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首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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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中秋節,我身居風景秀麗、氣候宜人的山莊,怡養天年,心曠神怡,享受人生。貼上一篇拙作,盼諸友賜教。

 

故鄉啊,故鄉!

作者: 范達人

故鄉啊,故鄉!          我的故鄉在紹興雙江溪,在那里度過了我的童年和少年,那是我魂牽夢縈的地方。來美十年後,我終于實現了故鄉行。
          
          1999年9月,我到了雙江溪,首先拜謁的是小學的舊校址—舜王廟。坐落在小舜江畔,聳立在山坡上的舜王廟,氣勢雄偉,雕刻精美。相傳虞舜曾來這一帶活動過,他的禪讓風格和至孝精神,給我幼小的心靈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上小學之初,我不用功,馬馬虎虎,九歲那年父親病逝,一下子我好像長大了。班主任兼歷史課老師應先生在對我的評語上,這樣寫道:“該生天資巂異,前途可有大觀。”這番鼓勵之詞,起著振奮我志氣的作用。
          
          拾級而上,登上舜王廟。看廟的青年對我說:“門票五元。”陪同我前往的一位親戚大聲道:“他是咱村人,范家的達人。”青年睜大眼睛,依然疑惑不解。從里面出來一位五十開外的婦女說,聽說過范家有一個人在北京讀書、做事。此時一首唐詩不由從我心中吟出:
          “少小離家老大回,
           鄉音未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
           笑問客從何處來?”
          這是一千多年前,我的同鄉會稽人賀知章的名詩:<回鄉偶書>。
          
          從1950年我離開故鄉,至今巳近半個世紀,不相識仍理所當然。我還是買了門票進入廟內,看到當年的教室就想起往昔的同窗。十位同窗中只見到了我的堂姐范素娥。她比我約大五歲,上學晚所以與我同班。回顧往事,她說“小學畢業後,你們到紹興城里上中學,我卻沒有機會,為此我哭了三天三夜”。我說:“當時以為你要嫁人,才不上中學。”1949年後,素娥姐先在村里當文書,後來嫁給一個南下老八路幹部,生兒育女,相夫教子。進城後,她做些家委會一類的工作,忙得不亦樂乎。前些年丈夫去世,現在她靠微薄退休金為生,還過得去。她身子骨硬朗,記憶力極佳,回憶往事,滔滔不絕,猶如活字典。
          
          當走到廟的戲台前,我不由地感嘆“哦,這個大講台怎麼變得小多了。”記得當年每次開週會,邢校長在台上帶領全校師生朗讀總理遺囑:“余致力國民革命,凡四十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還有一件事給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1949年初夏,解放軍進村後,在這里召開全村大會,一位鄰村小學老師突然跳上講台發表演說,他伸出兩個拳頭,然後把一個拳頭放在另一個拳頭上面。他解釋道:“上面的拳頭代表地主,下面的拳頭代表農民,過去地主壓迫農民,現在農民翻身了。翻身不是農民壓迫地主,而是平等,誰也不壓迫誰。”此時他把兩個拳頭平行地放在胸前。站在一旁的解放軍不動聲色,也不置可否。剛十四歲的我,還以為那位小學老師形象地宣講了黨的政策呢。後來讀了毛澤東<論人民民主專政>一文,方知他對地主階級是“實行獨裁,壓迫這些人,只許他們規規矩矩,不許他們亂說亂動。如要亂說亂動,立即取締,予以制裁。”顯然,那位小學老師的見解是不合調的,夠大膽的。
          
          跨出廟門,背後傳來對范家的議論聲,尚依稀可聞。說起雙江溪的范家,據長輩們說,原來我們村沒有姓范的。大約兩百年前,一位姓范的打工仔,腰里圍著一塊寬布巾,肩上扛著一根扁擔,長途跋涉,從紹興城附近的黃浦庄來到雙江溪。他辛勤勞動,刻苦經營,居然扎下根來。他就是我的曾祖父的父親,范家在雙江溪的創建人。我的曾祖父叫范采晉,他是方圓幾十里的唯一的文舉。由于他的功名,家門口豎起了兩根高高的旗杆。從此,范家開始興旺發達。他的兩個兒子范伯蘭和范幼蘭都是秀才。此時,范家還辨起茶廠,開了南貨店。村里有一條街,其中一半沿街的房屋為范家所有,當時有“范半街””之稱。他們兄弟兩人各有四男二女。到我父親那一輩,一時人多勢旺,共有八位兄弟、四位姐妹。加上村頭范源盛一家,范姓在雙江溪成為大姓,與原有的于姓和杜姓大家族三足鼎立。八位叔伯我只記得四位。我父范亦笙是老四,原在家鄉教書,後到上海做事,上法政大學,直至官拜寧波代“知府”,四十歲就去世。二伯也是四十歲左右癆病而亡。他病危時住在我家,當時我很小,喜歡靠近他。二伯總說:“我的病會傳染別靠近我。”五叔范夢京與我家最熟,聽說,年輕時他與我父親一起幫人家樁米,兩人年富力強,一會兒功夫就把米樁白了。後來,他到無錫做事,最後從絲廠經理的位置上退休,還回雙江溪頤養天年,八十歲壽終正寢。他是最關心和愛護我的一位長輩。小叔范亦貴住在我家隔璧,為人忠厚,終身在家鄉務農兼做一點小生意,如開一爿小南貨店。他還有點文化,一次他把珍藏多年的曾祖父范采晉中舉時寫的文章給我看,可惜我當時才小學程度,根本看不懂。小叔還把他們四位親兄弟寫的春夏秋冬詩講給我聽。他年過古稀後在故鄉謝世。老實人往往受人欺侮,他一生中受了不少氣。我們這一代人都離鄉背井,到外地謀生。二伯的兒子范巧人到杭州鋼鐵廠做工; 五叔的兒子范運長是位建築設計師,到上海工作; 小叔的兒子范立人在寧波教書; 我則轉輾到了美國…下一代更是天涯海角各奔一方。
          
          回到紹興城,接著去看紹興中學,在這里我念過書,從這里我報名參加了軍事幹部學校。有三位老師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位是教語文的宋孟康先生,他是我的表伯父,知識淵博,聽他講課簡直是一種學術享受 另一位是教歷史的謝老師,一口標準國語,早年參加革命,後來不知為啥下放到紹興中學教書,講起現代史,如數家珍。他時而發出爽朗的笑聲,想必是一個遇挫折而不氣餒的人。1950年秋天,皖北鬧災荒,一位姓楊的老師貼出一張大字海報,題為<捧出我們的紅心>,倡議大家捐獻救災,於是全校師生紛紛出錢出物。一首救災歌在校園中流行:
          “秋風起樹葉黃,
           皖北災民缺衣裳,
           同胞手足心連心,
           誰有困難誰幫忙。”
          
          在紹興中學念書引以為豪的原因之一,是魯迅先生曾在這所學堂教過書。魯迅一直是我心目中的偉人,他的作品我幾乎全讀過,<阿Q正傳>、<孔乙己>、<故鄉>、<祝福>等反映家鄉風士人情的作品,使我這紹興老鄉讀起來,如見其人,如聞其聲,非常親切 <紀念劉和珍君>一文作為中學語文課文讀過多遍,其中“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這一名句一直激勵我面對曲折,體味人生,到了紹興,三味書屋和魯迅紀念館是必去的地方。我在北京大學歷史系學習時的同班同學謝寶森曾在這里工作過,他畢業後留學朝鮮,“文革”暴發後回國參加運動,不久被打成“五一六”分子,發配勞改,轉輾下放到魯迅紀念館打雜。後來落實政策,出任<浙江學刊>主編。浙江省社科院副院長,學術上也取得了可喜的成果。前些年因積勞成疾,幾近癱瘓。當時病退在杭州家中。我致電問侯,談及往事,令人不勝感慨。
          
          離閞了魯迅紀念館,來到咸亨酒店。紹興老酒是八大名酒之一,聞名于世。要了半斤花雕老酒,配之以茴香豆 魚乾 鹽水花生之類的小菜,喝將起來,品嚐家鄉風味。呈琥珀色的黃酒,醇厚甘鮮,回味無窮。酒店生意興隆,顧客絡繹不絕,有的“濁酒一杯喜相逢,古今多少事俱付笑談中”;有的獨坐一偶,借酒澆愁愁更愁;有的高聲喧嘩,舉杯豪飲…前幾天,在美國從網上讀到紹興聯合電子版的一篇文章,題為<黃酒風情>,文中寫道:酒能使人暢所欲言,才思涌動,於是就有了“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的曹操,“莫使金樽空對月”的詩仙李白,紹興名畫家徐渭也是醉中作畫,酒醉畫成。一代女俠秋瑾“貂裘換酒也堪豪”,常與革命友人舉杯互勉,抒發豪情。我喝罷酒,在咸亨酒店門前的孔乙己塑像旁攝影留念。讓人們去品評幾代讀書人的異同吧!
          
          與表兄董子湘相約,去參觀大禹陵。表兄大我八歲,他是個老紹興,對紹興的歷史掌故頗為熟悉,我們邊走邊談,談古說今,緩緩走向古朴幽深的大禹陵和恢宏庄嚴的禹王廟。據<史記>記載,為了治“鴻水滔天”,禹“勞身焦思居外十三年,過家門不敢入”,終於以疏導辨法把水治服。後來他“東巡狩,至于會稽而崩”人們為紀念這位治水英雄,在大禹陵旁建造了祠廟。環視這些依傍著秀麗的會稽山的建築群,表兄贊曰:“真是風水寶地。”我這位表兄確是一位業餘風水師,1962年困難時期,他給農民看風水,卜吉兇。結果挨了批,說他搞封建迷信。改革開放後,他又重操舊業,外甥女于國瑛化了二十元人民幣在舊貨街上給他買了一個羅盤,據說生意還不錯,時而可掙點外快。近年來,風水在美國有流行之勢,對這門學問感興趣者日趨增多。我參加過幾次風水講座,幾乎場場爆滿,其中不少聽眾是白人。
          
          我們的故鄉紹興,堪稱歷史悠久,人杰地靈 這是我與表兄的共識。
          
          據史書記載和當代<紹興導航>介紹,紹興從河姆渡文化算起,于越文化在此繁衍生息,至今已有七千多年歷史。大禹治水告成,在這里會集諸侯,計功行賞,于是紹興便有了自已古老的名字—會稽。春秋戰國時,于越民族以今紹興為中心,建立越國,定都會稽,成為春秋列國之一。秦始皇統一中國後,以原越國境地置會稽郡 南宋時曾為臨時首都和陪都。以後,元朝稱紹興路,明清复為紹興府。紹興市初設于1949年,現轄越城區紹興縣、新昌縣、上虞市、嵊州市和諸暨市,面積7901平方公里,人口435萬。
          
          所謂人杰者,紹興有名士之鄉的美稱。一位朋友告訢我,據粗略統計,今紹興市境之內,自唐以來,出過文武狀元27名。當今中國科學院和中國工程院院士中53名是紹興人。紹興歷史上的名人,我也知道一些,諸如臥薪嘗膽的越王勾踐;<論衡>作者王充;書聖王羲之;大詩人陸游;思想家王陽明;北大名校長蔡元培;一代文豪魯迅;史學家范文瀾;經濟學家馬寅初等等。最後兩位學者我有些感性接觸。1962年初夏,我們將從北大歷史系畢業,范文瀾應邀與我們座談,他一再反對放空砲強調要重視史料,并斬釘截鐵地說:“歷史系的學生不念完<綱鑒易知錄>,不能畢業。”1958年,我作為一名北大學生,幾次參加批判校長馬寅初“新人口論”大會,馬老在天威高壓和群眾圍攻之下,堅持真理,巍然不動的高風亮節,給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紹興,我親愛的故鄉,我懷念你,我為你感到驕傲!
          
          補充:
          2007年9月,我又一次回到了故鄉紹興。先是到舜王廟附近,為父親范亦笙和母親宋玉貞掃墓,感謝他們的養育之恩,盼二老在天之靈,保佑我們全家平安。健康和順利。接著,與蕺山中學老同學孫立孝、錢二中、謝湧濤、馬友楠、陳廳華、許紹修和李雅芳歡聚數日,憶往事,品佳肴、遊名勝,好開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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