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的五道营自元朝开始就是军营驻扎的所在。到了明朝,这里成为镇守京城的重兵防区,称武德卫营。五道营的名字由来其实是因为满人入主中原之后按满人的发音,武德卫营变成了五道营。大清初期,这里驻守着镶黄旗麾下的京城守卫队。那个时候,京城对北方塞外的防务一直都很平静,大抵是因为满人原本就是塞外民族。渐渐的,这里有了居民落户,从乾隆年间便建成了胡同,称五道营胡同,民宅都集中在胡同的南侧,与北侧的兵营泾渭分明。在民国开始之后,兵营还是兵营,只不过看上去不同的军服而已。
五道营胡同居民不少,清一色青砖灰瓦的民宅一栋紧挨着又一栋。这里住的都是些终日为三餐奔波的小民小户,达官显贵们是不屑于光顾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的。
有一年,这里悄悄搬进来一对母女。那家的女儿生得俊俏,长眉朗目,身条儿错落有致。但这女子深居简出,而且从来不施粉黛,总是一身粗布宽旗袍,长发用一根银簪松松的挽在脑后。唯一让左右邻居有所注意的是这宅子门前有几口棕红色的大缸,里面注满了水,长着粗壮的荷花,硕大的花朵出泥不染,碧绿的荷叶托着欲滴的水珠,折射着一层层的太阳光,给这平淡无奇的民宅平添了几分妖娆的风采。
周围的人谁也不会想到,这宅子里住的那个年轻女子就是先前曾在京城名声鹊起的旦角儿小橘红。
小橘红在就要如日中天的时候激流勇退,从舞台上不声不响的消失了。把她带走的那个人就是赫府的二爷赫继义。
赫继义把家里的一座久无人居的老宅的地契送到一家当铺,当然是使了瞒天过海的招数,他从来没想过在家里招惹是非。不久,他便在五道营胡同里选中了一处小四合院的宅子,把小橘红安顿到这里,继而又把小橘红的母亲也接来同住。他跟她说他还有钱给她们母女雇个女佣,可她笑嗔着拒绝了:我又不是没手没脚,要个外人住到家里来干嘛? 碍事。
赫继义之所以看中这个地方,当然主要是他能负担的起,另外一个原因是这里居住的多是市井之人,早出晚归,没有谁有闲情逸致去听戏,也就无从知道小橘红这么个人。还有,这里离京城的热闹所在不远,雍和宫,国子监,都仅仅是几步之遥,来往方便。用小橘红的话说,这里是“大隐隐于市”。
就这样,小橘红把自己嫁了。她不再是戏子。洗尽铅华,她可以如平常女子一样,洗手做羹汤,为人妻,为人母。
她不再让人叫她小橘红,母亲和继义都唤她“寰儿”,她小时候的名字。
然而,母亲却一直是愤懑的,自从住进来就一直在唠叨她。
“寰儿,这么大的事儿为何不和母亲事先商量一下?你好糊涂呀。”
“妈--“,寰儿拉着长声,里面透着不耐烦,“你怎么这样讲?他哪里不好?”
“不是他不好,是你糊涂“,母亲絮叨着。
“你忘了?当年溥仪皇上大婚,紫禁城里的戏台子连搭了几天几夜,京城里头头脑脑的都去捧场,成就了多少好姻缘?你自己眼看就要唱红了,什么权贵遇不到?你怎么就心甘情愿的栽给这个赫二爷?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你还有大半辈子要过,不好好给自己找个靠山,这不是糊涂是什么?”
“妈,您怎么说话呢?这房子还是他买的呢,平时我们吃的用的也是他拿来的。再说,就算是他有拿不出的那一天,大不了我拉个戏班子去唱戏,有什么了不起?我只要他对我好。”
“寰儿,你太年轻,就看眼前。他现在是能养你,但他那是坐吃山空。他们赫家是前朝遗老,还能支撑几天?对你好又能好多久?等他家里什么都折腾没了,还拿什么对你好?再说,他若是真对你好,就该八抬大轿娶你进赫家。住这里算怎么回事?我们哪里见不得人了?”
“妈,你抬这个杠干嘛?他怎样对我您是知道的,他心里没别人,我住哪里又有什么关系?住他家里,看他老娘的脸色,我还不稀罕。”
“唉,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也怪我,这些人世间的事情没有早点告诉你。知道吗?找男人就是赌博,找对了发一辈子,没找对就窝囊一辈子。你是明明有机会却生生放过去了。你看人家东北王张大帅,一房接一房的娶,一个比一个强,你以为那些女人都傻,没脑子吗?”
“妈 ——,” 寰儿声音里的不满越来越饱满起来,眼睛也睁得像铜铃,“您太过分了,不是想把我卖了去做姨太太吧?”
母亲听了这话也把脸扳了起来,厉声说到:“寰儿,我怎么会卖自己的女儿?我还能活几年?我是为你着急,觉得你这样为他耽搁自己个儿真的是不值。”
母亲沉吟了一下,又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点,说:“今儿早上,我看报纸上的小道消息,张大帅又在给五姨太盖公馆了。听说那个五姨太才是大帅府说的算的人物。姨太太又怎么了?只要会做人,能做事,一样是人上人。我就在为你打抱不平,我这个女儿不光是戏唱的好,人长的好,做事一样有担当,不会被那个什么五姨太比了下去,要不是你一时糊涂——” 母亲说着说着眼里竟然泛出了泪光。
“行了,妈“,寰儿坐到母亲身边,有些小女孩儿撒娇似的说:“您就别瞎操心了。同人不同命,我不想要那种日子。现在不是挺好的吗?他一有空就来陪我,我就是个平常的女人,只想和他做个平常夫妻。再说,现在就要有他的孩子了,以后只会是越来越好的。”
母亲看着寰儿,慢慢的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透着些许无奈。女儿这些天的早孕反应很重,看着好像都瘦下去一圈了,那个赫二爷隔上个三五天才能来一趟,怎么能算平常夫妻呢?再说,既然只有这一房夫人,却要躲在这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到底是正,还是邪?她心疼自己的女儿。
“闺女,想吃什么?妈去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