回国久住。丈母比G 先生年轻很多,也不是“老克勒”,但他们在北美的经历和结局都很相似。
小G夫妇似乎对各自的老人都怀有一些愧疚之感,不过他们都承认,G先生和亲家母,还是在国内生活得比较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