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家的琐碎
“最近我问了好些个女同事，发现一个奇怪的巧合：生女儿的，怀孕的时候都爱吃水果，生儿子的都特爱吃肉。”叶好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嘟嘟囔囔地解释。
随着妊娠反应减弱，她一改往日清淡的饮食习惯，越来越成为一个地道的肉食主义者。胃口太好，眼看着周磊炖的一大盆土豆红烧肉，被自己虎虎生风地消灭了一大半，想想体重计上日益恐怖的数字，再想想薄薄的大肚皮上那一道道斑驳的妊娠纹，叶好不由得郁闷地叹口气。
“孕妇的真实形象太埋汰了！对不对？面对大肚婆，缺乏性生活，难怪好多男人都会在老婆怀孕的时候出轨。”叶好没心没肺地感叹。周磊坐在她对面忍不住笑：“不是你能吃，是我儿子能吃。你放心，就算你能一口吞个猪肘子，我也不会嫌弃你。”
“唉，你不能理解，体重是女人的噩梦，减肥是一辈子的事业。”叶好一边吃，一边苦闷地摇头。
“老婆，别怕胖。你看看以往油画上的女人个个都是丰满健美，那才叫女人。现在的影星、模特全都变成了骨瘦如柴的白骨精，搂着那样的女人睡觉，才会做恶梦。”周磊宽慰她：“照我看啊，减肥产业根本就是个阴谋，让所有正常女人把白骨精当样板，谁都会嫌自己胖。”
“对，对，对，吃货最光荣。”叶好丢掉思想包袱，继续埋头大吃。十分钟后，她终于有些难为情地停住了筷子，心满意足地挺着肚子站起身，就这样风卷云残地结束了餐桌上的战斗。
周磊把残汤剩羹统统倒进肚子，手脚麻利地把满桌子的盘盘碗碗送进洗碗槽，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洗刷刷。
“多好的小伙子啊，身高、颜高、智商高，还勤劳勇敢善良，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叶好跟进厨房，坐在一旁啧啧赞叹：“真奇怪，G国每年有最佳老师评选，最佳社工评选，最佳女佣评选，为什么没有最佳老公评选呢？如果有，我一定要为你去拉票。”
周磊很受用地叮嘱她：“周太太，不用麻烦您拉票了，您还是去卧室躺躺吧。顺便去翻翻书，我今天抽空去社区图书馆帮你找了几本闲书解解闷。”
叶好挺直大肚，步履蹒跚地走进卧室。一会儿拿了本书出来，仍旧回到厨房，坐到周磊旁边，一边翻书一边看他洗碗。
叶好看书很快，翻过几篇文章就能知道自己是否喜欢。
“《欧洲鹿行记》，这本书很有感觉啊。小鹿，怎么这个作者以前没听说过？”不一会儿，她有些意外地叫出声：“老公，你真有眼力，特会选书。看了这本书，我忽然有了种冲动，好想去欧洲旅游。”
“你最想去哪里？”周磊一边干活，一边问她。
“哪里都行，反正我哪儿都没去过。活到现在，也就只去过G国附近一两个地方。”叶好有些遗憾。
“这本书写得不错，那照片呢？有没有感觉？”周磊顺嘴一问。
“照片嘛，让我好好看看。”叶好停下来，翻到那些图片一一端详。“咦，这个摄影师真奇怪，好好的风景照也能拍出这么强烈的个人情绪。”叶好感触道。
“哟，我老婆真是鉴赏高手。象我这样庸俗的人，从来不看风景只看美女。这些图片，我还真看不出什么名堂，就觉得特怪异。你点化我一下，都能看出些什么情绪啊？”周磊谦虚地回敬一个吹捧。
叶好歪着头想了想，回答道：“我能感觉到的，都是比较沉重的情绪，比如忧伤、忧郁、沧桑。还有隐约的愤懑。这位摄影师还真是心事重重呢。不过，我还是觉得游记的插图就简简单单地拍成明信片风格就好了，唯美即可，那样子雅俗共赏，比较讨喜。”
“喔，还是老婆有艺术细胞。我对你的景仰简直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啊。对了，老婆，除了欧洲，你不想先去日本看看？”周磊随便问了句。
“我前两年和同事去过一趟日本，就在几个地方转了转。哎哟，说到日本，我想很长一段时间我都 不会再去那儿旅行了。”叶好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
“不打算再去日本，为什么？”周磊大为好奇。
“我前段时间做了个古怪的梦，印象太深了。我梦见自己在海边，海水刚退去，那儿好象刚经历过一场大灾难，四处一片荒凉和死寂。海滩上全是废墟，好象发生了什么严重的化学污染，非常危险。这个时候，我看见大地上人们流离失所背井离乡，纷纷迁移到其他地方。因为故乡的土地被污染，人们象犹太人一样四散开，流亡到其他国家，掺杂进其他族群，四海为生。我正在纳闷这是什么地方，就听到一个声音说，这是日本岛。”
“关于日本，我已经做过好几次噩梦。我想，咱们还是远离那个地方吧。”叶好甩甩头，想一同甩掉那些噩梦带来的忐忑不安。“虽然只是梦，还是会影响人的心情。每提到这个地方，总让我隐隐约约揪着一颗心。”
“原来是这样。”周磊心里一紧。这不是DAO系统给她进行的梦境播放，仅仅是个毫无根据的怪梦而已。“也许是伦敦卫星那场大轰炸给她造成的灾难后遗症，虽然抹去了记忆，她的潜意识里却总有不祥的预感吧。”他暗想。
“老婆，你是不是看了什么灾难片被吓着了？咱们最好向广大妇女们看齐，看看轻松的偶像剧，追追韩流明星。小小的中学老师，别总是操着忧国忧民的心。这样吧，我替你找找《大长今》来看看？还可以跟着学点烹调学点医。”周磊开导叶好。
“敢情你也知道《大长今》啊，我去年就听几个同事推荐过。据说除了可以提升厨艺，里面的男主和女主的感情故事也和其他韩剧不同，没有夸张的戏剧化纠缠，比较感人。女主不管颠沛流离到任何地方，男主都默默追随，不离不弃。而且，女主李英爱不是你厌恶的整容脸，是天然美女。”叶好频频点头。
周磊跳过这话题，絮絮叨叨闲聊其他：“对了，你那天和丽莎都去买了些什么啊？”
“小宝宝的澡盆，婴儿的洗浴用品，宝宝的剪发梳子，治疗宝宝屁股湿疹的药膏，还有一大堆杂七杂八的。”叶好说道这儿，立马兴奋起来。她站起来进了卧室，转身拿了件小衣服出来：“小雅的衣服，你闻闻看，还有奶香。”
说着，叶好把头埋进衣服里，深深吸一口气：“我高温消毒后洗过好几遍，阳光下晾晒之后，没想到到现在还有奶香味。真好闻。”
周磊的眼睛就红了：“傻啊，老婆，那是婴儿洗涤液的香味，哪是小雅的气味儿。”
叶好恍然大悟，一下子就乐了：“呵呵，幸亏你提醒。还真是这么回事儿，是我想多了。”
洗完碗，清理了厨房，周磊扔掉垃圾，挽着叶好到楼下散步。公寓楼的院子不很大，两人就绕着光线明亮的游泳池转圈。入夜以后，游泳池底的灯光衬托出一池蓝幽幽的水，波光粼粼，如梦如幻。
“我最近看了本科幻小说，介绍克隆人、复制人的。咱们地球现在肯定没有这技术，据说最厉害的外星科技虽然可以制造复制人，但是寿命很短，最多只能活三天。”周磊天马行空一本正经地闲扯。
“为什么？是衰老得很快，还是有什么先天疾病？”叶好忍着笑听他瞎掰。
“先天不足，所以衰老得很快。复制成功后，都活不过三天。所以……”周磊顿了顿，卖个关子。
“所以怎么样？”叶好憋不住笑，补上个问号。
“所以，可以肯定的一件事就是：我们都不是复制人。哈哈哈哈。”周磊满嘴跑火车，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丽莎给我推荐了一个家务助理中介公司叫做美雅，让我上那儿去找保姆。据说那里全都是菲律宾来的保姆，教育程度高，英文相对好一些。明天正好周末，要不，咱们一起去看看？”叶好把话题扯回到正事。
“我之前说过找保姆这事我来负责，不过既然是丽莎推荐的，想必也不错。家里多个外人来照顾不会说话的孩子，这可不是小事。除了人勤快会干活儿，人品一定要可靠。多走几个地方比较比较也没坏处，咱们明天一起去美雅看看吧。”周磊立刻领会到王晓笙的用意。
第二天上午，除了美雅，周磊还登录了本地最大的几家女佣中介公司网站仔细浏览，按照要求准备好夫妻二人的身份薪水等等资料的原件复印件，一一装进文件夹。午休之后，带着叶好先去咨询了两家最大的公司。
第一家A公司请了位妈妈级的中年电视明星做代言，广告打得满天飞，在本地名气最大。大公司的接待员也十分傲慢。
那种言语中的轻慢无礼，叶好瞬间明白了，这是因为她讲话中带有的C国口音。那时候，在 G国谋生的C国人很少，多数从事蓝领工作。尽管有不少C国女性在G国凭借自己的诚实劳动立足社会，但是有许多C国女子，在这里要么出卖肉体，要么抢人老公。这种灰色事例多出几桩，就让G国人对C国女人有了成见。G国女人对C国女人同仇敌忾的排斥，让叶好在生活中时常遭遇难堪。
G国人喜欢包打听，不论生熟，什么都问。越是教育程度低的人，越没有虚礼，态度更直接。大妈大伯级别的，更是自持年长，一路刨根问底。
“你是本地人吗？”一天，叶好在公寓电梯间偶遇同楼一位大妈，她忽然开口。
“不是，我是从C国来的。”叶好恭敬作答。
“结婚了吗？”大妈立刻换了冷冷的口吻。
“结婚了。”叶好如实坦白。
“老公哪里人啊？”大妈赶紧追问，语气藏着股愠怒。
“我老公也是C国人。”叶好彻底交代，以柔克刚。
“喔，恭喜恭喜啊。不错不错，夫妻俩都是C国人。”大妈一下子语气和缓，面露微笑。此番盘查，这位大妈已经鉴定出叶好不是破坏本地家庭的外来妖女。如果叶好告诉她：老公是本地人。这位大妈必定撕下脸面，毫不客气地出言攻击。
“嘘”，叶好见惯不惊，目送大妈远去。
这还算是理智温和的态度。
另有一天，去地铁的路上，一位素不相识的大妈追上来：“刚才听你说话，你好象不是本地人？”
“我是从C国来的，在中学当数学老师。”叶好老实交代。
“你们C国人来我们这里抢走我们的工作，害我儿子失业。”大妈拦住她，愤愤不平地抱怨。叶好没有逃跑，她停住脚耐心地听着大妈渲泄怒火。
明明是陌生的路人，大妈对准叶好的耳朵不停倒苦水，叶好默默听着，明白了一个低收入家庭的母亲面对儿子失业的困苦无奈。
从谩骂到唠叨，情绪的风暴逐渐温和，大妈最后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你和那些C国坏女人不一样。你是好人，我和你说说话，心里舒服多了。我不耽误你了，你好好去做工。再见啊，再见。”
象C国人一样，G国的草根阶层一向温顺善于忍耐。他们的不满哪怕在最激烈的时候，也不过是希望有人肯来听一听，有人真的愿意来了解。
理解并且同情这些情绪，很多时候，叶好只能无奈地摇头。她既无力劝说女同胞们弃暗投明，也无法说服本地人消除敌意。无论去到哪里，她只能做好自己，在工作上认真努力，在办公室里比别人更严肃。G国的办公室文化，依然是男性为主导，老板或男同事喜欢和女同事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男女同事间也常有一些缓解压力、活跃气氛的打情骂俏。遇到这类话题，她总是远远回避，从不参与。只有和女同事一起或面对学生的时候，她才能格外放松，谈笑自如。
在新移民的特殊环境里，她不仅仅是她自己。更多时候，人们只是把她简单地称作C国女人。C国同胞们的所有言行，都会影响到别人对她的印象。
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生活在异乡的C国女人，难上加难。
不过，叶好早已练就了一套化骨绵掌。
现在，这位接待员正用对待C国女人常有的态度对待她。面对偏见和成见，争吵和抗议于事无补，只能制造更深的矛盾和对立。唯有包容和诚恳的言行才能引发反思，化解敌意。
叶好没有计较A公司接待员的态度，只是就事论事，向她认真地请教和探讨聘请保姆的有关事宜。谈话进入正题后，接待员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回到自己的专业。她自豪地带领叶好去培训室参观，仔细为她讲解女佣上岗前都要接受哪些培训。
不知不觉中，双方都变得客气有礼。
从A公司大门出来，周磊看看叶好，欣赏她一贯的沉着淡定。“老婆大人一向稳如泰山，这点儿小事哪能刺激到她啊。”想想两人相识之初，自己在诊室是如何地尴尬，叶好不也是迅速提升正能量，把所有不堪化于无形。
B公司也大，不过名气没那么响亮。这里的职员态度热情很多，八面玲珑的口才，不停地奉承着客户。太过殷勤，让人不安。公司名册上的备选人员不多，叶好把每份资料看来看去，都不太满意。
和B公司一比较，A公司的各项费用都比同行高出不少，想想他们那笔广告费，当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两人又赶去美雅，接待员态度专业，简单讲解之后，清单上列出的各项流程及费用一目了然。接过厚厚的名册，每一份资料翔实齐全，这里的保姆看上去素质不错。美雅正规清爽的管理让叶好印象很好，感觉踏实。问一问网站上也有相应的资料，回家后还可以上网慢慢物色。
回家路上，叶好一直在思考：家政服务是个轻行业，利润不高，员工来源背景复杂，一旦出事风险很大，一直以来并不为人重视。整个行业缺乏足够的投入，缺少规范。中介性质的服务公司对员工也缺乏培训、管理与约束，造成行业混乱，想找个称心如意的好保姆很难。
如果能够把家政公司的中介性质改为固定员工制，那么，客户和保姆的临时关系，可以转化为客户和公司的固定关系。公司从客户评价、公司考核，以及员工诚信度等综合打分，家政员工的服务品质更有保证。如果拟定行业标准，进行规范管理，按照客户需求推出各项服务，那么这样的家政公司一定会广受欢迎。
如果有那么一个家政连锁公司，能够提供让人信赖的、训练有素的家政服务，一定能为许多家庭解决实际困难，提供实际帮助，同时也给整个社会带来稳定。
叶好想到这里，暗自失笑：“我只是找个保姆，怎么变成替家政公司出主意了。我又不开公司，难怪周进笑我总操着忧国忧民的心。”
叶好头脑里的想法，周磊用他的意念阅读器全部收到。是谁在和她进行意识交流呢？美雅？
叶好回家后，从美雅的公司网页上很快选定了一个三十二岁，相貌端正朴实，身材健壮的菲律宾农妇，金娜。到美雅办公室视频面试的时候，金娜的英文不是很流利，但两人交流没有障碍。叶好重视的是金娜是否有育儿经验，其次是整体印象。简单询问之后，金娜获得叶好的好感。填写好所有表格，缴纳费用之后，金娜成为叶好家的保姆。
11月20日，周磊去美雅把金娜接回家。暗地用扫描仪探测过后，和他预想的一样，金娜是个AI机器人保姆。丽莎推荐的这家美雅公司，却象个普通中介公司一样，对金娜采取常规手续，收取和其他保姆相同的费用。金娜进家门后，家务活儿有人包揽，周磊和叶好都轻松了很多。12月19日，叶好的预产期一天天接近。
居家生活，真琐碎。这些日常的琐碎，最终将沉淀为记忆中的美好。
感谢您的阅读，最后申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原创作品，请勿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