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华人家庭的十岁左右的孩子看了拍成电影的现代京剧《杜鹃山》之后,说了他们的感受,能让人记一辈子:第一,头上裹着一圈布的,不光是宾拉登,也有好人。第二,穿着半身不遂衣服的,也挺好看的。第三,戏里的阿姨好厉害好漂亮!第四,哼哼啊啊半天唱不完一句话,急死了。第五,叫喊声很长很大声,跟每天晚上妈妈喊“吃饭了”差不多。另外,孩子还问,为什么一想起毛委员就什么困难都不怕了?我跟孩子说,这就是毛委员的神奇之所在,不论遇到什么难题,只要一想起毛委员,就有正确的答案和解决的办法了。孩子听了很高兴,说下次考试不会的时候,也想想毛委员。
京剧《杜鹃山》视频截图。
孩子看戏看的是热闹,成年人看戏看的是门道。
这些年来,中国内地戏剧恢复得令人欣慰,尤其是京剧界向社会交出了不错的答卷。中国内地京剧舞台红火了,海外华人也跟着兴奋,毕业于中国戏曲学院的美国好莱坞学院张明院长说,国内的京剧舞台越是热闹,我们在海外的底气就更足了。
的确如此。烟枪和丏裆裤不是国粹,三寸金莲也不是国粹。那些东西拿出来让人笑话;我们的京剧艺术拿出来惊艳四座,这才是国粹。想当年梅兰芳在美国登台演出的时候,出现了黄牛票而且还一票难求的盛况。梅葆玖先生在生前最后一次与众弟子在美国演出,也是场场爆满。就是一个字——牛!我们的高雅艺术,能让外国人仰着脸看我们。
经历过中国文革时代的上了点年纪的人都对现代京剧不陌生,因为现代京剧伴随着这代人度过了年轻时代。哼两句唱一段扯着嗓子喊几声都有文革现代戏的烙印。这代人不排斥现代京剧,同时也喜欢传统京剧,毕竟这是高雅艺术之一,能代表一个人的艺术修养的境界。在海外混的不错,吃喝不愁,不差钱了,就有闲工夫雅兴欣赏国粹了。据说,京剧在中国鼎盛时期,谁要是不会唱两句,就等于是OUT了,乡党里都不留你这一号。古今一个理儿。
对于现代戏,很多人有不同的看法,有人全盘否定,甚至开口就骂,有人部分否定,但认为可取的地方有限。个人认为,应该先鼓掌,再批评。对于现代京剧,应该基本给予大方向的肯定,只是有些地方有进一步完善的空间。关于这个问题,曾与美国好莱坞学院张明院长深入探讨过。
对文革时期的样板戏怎么看待?样板戏有政治含义,时代烙印浓烈。如果撇开政治因素,单从艺术角度看,所谓的样板戏应该归到现代戏一类。现代戏还是以京剧为主要的骨架子。现代京剧除了在样板戏名单上的,还应该有《节振国》、《雪花飘》等等。现代京剧跟传统京剧有很多地方不同,都有了改进,比如念白用京白、不用脸谱、与念白相应的唱腔也是普通话发音、服装道具和舞台背景的改进、加进交响乐的音乐配器。这些都是新的尝试,而且是成功的尝试,洋为中用,适合大众口味,有利于普及。这些改变适应了时代的变迁,而最大的贡献就是把京剧的受众扩大到全国各个角落。不过,在现代戏风靡全国的时候,同时也产生了一个断层,传统京剧不仅是受冷落,简直是被打入冷宫了。
文革结束之后,开始了改革开放。由于京剧艺术界忙着恢复传统,很长一段时间,大概有二三十年的时间,光顾得整理旧的,花了大把的精力修补断层,就没怎么顾得上搞新的。这种状况可以理解但也不乏遗憾,因为京剧如果没有发展和创新,就会渐渐失去壮硕的生命力。
美国好莱坞学院的张明院长说,1988年他随团去日本访问了宝塚音乐剧团,看过这个剧团的演出。宝塚音乐剧团有点类似中国的越剧团,演员都是女性,男角由女演员扮演,很帅很漂亮。宝塚音乐剧团在日本有很长的历史,有传统剧,也有现代剧。他们的新编剧目就融入了很多现代成分,包括服装、背景、音乐……可见不论什么剧种,没发展创新就缺乏生命力。
日本京都宝塚音乐剧团舞台演出。(网络图片)
说到创新和发展,其实在传统京剧里也一直有创新和发展。以前的京剧舞台上没有女演员,而现在的梅派弟子当中基本上都是女史。另外,京剧界老前辈们也不排斥创新,甚至就是他们这一辈人亲身搞创新,参与创作,不断精进。张君秋扮演过阿庆嫂,裘盛戎扮演过乌豆,袁世海在《红灯记》里把鸠山演活了……既然我们允许年轻人尝试着在炸酱面里掺上点起司(Cheese),就看不惯现代戏的革新变化吗?以前是丑角京白主角韵白,现代戏改革之后都用京白,也挺好。《智取威虎山》里扮演小常宝的齐淑芳,在纽约有自己的剧团,她就赞成新编剧用京白。
时隔三十多年四十年后,我们欣喜地看到中国内地搞出了一大批新编京剧,大概有40多台新戏,代表作包括:《风雨同仁堂》、《狸猫换太子》、《桃园三结义》、《王子复仇记》、《钦差林则徐》、《建安轶事》、《情殇钟楼》、《赵武灵王》、《三寸金莲》、《西安事变》、《骆驼祥子》、《走西口》、《满江红》、《圣母院》、《屈原》、《江姐》、《赤壁》、《花蕊》、《关圣》……这是不得了的成就。这些新编剧目,有的走传统的套路,有的走现代的步法,百花争艳,炫目多彩,让我们耳目一新。京剧本来就该这样,就得跟蜈蚣似的,多条腿走路。
与新编剧同时出现的,是对文革时期的样板戏重新排练搬上舞台。我们这几年看到的就包括重新排练的《沙家浜》、《智取威虎山》、《杜鹃山》等现代京剧。
对现代京剧的重新排演,个人认为完全重现舞台是第一个动作,而下一个动作应该是在已经拍成电影的京剧样板戏的基础上有所改进、雕琢、完善。因为虽然叫做样板戏,但仍有改进的空间。举例:《红灯记》里鸠山跟李玉和有一段对话,说到了中国的一句古语——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从剧情本意的理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八个字是主张“自私利己”的。
李玉和与鸠山谈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京剧《红灯记》视频截图)
做过中国国家主席的刘少奇也在他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一文中提到了这八个字,同样也是理解成“自私自利”。(刘少奇论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一文中说到:在我们党内是存在有这种人的。这种人的脑筋,浸透着剥削阶级的思想意识。他甚至相信这样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是自私自利的动物”,“世界上不会有真正具体的大公无私的人,或者那是蠢才与儍瓜”。他用了这一大套的剥削阶级的话,来辩护他的自私自利与个人主义。)
这就是说,鸠山、李玉和、刘少奇,都错误地理解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八个字的真正含义,以讹传讹,贻害后人。这八个字是古人传下来的,是警世名言,教导我们要做个具有正能量的人。先说“诛”这个字的含义,“诛”就是追杀的意思。“天诛”,就是老天爷追杀。一个人做了坏事,做了天理不容的坏事,老天爷不仅要惩罚,而且要追杀,不追上杀死不罢休。再说“地灭”,灭,不复存在的意思。“地灭”,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我们知道,大地有德,大地之德是“厚德载物”,什么都能容,把狗屎埋在地下,大地都不能说不要。如果一个人做得让老天爷追杀,然后死无葬身之地,这是多么大的毒誓!
再说“人不为己”这四个字。之所以很多年来以讹传讹,是因为有一个多音字“为”。这个字如果理解成第四声的“为(音同位)”,就是错误的。鸠山、李玉和、刘少奇都是这么错误理解的。这个字正确的解读是第二声“为(音同围)”。“为”在这里是动词,不是介词。“为”就是修炼,正能量的修炼。“为己”,就是从自己开始好好地修炼,直到全身充满正能量。古人教导我们,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就要好好做人。如果不好好做人,就会遭到天谴。这才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真正含义。
鸠山自诩为中国通,其实他对中华文化不是“一窍不通”,而是半窍不通。李玉和是中国人,虽然是工人,但耳濡目染地也应该在他身上传承着中华文化的正能量。所以,在《红灯记》里的这段对话,应该做些修正,不要把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谬传继续谬传下去。如今大家有重新排练上演《红灯记》的热情,应该能够有机会纠正一下文革期间没来得及纠正的错误。
还有一个例子,《智取威虎山》在重新排演的时候,李勇奇跟参谋长的一段对话改得很好。李勇奇说他的爸爸闹罢工的时候“被反动派杀害了”。这句台词就跟拍成电影的《智取威虎山》不一样。这句话改得更符合实际。另外,小分队出发剿匪前,参谋长唱的“同志们整行装飞速前进”一句,据童祥苓回忆,当时讨论的结果应该是“同志们整戎装飞速前进”,因为是要出发去剿匪,不是出发观光旅游,战士们穿的应该是戎装。不知道为什么在拍成电影的时候还是唱的“整行装”。
再说说《沙家浜》里的忠义救国军。忠义救国军有部分官兵投降日军是事实,但不是全部事实。刁德一能说出忠义救国军“是抗日的队伍”,也不是瞎说,是有根据的,这也是符合历史事实的。如果我们不把忠义救国军里部分降日的汉奸跟在抗战中英勇牺牲的忠义救国军的抗日英雄区分开来,就对不起抗日先烈。另外,中国共产党的地下党组织不可能单单漏掉忠义救国军这一块,而且忠义救国军的前身也有一个支队曾经是共产党领导的。所以,现在应该也有机会对样板戏中不完善或者没来得及完善的部分,由当代艺术精英们来完成。
现代京剧《沙家浜》里,阿庆嫂“智斗”刁德一、胡传魁。(视频截图)
现在的艺术精英们应该有能力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做到补遗前人之未逮。例如,以前我们都以为狼牙山五壮士都牺牲了。后来知道了事实的全貌,跟传说的有差距,结果就被现代精英通过翠平的一句话解决了——“其实没都死”。
从这些年中国内地的新编京剧剧目看,绝大多数还是历史题材的,少部分近代现代题材,而当代题材的剧目还没见。个人觉得这也是艺术家们应该考虑的问题之一。就像日本的宝塚音乐剧团,演历史题材的传统剧,也编排当代剧。
美国好莱坞学院的张明院长说,他认为海外华人一直有中华文化的烙印,而且也一直传承着中华文化。而在海外传承的中华文化,应该是中华文化的延伸。很多年来,海外华文文学渐显出这朵绚丽的奇葩,而作为国粹的京剧,也应该注意到这个角落,在作品创作的时候,不能对这个角落视而不见。
清朝慈禧时代,对京剧的现代化革新,想都别想;文革时期,对传统京剧的欣赏,想都别想;现在是绝好的时代,我们什么都可以想。毕竟现在这个时代是思想开放的时代,不怕馊主意,就怕没主意。京剧本身的发展和成形是博采众长的过程,今天当然也不例外。也许这样才能让京剧更“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