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时代:亲历美国大萧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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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时代:亲历美国大萧条

2017-01-10 14:0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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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斯特兹·特克尔

美国口述史权威、著名作家、广播节目制作人。

大卫·J. 罗斯曼医生(Dr. David J. Rossman)

心理医生。曾师从弗洛伊德,病人都来自中上阶层。从二十年代开始执业。

百万富翁因为焦虑到我这儿寻求治疗。1933年,其中一个人告诉我:“我来这儿是因为钱都亏光了,只剩下长岛的一栋房子,价值七十五万。我不知道卖掉它能换回什么。”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贵族气派,“我常常因为自己赚的那些钱心怀愧疚。”

我问他:“为什么觉得愧疚?”

他说他是股市的场内交易人,当他看到股市下挫,就开始做空,狠狠推它一把。每天交易结束的时候,他能赚5万到7万5千美元不等。这种状况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说:“我一直觉得自己好像是从那些孤儿寡母的手里抢钱。” 而华尔街股灾之后,他开始尝到没钱的滋味。

告诉你一件事,你就能掂量出他的分量:他在摩根大通参加了一个秘密会议,希望股市能止跌企稳。他本来和我预约的是五点,结果来电话说:“我今天来不了。不过下次见你的时候,会告诉你一个重要的消息。”

如果我在1933年3月买进了通用汽车和克莱斯勒的股票,一万块的投资足以让我赚上好几百万。不过,这不是他给我带来的消息。他说:“ 我们打算关闭美利坚银行,因为总统想维持极端膨胀的股价。”这不过是纽约一家规模极小的银行,他们决定让总统去碰壁。银行倒闭了。

这个人让我去银行把所有存款都取出来,换成黄金券。黄金券的背面写着:可在美国财政部兑换成金条。我换了一万块的黄金。我想:“我拿着这些东西怎么办呢?”沉得要命,全是金条,我把它们放在一个保险箱里。两天之后,我又不得不把它们拿出来,因为总统宣布持有黄金是违法的。我把黄金带回银行,他们给了我一万块。

我听说,早在1929年股灾之前,我们的经济就千疮百孔了。我的一个病人是美国最大的厨具经销商,他的工厂规模极大。他说:“没有任何事先通知,突然之间就没有订单了。”那是 1929 年五六月份的时候。

我们所有人都认为金融“ 新时代”已经来到。从1926 年到 1929 年,炒股使我的资产翻了倍。我还记得曾经买过的一些股票,像是电气债券及股份公司的股票,买的时候100块一股,卖出时465块一股。那是你能赚到大钱的唯一方式,工资收入都不值一提。

医生是这个世界上最高明的业余投资客,因为他们的一些病人来自金融界的高层,这些病人会告诉医生买进哪些股票。好多医生就是这样走上了不归路。

1926年,我开始往股市投钱。那个时候,我在退伍军人管理局工作,那里的医生多少都买了些股票。有的赚得多,有的赚得少。我胆子太小了,直到几年之后,我得到消息买了蒙哥马利-沃德公司的股票,十天之内就赚了1000块。

1929年5月,我退出股市。把钱从证券交易所拿出来,委托给了这么一个人,他为美国最富有的一些人理财。我想,他总该万无一失吧。他开始买进股票,佳斯迈威是其中一只,当时它的价格是112块,他买得比较便宜,105块,买了100股。最后,我以50块的价格卖掉了。

1929年春天,他盗用了价值三百万的股票。他陷入了大麻烦,最后死于冠心病。

他为之管理资产的雇主身家大约一个亿,那个人在股灾中毫发无损,并通过交易欧洲的贬值货币赚取了巨额财富。他向自己的朋友提供内幕消息,使其中很多人赚了六百万到八百万。

 

艾琳·巴斯(Eileen Barth)

1933年,大学毕业,专业是社会服务管理。很快就成了县里的一名社会工作者。

开始工作的时候我二十岁,一点儿经验都没有。学校里学的东西根本不管用,当时我们还在研究流动家庭,而不是大规模的失业。学校没有跟上时代,我可以肯定。

那时候大家都很依赖社会工作者。一个年轻的小姑娘为他们做主,他们会怎么想?他们还能指望谁弄到吃的,虽然只是很少的一点点?他们总是担心可能跟我们讲错了话,因为我们是他们唯一的收入来源。

社会工作者代表的是救济机构,看上去权力很大,事实上,我们能做的非常少。

而且,我觉得特别内疚。我生活得相当不错,和另外两个姑娘合住一套漂亮的公寓,最高工资是每个月135块,手头很宽裕。但是,那个时候失业是常态。我经常想,如果我丢了工作,我还可以领救济。所以说,我从未失去过安全感。

我想大部分社会工作者跟我的想法是一样的,不过还是有很多人自以为是,觉得有些人找工作不够努力,或者说是他们很懒。他们有时候会让自己的救助对象特别为难。这些社工相信报纸上登出来的东西,即便是在那个时候。

我的工作对象有白人,也有黑人。有人可能觉得黑人更习惯过穷日子,但他们仍然会说:“如果我有工作,是不会上这儿来的。”

在救济办事处常常需要等待。他们去领食品救济券的地方,大多是旧仓库,非常阴沉,这很让人泄气。坐在那里无所事事,等待,等待……

坐在路边失去工作的人们坐在路边无所事事,等待救济。

社会工作者通常是他们发泄怒气的对象。他们把气撒在我们身上。他们不知道自己问题的根源在哪里。当然,气氛有时会很紧张。我的工作范围覆盖了全城,经常到了晚上还在工作。我总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非常陌生的社区,我把这当作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我也知道当这些人感觉自己受了骗,会出现什么情况。

1934 年,一个社会工作者被她的救助对象杀害,当时她正坐在这家人的椅子上。这个年轻的白人和他的母亲住在一起,社工答应帮他找份工作,那个时候,土木工程署就要成立了。但失业的状态把他压垮了,他彻底疯了,把社工杀了,还把他妈妈拖到我们地区的办事处,杀了负责人、一个职员,又杀了他的妈妈,然后自杀。

我们都很害怕。各个办事处都接到了公告:社会工作者可以暂停家访。人人都跟我们说不要去家访,但我决定无论如何还是要去。我年轻,觉得我的救助对象都需要我。如果那事儿发生在现在,我还会去吗?我也不知道。

我记得在那之后有一段时间,按门铃之前我都会从窗户往里看一看。有一户人家对我说:“这事很可怕,不过有些社会工作者确实该死。”他看着我,笑着说,“不过你不是那种人,巴斯小姐。”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家访过的第一户人家。那家的父亲之前在铁路上工作,后来失业了。我的上司告诉我,得检查对方是不是真穷。如果这家人需要衣服,就得看看他们手头有多少衣服,所以,我去看了这个人的衣柜。

他个子很高,头发花白,年纪还不是特别大。他让我看了衣柜,可他觉得这是种侮辱。他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真的没什么东西好藏着的,不过如果你真的要看……”我看得出,他自尊心很强,深感受辱。我也是……

 

沃德·詹姆斯(Ward James)

七十三岁,在东部上流社会的一家私立男校教书。出生在威斯康星,也是在那里上的学。

华尔街股灾之前,我在纽约的一家小出版社负责内容编辑和大部分的印刷工作。

这份工作不错,公司的业务也在不断发展,它看上去像是可以长久干下去。我特别有安全感。我意识到出版界的人是没有安全感可言的——没有终身职位。我的第一步就是在纽约组织了书籍与杂志出版工会。

直到1935年,我还在这家出版社工作。一开始,他们坚持让我不带薪休一个月的假,还有一些别的要求,但这还不算真正让我恼火的。

情况开始变得越来越糟,最后我被解雇了,什么理由也没说。我觉得这和我在工会做的事有很大关系,但我也没办法证明这一点。让我觉得难受的是,我特别擅长给男孩子们写科普书,已经出版了三本,可是现在资金紧张,如果书成不了畅销书,就没有出版社愿意出版。

我已经六个月没工作了。我的工作合同没了,精气神也没了。我不断地从一家出版社跑到另一家,但我从来也没接到过录用电话。后来我干脆跑到图书馆去,拿一本杂志到房间里读,我试着想写点儿东西,但精神完全集中不起来。

日子无聊而漫长。晚上没有事情可做,我就在屋里转圈儿,这种感觉真是太可怕了。

我认识的一些人开始表现出冷淡和回避:我现在不想看到你,可能我自己下周就没工作了。另一方面,我也收获了一些很亲密的朋友,过去他们不过是熟人而已。

如果我必须借五块钱交房租,总能借到。我有个很好的朋友,他把红利债券兑成了现金来交房租,我没有床,他就让我睡他那儿。我还记得我只剩下最后一条裤子,破到不行,另一个朋友刚刚找到工作,他还有一条裤子,我穿很合身,那条裤子就成了我的。

我去申请失业保险,这玩意儿才刚刚实施。我连着去了三个星期都没申请成功。后来,我发现了问题所在。当时,如果一个人的年收入超过三千块,他就拿不到失业保险,除非他的雇主表示同意,不然失业保险就有可能被扣留。而我的雇主行使了他的否决权,报复了我一把。我再也不相信法律了。

我最终领上了救济金,我希望任何人都不要经历这样的事情,那种感觉就像被钉在十字架上。你坐在一间礼堂里,有人给你一个号,面谈的内容莫名其妙,让你颜面扫地。在我面谈的过程当中,一个家伙很夸张地从二楼的楼梯上跳了下去,头先着地。

他们问的问题包括:“你的朋友都有谁?你住在什么地方?你的家人在哪儿?我把老婆和孩子送到了娘家,在俄亥俄州,她们在那里能生活得好一点儿。为什么有人会给你钱?为什么有人会给你睡觉的地方?这是什么样的朋友……”类似这样的问题,能问上半小时。

我生气地说道:“ 你知道什么叫朋友吗?”他很快就改变了态度。一段时间之后,审核通过了,一个月给我9块钱。

离开那里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我像个寄生虫,依附在别人身上,依附在一个伟大的社会身上。

随着一封从芝加哥发来的电报,这一切才告一段落。

电报是伊利诺伊州作家计划发来的,我曾为那个负责人编辑过一本书,他了解我的工作,他需要一名总编为正在出版的书做最后的编辑工作。

 

本·艾萨克斯(Ben Isaacs)

这是一栋有花园和露台的房子,位于芝加哥郊外的中产阶级住宅区。

我自己做生意,挨家挨户地赊销衣服,按周收款。大萧条之前,人们舍得花钱买东西,还款也及时。但是,他们开始投机,我的生意从 1928 年初开始下滑。我的客户主要是中产阶级,他们不是太有钱,但也不太穷。

突然之间,1929年10月的一个下午,我在做我的生意,听到报童在喊。他们满大街地跑,把新闻嚷嚷出来:“股市崩盘啦,股市崩盘啦。”

这个消息就像晴天霹雳。

当时我正在路上,准备去见客户。这件事对我的影响不是太大,我没有在股市投机。当然,我投资了地产和金券,当时叫金券。因为我对金券比对股市更有信心,股市上上下下,银行告诉我金券跟黄金一样,永远不会贬值。

后来,我们伤心地发现这不是真的。它们变得一文不值。

我怀疑银行家是知情的,他们这么做是为了私利,如果不是华尔街股灾,这种骗局还会继续上演。很多这样的银行,一夜之间就倒闭了。我们变得一无所有。

之前,我一个星期可以收到四五千块。在那之后,每周就只能收到十到十五块。我到处跑,寻摸赚些养家糊口的钱,却找不到。很少有人能拿得出钱来,如果他们同情你,可能还会给你一块钱。

我们一天天挣扎着活下去。接着,我就交不出房租了,我有一辆小车,但买不起执照,我把它开到法院,卖了五块钱,好给家里人买点儿吃的。我有三个孩子,都还小。那个时候,我连买包烟的钱都没有,而我是个老烟枪。我口袋里一个子儿都没有了。

最后,大家开始说服我去领救济。艾尔·卡彭就在市区设了一个施粥处,人们在那儿排长队。你得走过两个街区,站在那儿,就在街拐角,就为了领一碗汤。

免费的汤,是穷人们的希望。免费的汤,是穷人们的希望。

很多人自杀,跳楼,因为他们受不了这份屈辱。最后,我也受不了了。

我是那么地消沉,什么都不去想。我当时的那个年纪,也不可能找到工作了,除了卖东西,我没有谋生的手段。我到处求职,想找一份做销售的工作,但因为年纪的缘故,他们都不愿意要我。

我简直走投无路。每一扇门都关上了,每条路都没有出口,即便我有金子,它们也会变成土。霉运似乎牢牢缠住了我。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没有用。甚至我的钱也没了。

当时,我口袋里还有两百块钱,我打算去买辆出租车。那个时候,你得有自己的车才能去开出租。那个人说:你得从我们这里买出租车。柴克出租车公司。

于是,我拿了两百块去了办公室,打算付钱买车。我拿出了两百块,结果那个人说他们没有那种车了,下个星期可能会有。我离开了办公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两百块钱不见了。我打电话回去:“你们看到桌上有钱吗?”他说没有,没有钱。

我没办法心平气和。一般来说,我是不会丢钱的。不过在那个时候,我担心家里人,担心这个那个。我走在大街上,看起来就像个无忧无虑的人,其实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不想领救济,当我被迫去领救济的办事处时,眼泪都出来了。我没法忍受自己什么都不干就从别人那里拿钱。我不只一次想到自杀,如果不是为了孩子们,我死都不愿意领救济,但孩子总得有人管……

我去了领救济的地方,经过一番烦琐的程序和盘问之后,他们决定一个月给我四十五块。四十五块能坚持多久呢?我要交三十块的房租。于是我找了另外一处便宜的地方住,烧炉子取暖,一个月十五块。现在就是一条狗都不会住在那种地方,一个又脏又臭又黑的地方。

我一个星期只能买一次肉,一两磅的肉,留在周六吃。其它的日子里,我们只能靠半磅红肠过日子。

月租十五块的房子对孩子们来说太凉了,也太不健康。我找到一套有六间房的公寓,一个月二十五块。它本该有暖气,还有热水,可我们搬进去之后就没了。洗澡太冷了,我们不得不用炉子烧水,两个月之后,突然没水了。因为不交水费,市政不再供水。

我妻子只能从隔壁楼的邻居那里提两桶水上来,给孩子们洗澡,冲厕所,洗手洗脸,冲茶什么的,全靠那两桶水。我们过了两个月没水的生活。

不管我去哪儿找工作,都不会被录用。我四处转悠,卖剃须刀和鞋带。有一天,我每条街都跑遍了,只做成了一笔买卖,口袋里装着五毛钱回家。事实上,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1940年。

1939年,战争爆发,情况稍有起色。我的妻子在一家餐馆找到了工作,一个星期挣二十块。我马上给救济办事处的人写了封信:“我觉得我们不再需要帮助了。救济让我不舒服,觉得惭愧,我没法再忍下去。”

隔壁邻居帮我在他工作的工厂里找工作。那个时候,我差不多已经五十岁了。工厂的人说:“我们不能录用你。”他们不雇用超过四十五岁的人。

两星期之后,还是这个人对我说:“去跟比尔(工头)说是我让你来的,他会雇你的。”最后他们雇了我,一个小时给我六毛钱。他们缺人,所以才会雇我。

我看报纸上说,有个地方的薪水不错,一个小时给一块。我就坐上电车去找那个工作。我还在路上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了,决定要干回老本行。当时人们都过得不错了,大家都在军工厂里上班。于是,我下了电车,走进我之前打过交道的那家商店。

我告诉他们,我要干回老本行。他们嘲笑我:“你要卖什么?你找不到东西卖。”我说:“你们卖什么东西,我一样卖。”

我把我和妻子工作的这段时间,节衣缩食存下的四百块钱全投了进去,开始干回老本行。老天保佑,世道总算是变了。

我又回来了,那是在 1944 年底。

 

霍华德·沃辛顿(Howard Worthington)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

我在拉塞尔街上的一家专做外国证券的债券公司上班,令人欣慰的是,我们没趟股市那滩浑水。老天保佑,股灾对我没什么影响,不过,公司还是倒闭了。我们公司的头卷走七百万资产,消失了。

我的一个朋友一年赚两万五,他们将他的年薪减到了五千块。他径直跑到芝加哥期货交易所大楼的顶层,跳了下去。那个时候,我还赚不到五块钱。

后来,我在库克县公共福利委员会找到一份工作,工资一个月95块。我的上司是一个黑人妇女,人很好。

我的头衔是职业援助与自助主任,为伊利诺伊州紧急救助委员会工作并没有什么大不了,比起我,我老婆更觉得这挺了不起。她添油加醋,经常在朋友中显摆。我真的很喜欢在那里工作时的经历,真的喜欢。

我得感谢我老婆。她在埃文斯顿管理一栋大楼,我们在那儿住一套有六个房间的公寓,不用交房租。我还搞到一些小玩意,花五毛钱买来,一块钱卖出去,我用这些钱来买午饭、坐车。我的朋友都快让我搞疯了,我每次搞到一些新玩意儿,就会卖给他们,他们都有工作。

有个家伙发明了一种叫“ 白净来”的东西,展示起来很神奇。你把手伸进装满它的罐子里浸一下,是无色的,然后你再用手去摸最脏的油脂,用冷水冲一下,双手又干净如初。

我有六罐“白净来”。出门卖它们之前,我把手在罐子里浸了一下。我走进一间车库,跑到隔油池那儿,把手伸了进去,然后走到水龙头那儿拧出水来。结果我的手越洗越脏,越洗越脏——我在家洗过手,忘了再把手放进“白净来”泡一下。我现在还记得车库里的那个人看着我摇头。

大萧条那年的复活节,我儿子才四岁。我花了一毛还是一毛五买了些鸡蛋。那么点儿钱,买不到几个蛋。

那个时候我们很穷,玛格丽特说:“ 这么几个蛋,他五分钟就找到了。”我藏了两个蛋在钢琴里,还有几个在其它地方。汤米拿着他的复活节小篮子,在他找鸡蛋的时候,我就把蛋从篮子里偷出来,换个地方再藏起来。他花了三个小时找复活节彩蛋,却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这是他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复活节。

现在我儿子三十九岁了,每年复活节我都会给他讲这个故事。

 

斯坦利·凯尔(Stanley Kell)

这个中产阶级住宅区位于芝加哥西北部,里面住的全是白人。

“这里大部分房子的价值在一万七到两万四之间。”他是一个组织的头头,他们的主张就是把黑人排除在社区之外。“我的基督教白人邻居怎么看?他们在种族融合问题上立场跟我是一样的。不过,他们觉得我太强硬,太激进。”

他的家是转角处的一个独户住宅。家里除了一台二十三英寸的彩色电视机,还有一套音响,一架哈蒙德牌的电风琴以及他爷爷留下来的一台闹钟。

晚饭过后,他的妻子去参加社区会议了,今晚的主题是校车接送危机。他们的两个小儿子,兴奋地满屋子乱跑,开心地笑着……

他四十二岁。

这里离麦克斯韦街的露天市场很远,我曾在那儿为了一条面包拼命干活。当年的小孩子要干活能挣口吃的,活下去。

第一个让我感受到大萧条的人是我爸爸。他是做瓶盖生意的,为奶瓶生产瓶盖。我记得他从楼下上来说:“ 唉,生意没了。我们破产了,银行没钱了。”

我的妈妈有波兰血统,她知道怎么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我记得好几个星期里,她一直给我们喝汤。汤里的主要材料就是一条面包。

以前一直是我出去买面包。但从现在开始,这成了我每天的冒险。

那面包只要五分钱一条。我得拿着五分钱,走到麦克斯韦街上。那里有一条很长的高架桥,我得弯腰钻过去,把那五分钱省下来。拿面包回来的路上也充满了危险,总有人等着抢我的面包。也是些可怜的黑人孩子,他们一定很饿。还好我跑得快,后来应当去做田径运动员的。

我还记得爸爸成立了一个委员会,里面的人都是倒闭银行的储户。他每个月、每年都要开很多次会。

爸爸不得不卖掉车间里的机器来偿债,他从不欠钱。他破产的时候,把欠人家的钱都还了。跟你现在在报纸上看到的不一样。一个家伙欠人家六百万到八百万,还一笑了之。那时候,如果你欠钱,是丑闻。

走上街头的人们,抗议经济危机和失业。走上街头的人们,抗议经济危机和失业。

那时候,芝加哥有个大日子,那就是“五一”。它跟共产主义没什么瓜葛,在芝加哥,五一就是人人都可以表达自己的日子。就算是流浪汉,也可以参加游行。这可以说是一个大的社会联盟。

我在大萧条期间一直带着一块牌子,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块牌子上的字:我是个小男孩,你拿走了我的钱。存在你银行的钱对你来说和对我而言一样重要吗?如果你需要这些钱,拿上这家银行的钥匙,把它们扔进湖里,在监狱里待着吧。

蹲监狱的是那个银行家,他后来被埋在圣阿德伯特教堂,是自杀的。

艰难时代:亲历美国大萧条

本文选自中信出版社《艰难时代:亲历美国大萧条》,网易人间已获得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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