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文艺复兴的起因和意义的思考之四
《物性论》是用一种六言格律的诗体写成的作品,写法上有模仿荷马史诗的味道。它分为没有设标题的六个部分,包括了对宗教哲学的思考,有关欢乐死亡和物理世界的复杂理论,还有性爱的欢悦和风险的论述,以及试图解释疾病的本质等等内容。总的来说,即便是卢克莱修可能仍然是相信神祈的存在,但通过他的论述,呈现出来的却是一种无神论的精神境界。
没有神创和没有后世,这是卢克莱修诗作中的两个支柱。所以他认为,人类不必自作多情地巴结神祈,一厢情愿地想象着“恩赐”和“罚戒”;弄得好像天上的神祈真的在意人类念念有词的祷告和膜拜是的。宇宙不是仅仅为了人类创造的。除了我们,这里还有别的生物,在我们之前或在我们之后;作为一个物种,人类不可能永远存在。而且,人死了灵魂也会终结,没有后世一说。所有组织起来的宗教,都是迷信的幻想;而所有这些幻想都是源自深深的渴求、无知和恐惧。他们渴望得到能力、美好和安全,他们把这些赋予到了想象出来的神的身上,于是,他们变成了自己的想象或者说自己的梦想的奴隶。
在很多理念上,卢克莱修继承了伊壁鸠鲁的学说。比如,他说世界是由最基本的粒子(原子)组成,它们不可以被毁灭,只是总在不停地变换组合的方式。因此,这世界上不存在什么开创者。自然界只是不停歇地做着各种组合实验,对此来说也不可能有一个单一的开创原点时刻,或者开创场景。所有的生物,不管是植物还是昆虫亦或是高端的哺乳动物,都是通过长期的复杂的尝试和对错误的改进演化而来的,那些物种会为了下一代而争夺资源。所以,那些有能力有功用的,就造就了自我的成功,而这样的成功只能维持到下一个变化的到来。另外,人类生活的最高目的应该是强化欢乐减少痛苦,去追求幸福;除此之外,任何别的诉求和主张,比如像是服务国家,为了领袖或主的荣耀等等诸如此类的,都是误导或谎言。
十七世纪的时候,正在剑桥三一学院学习的牛顿,读到了在学术圈里非常流行着的这本拉丁版的《物性论》,这使他了解到了伊壁鸠鲁的原子学说。牛顿声称这是科学史上最有影响力的一部著作,他坦言自己俨然已经成为一名“原子主义者”(An atomist),并也由此致使这位极富天才的人物,对物质构成和天体的位置关系做了深刻的遐想和推算。于是,牛顿解释了苹果的落地以及行星的运行轨道并不是因为上帝的意识,而是由于引力。正是由于这种引力,地球不得不环绕太阳运转;耶和华可能是踢了一脚球,但球滚起来冲下去则是按照自己的路径走的。不过,按照他的理论和观测,这其中还是有一些在逻辑上说不清的因素造成了事情的不完美,不严丝合缝,这使得牛顿非常困惑。久思不解后,这位物理大师补充说,这么精巧的太阳、行星和彗星的系统,如果没有一个智慧的、有能力的being来设计,它是不可能产生的。牛顿给出的理由是,按照他的计算,太阳系本应最终会转向一团混乱,但这事却一直没有发生,这是因为上帝时不时地会伸手拨弄一下,让星星们别出轨。他哪里想得到,三百年后,又是一个天才,爱因斯坦的出现,把那个上帝之手的理论抛到更加飘渺的地方去了。
牛顿之后,英国还有一位对现代文明影响至深的杰出人物,受到的《物性论》影响也是非常显而易见,这人就是进化论创始人达尔文。严格说来,达尔文是受他的爷爷的影响才归类到物性论一派中的。达尔文的爷爷 (Erasmus Darwin)是一名医生兼诗人,像拜伦雪莱这些诗人一样,他们都非常喜欢卢克莱修。他的诗作《自然的庙宇》(The Temple of Nature)中,沿用了很多卢克莱修说到的物种演化的理念。崇拜欣赏祖父才华的查尔斯.达尔文,当然早早就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为他日后写出《物种起源》埋下了伏笔。
另外一位受过《物性论》导引又让现代人不能忘怀的人物,是来自佛吉尼亚的富有的农场主托马斯.杰菲逊。这位被后人尊为美国国父之一的现代政治文明奠基人,非常喜欢卢克莱修。不算是英文法文和意大利文版,光是拉丁版的《物性论》杰菲逊就收藏了五套之多。对于书中所倡导的追寻快乐追求幸福的理念,杰菲逊深表赞赏与信服。所以在他主持起草的《独立宣言》中, 专门把为人民“追求幸福”放到了突出的位置上。后来,他写信给一位想知道他哲学原则的记者,杰菲逊坦诚地说道,我确是一名伊壁鸠鲁主义者。
在今天,像是李政道杨振宁那样的人物,在讨论原子理论时,基于的当然是过往几百年来积累起来的理论知识和实验数据,他们肯定不会找来古诗去搜寻灵感和依据。但是,在中世纪那长夜破晓的关口,在那个只能听到一个声音的年代,《物性论》的意义其实就是在于突破禁锢,在于思辨真理,在于包容异己,在于继往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