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期的《Cell》上看见Günter Blobel(布隆柏)去世的消息,还配有照片,他享年81岁。他在我印象中永远是位一头银髪的大个子,美国橄榄球四分卫的形象,他却是做了科学和喜欢歌剧与建筑的德国人。我没有想到稍年轻时的布隆柏是这般风格,他是深色髪色而头发在英年全白,一般情况是年轻时的浅金髪容易早生华髪。当时布隆柏在事业稳定后才在40岁左右娶了漂亮的意大利裔太太,他与这位富的纽约餐馆业主引出了这段传奇。太太经营的祖传餐馆正好在纽约的剧院聚集区,已是洛克菲勒大学教授的布隆柏正好是歌剧爱好者,据说那名为Barbetta的餐厅也是布隆柏与同事们讨论科学的地方。布隆柏在接受采访时说洛克菲勒使他能够每天24小时从事和思考科学问题,我想也应该包括带太太去听歌剧,而同事们回忆他的一些重要科学思想确实产生于听完歌剧之后。他获诺贝尔奖的论文是署名第一作者的,为他亲手做出的实验结果。他们夫妇乃曼哈顿社交圈的一景,又是一例优秀基因不往下传的情况,他们没有后代。
这是我至少在一年多前写的关于布隆柏文章的草稿,始终没有帖出,证明我不是位随便写文章的人。我在90年代末就关注这位德国人,他是应用分子手段研究细胞生物学的标志性人物,融德国人的严谨和美国人的奔放于一身,为十分迷人的科学艺术家。现将以前的文稿修改和补充如下:
德裔美国科学家布隆柏因发现蛋白质合成的信号肽而获得1999年的诺贝尔医学奖,他在6年前荣获拉斯卡奖。当年诺贝尔委员会对他贡献的评语是:“for the discovery that proteins have intrinsic signals that govern their transport and localization in the cell.”,也就是他们发现了蛋白质在细胞内转移和定位的内在信号。他在当年获奖消息公布后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意外宣布会将绝大部分的奖金捐给重建德国德累斯顿(Dresden) 的组织,他曾经参与创办了该组织。随后我才知道那是为了治疗他童年的创伤,在写给诺贝尔网站的自传里,他重点谈及他所经历的盟军对当时德国的第四大城市德累斯顿的轰炸。他是非犹太裔的德国人,在那记者招待上他也决定把其他的奖金分给被希特勒毁掉的犹太教堂以及他太太的意大利故乡。
布隆柏的故乡在Silesia的Waltersdorf, 二战前为德国东部的区域,现在则在波兰境内。他曾经回忆那里近乎完美的田园生活,父亲为兽医师,妈妈照顾大家庭,经常去外祖父母的大农场过周末。Silesia当时就是德国和波兰具有争议的地区,希特勒当年策划的Gliwice电台被袭的阴谋事件就发生在那里,那场自编自导的以杀害德国自己人质为诱因的事件引发了长达六年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保守的估计也有五千万人丧失,包括布隆柏的大姐。当时的Silesia位于德国东部,根据战后的波茨坦协议,苏联获得波兰东部的的部分土地,而包括布隆柏故乡的德国东部地区则划归给了波兰,还有部分Silesia的土地则为捷克所有,剩下的留在德国。按照我们中国人的习惯,似乎布隆柏连祖国都亡了,但是我从他的大量访谈中,见到的都是简单的陈述,并没有见到他对故乡领土的国家隶属关系的变化有任何伤感。欧洲人的国土观点之随意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国界线经常变动。
在1945年的元月,面对苏联红军的逼近,布隆柏的大家庭只有逃难,当时坐着年仅15岁的哥哥开的车告别故乡。他们途经德累斯顿的时候,正好遇见了英国皇家空军和美国空军对该城的疯狂轰炸,幼小的他始终忘不了三十公里外还能看见的那些燃烧弹带来的冲天火光。我们大约十年前从布拉格开往柏林的火车上,只能从窗外看那些重建了的建筑,我早知道德累斯顿的故事,可惜没有时间停留去参观。德国人重建城市时那种忠实复原被毁建筑的精神,我们在纽伦堡就欣赏过。那时布隆柏只有八岁,从来没有去过任何大城市,他说那些精美的教堂尖塔和大教堂穹窿令他着迷和赞叹,即使对他那双没有受过艺术熏陶的眼睛也是如此。德累斯顿曾经拥有欧洲最大的路德教堂屋顶,为德国历史文化名城。
布隆柏在诺贝尔自传中进一步这样描述德累斯顿: “the many palaces, happily decorated with cherubs and other symbols of the Baroque era.”(“众多宫殿,美轮美奂地用天使和其他巴洛克时代的标志物装饰着”)。他们从东向西经过德累斯顿几天后,一天晩上在城西亲戚家的农场看见天空布满了战机,那战争的创伤令他在六十多岁获得诺贝尔奖时还无法忘却,他写道:“We saw from a distance of about 30 kilometers a fire-lit, red night sky reflecting the raging firestorm that destroyed this great jewel of a city in one of the most catastrophic bombing attacks of World War II. It was a very sad and unforgettable day for me.”。(大意:我们在大约三十公里开外就能看到火球,红色的天空反映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最惨无人道的轰炸之一,催毁了这座城市的瑰宝建筑。对于我那是悲伤和难以忘却的日子)。轰炸始于晚上九点左右,一直到深夜,他说道:“轰炸之亮光几乎使你可以在红色天空中读书”。在前几天刚欣赏的完美德累斯顿,在轰炸停止后他们又回去时,见到的却是一座满目疮痍的废墟。他在近80岁在接受洛克菲勒大学的视频访谈时还激动地说:“你不能毁了阿姆斯特丹,你不能毁了威尼斯,这些是神圣的地方”,“不是宗教意义的神圣,而是人类创造性的体现”,这就是为什么他要捐赠近百万美元的诺贝尔奖金去重建德累斯顿的原因。
布隆柏只描述了那个难忘的夜晚,其实轰炸持续了几天。从1945年2月13至15日,短时间内盟军出动了一千多架飞机(英国723,美国527),投下了三千九百顿的重型炸弹,分四次对德累斯顿进行了毁灭性的轰炸。造成了至少二万五千人丧生,很多是平民,同样可惜的是这座历史名城的十三平方英里内的建筑被催毁,包括城中心地带90%以上的建筑。盟军认为是为了打击希特勒的供济线,德方则认为是毫无选择性的对平民的轰炸。虽然轰炸时临近战争结束,希特勒仍然控制着大部分的德国,纳粹头目直到纽伦堡审判都将这次轰炸拿来作为他们不投降和控诉盟军的理由。德国包括柏林在内的众多城市也遭遇过类似的打击,但是海德堡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那是因为来自密苏里的美国将军Beiderlinden的决定使这座名城幸存,相当精彩的故事,以后有机会再聊。该将军在密苏里读高中时学过德文,使他可以与守城德军谈判,并且他还学习过关于海德堡的舞台剧,所以他了解并珍惜海德堡城。当然希特勒虽然狂炸过伦敦和英国众多城市,但是他基本上没有动牛津。
战争是残酷的,和平来之不易。在几年前德累斯顿轰炸70年周年之际,她再次成为二战中最受争议的军事打击行动,有些观点直接抨击盟军毁了这个有德国的佛罗伦萨之称的中世纪古城。在某种程度上是英美盟军对德国文化名城的野蛮行为,报复性的动机相当明显,虽然希特勒的罪行应该对德国人民的苦难付主要责任。德累斯顿轰炸与广岛长崎的原子弹还是有区别的,投放原子弹的直接考虑就是为了避免美军登陆可能造成的伤亡,救了数以百万的美国和日本士兵以及平民的生命,看看美军与日军在太平洋小岛上的死亡人数就知道了,日本是不会轻易投降的。
我原汁原味般介绍这段历史是想给天朝那帮要与美国决一死战的人看的,以及那些在电视里炫耀武力的媒体。战争之残酷可以从此普通人的回忆中看出,任何昏君以任何理由想挑起战争都需要我们格外地警惕。你们不要因为为了谁能统治台湾之争,而把高雄或厦门变成下一个德累斯顿!
下面图片部分取自布隆柏的访谈视频:
布隆柏的故乡Silesia,战前为德国东部,现位于波兰。
他们家从Silesia途经德累斯顿逃亡到弗莱堡的区域地图。
轰炸前的德累斯顿。
德累斯顿轰炸进行时。
轰炸对德累斯顿的毁灭性破坏。
系列对照德累斯顿轰炸前后的建筑。对于这些教堂和其他市中心的建筑,以丘吉尔再雄辩的口才也逃不过战争罪行的谴责。
布隆柏参与的德累斯顿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