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下的小鬼儿(下九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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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

此时暮色将尽,不知怎么又来到了这叫我步入深渊的路口。面对湖中碧水,想起小时每每在这里打架殴斗,数钱分赃,每来一次就向歧路上更进一步。今天,我怎么又来到了这里?是想在壮年时重蹈覆辙吗?那可是天理不容的。过去的已过去,今天就是投案自首,重回新疆也不能再做一丝损人害己、不法之事了。

我知道了,让我到这里来是让我看清我步入深渊的源头,坚定重生的信念。

我要坚忍地活下去,让时间给我送来柳暗花明的春天。面对现实我仔细地考虑着哪里是我藏匿的保险柜。

小胖儿!我眼前出现了一张美丽的脸,那圆圆的大眼睛似乎在向我召唤。对,找她去,她一定会收留我。她会不会知道我的事了?就是知道她也会帮助我的,她那诚恳热情的目光再次浮现在我的面前。我要向她讲清楚在这突发的事件中我是没罪的,只是我的过去使我不能摆脱我老死监牢的命运,而我这么做是要向命运抗争。她是有理想有抱负,富于献身的人。她通情达理,一定能理解我,也一定会帮我向着我可怜的目标——活着,奋进。

呀,快九点了,不能太晚去,要在她睡前给她一点儿了解我目前状况的时间。

想到这里我向公园外走去,一辆面的停在我面前,司机问:“您去哪儿?”

“复兴门,广电部宿舍。”

“行,顺路,上来吧!”

“怎么?您有事吗?”我坐好后问道。司机开着车指指路口说:“不是我有事,是他妈公安局有事。我一警察哥们儿说今晚上戒严,大搜捕。我想早点儿回家,你要不是和我顺路就不拉了。”

“戒严又不抓出租司机,你怕什么呀?”

“怕是不怕,可开一会儿一检查还不够麻烦的,再说万一拉的正好是他们要抓的人,再一开火,我不是找倒霉嘛。”

真没想到今儿这么紧,我却出来了,要是小胖不留我或是她那儿有男人---是啊,她一个离婚的年轻女人怎么会不再找一个呢?这快三年没联系了谁知现在她是什么情形啊。

自己太冒失了,万一她那里不能留我这么晚上哪儿都会赶上戒严盘查的,太危险了------“停---”我刚要喊停车一看车窗外的塔楼正是紧挨着路边小胖住的那个楼。

既然到了就试试吧,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上了电梯。

“几楼?”开电梯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问着。

电梯里除了她就我一人,显然是在问我。几楼,是几楼来着?我一时竟想不起是几楼了。

“请问您---小---哦---您知道不知道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是个体做服装的---对,她还有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住在------我是来取衣服---她电话里告诉了我几楼,我记不清了。”

“十四楼,出电梯左拐左手那家。”开电梯的女人热心地告诉了我,我连连说着“谢谢”向左拐去。

是这个门,那白色的电铃唤起了我的记忆。我站在门口,想着第一句话的台词,如果我今晚是不受欢迎的人,那我将面临------

门铃是那么怪声——米抖——米抖,我听着就是——你走——你走。

门上的瞭望空黑了随即门打了开来。小胖穿着一身丝质白底耦合小花的睡衣出现在我面前,她还是那么漂亮,眼中四溢着热情。

“哟,真没想到你这么晚来啦。”

“你---你都睡了吧,真不好意思。”

“进来进来,还没睡着,正哄孩子睡呢。”

她把我让到了小屋,说:“你先在这屋坐一会儿,我把孩子哄着了就过来,不然她明早上学起不来。”

“我跟你说点儿------”

“她马上就睡着了,几分钟。”

小胖关上门回到了孩子身边。

看来她还不知道我的事,要不就不和她说,先在这儿住过今天再说?

小胖怎么也想不到今天会来这么一个稀客。今儿是我的生日,他决不会是来给我庆贺的吧,他怎么会知道我的生日呢?准是打麻将晚了又跑我这儿过夜来了。不对,他提着小箱子干嘛?听小马说他有一个女人,哦,准是两人闹别扭了没地儿去跑我这儿来了。咳,现在的人啊,总是不安定,多好的两口子也要打打闹闹的或来个移情别恋,只有失去时才知道后悔。就说这沈猛,我听小孟儿、丫头说他做生意都煽起来了,可干嘛因为这家中的事徒增烦恼呢?真找一个还不如现在这个时,就明白了。

不对,我明白吗?我不是到现在还认为离婚是对的吗?如果说后悔倒是有一点儿,那是因为孩子。小小的年纪就不愿被人问及家中的事,连出门玩儿都不愿意,总说别人出去是一家子,而自己是半个家。

也是,和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生活很累的,时时得强迫自己充当好妻子这个角色,可心里却又想他不是我要的那个丈夫,就像到人家做客,吃着本不好吃的菜可嘴里还要说好吃。一次行,天天怎么可以呢?

我曾经是爱过程康戈,我爱他的博学多才,多知多识,把我这个天真无知、没上过两天半学又崇拜有知识人的傻姑娘喷洒得迷迷糊糊、五迷三倒,从没觉得还有这样优秀全面的男人。他就像五香粉,在我这本是做馒头的白面团上蹭了一层层的,生把我做成了花卷。可成了花卷后我才发现,我没有了自我,只是他的附庸品。我想恢复我本来的白净纯真,还原那恬淡中的醇香。他在外面得不到赏识,找不着欣赏的对象,便回家后向我释放,他的才能博学只是用来谈天说地自我炫耀的。他爱的是有一个虔诚的学生不厌其烦地聆听他那喋喋不休、夸夸其谈、却没有一点实用价值的高论,是当他高谈阔论了一天后有解除疲倦发泄性欲的对象。

我懂得生活了,五香粉已不起作用。离婚是我唯一的选择,我应该找回自我。穿着遮不住体的烂衣永远不能试穿合体的新衣,倒不如脱掉,只有脱掉才能制作合体美丽的新衣裳。

科学发展着,工艺革新着,电脑互联网联起了整个世界, 爱的意识就不能升华?对爱的质量就不能要求提高吗?谁说再嫁的女人不是好女人?只要她不是为了金钱、权势,那恰恰证明是她爱的角度变换了,对爱的认识提高了,对生活的体会深刻了。

离婚这些年来不是没人给她介绍或没有男人追求,可她始终没有爱人来到的感觉。

当年沈猛的出现使自己眼前一亮,那憨厚冷峻的凝视,朴实英俊的外表,宽宏热情的性格,近似于愚傻的睿智,无一不引起我的爱慕,他不正是自己梦中的男人吗?这男人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似高山,似大海,似太阳,给人以敦厚,博大,温暖的感觉。站在这样的男人身边不知道累,会有无比的安全、宽广、幸福感,会拽着他的衣襟勇往直前,会想活一万年。

当得知他有了女人后自己曾有过妒怨,妒嫉先己之前占有了他的女人,埋怨自己没抓住时机主动出击,做人的尺度滞怠了自己,不愿甘担这第三者的骂名,觉得既然自己爱他,他现在很幸福不正是自己所希望的?她克制了自己,断绝了这个念头,把情感扑在女儿身上,把精力放在服装制作上,慢慢断绝了和沈猛的来往。为了避免引起心中的波澜,她甚至断绝了一切和沈猛有关系的人际交往。

今天,他的突然出现又勾起了自己的希望。是啊,人为什么要那么虚伪呢?爱就是爱,何必掩饰呢?我要问清他究竟爱不爱那个女人。爱,为什么?体现在哪里?不爱,为什么,表现在哪方?

如果他说不出爱那个女人的理由和体现,那我就要向他宣布我爱他,爱得那样耐久,爱得那样深切,爱得那样强烈。

想好了,她走向了那关闭的房间。

“睡着了吗?”看我闭着眼,她轻声问到。我睁开眼坐起来说:“没有,小孩儿睡啦?”

“睡着了,你刚要和我说什么?”她说着,捋了捋浴后散乱的头发坐在了床边。

“你知道我的事吗?”

“什么事?”

“小孟儿,丫头儿她们没跟你说?”

“我们很久没来往了,怎么啦?你说吧。”

“噢,怎么说呢?算了,明天再说吧。”

“怎么,还不好意思说啊。是不是两口子闹别扭打架啦?”

“和谁打去呀,要真那样倒好啦。”

“那你爱你现在这个女人吗?”

“你指的哪个女人?”我让她问得一时有点发蒙,真不知道她指的是谁,因为黄瑞云在监狱里,可她说的又是现在。

“我希望我们能真诚相对像老朋友聊天似的说心里话,如果你要没诚意那我就睡觉去了。我可不愿意让你和我装傻充愣,在我心里你是诚实忠厚的人。”

“噢,你说黄瑞云啊。我是很爱她,可我害了她。如今她正为我蹲监狱,为我忍受着失去自由的痛苦,为我煎熬着自己那颗忠贞的心。”

“你说什么,出了什么事?她怎么会进监狱?”她惊诧地睁大了眼睛,一连串地问着,手不觉地攥住了我的胳膊,身子向前倾着。

我慢慢地、仔细地讲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和我漂流躲藏的经历,最后我说:“今天到这个地步我到你这儿来了,凭良心讲我是自私的,是一厢情愿的。从实际讲在我这走投无路时我心里认定只有你能收留我。我所以向你说这些是我不愿意欺骗你,因为在我心目中你不同于那些庸俗的女人。欺骗你倒不如自己去受那牢狱之苦,我怕一旦你发现我在骗你后那痛苦的心情会使我无地自容。对我喜欢的人我很诚实,不然怎么能说喜欢呢?不过,我决不会让你为难,只要你说个不字,我会立刻就走。”

小胖脑袋轰地一下,她乱了方寸,心里冒出诸多的不解,怎么会这样呢?一个好好的人,一个这么坦诚而又有作为的人竟然会搅到这种事情中去?她语无伦次地说:“我---我---我真不敢相信,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呢吧?”

“我讲的句句是实话,你不要不好意思说,没关系,你没有帮助我的义务,更没为我担当风险的必要。说不,是很正常的。你实在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躲一晚,躲过今晚的戒严明早我就走。”

“不不,你让我考虑考虑。你多给我一点儿时间,我现在只想说留你,可又觉得理由不够充分。你给我几天时间考虑好吗?我要找出能够充分说服我自己的理由。哦,你还没吃饭吧?你一定饿了。我---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

她跑向厨房,想煮面却做了饼铛。她不断问自己,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办?让他走,说我不收留他?怎么可能!说留下他,为什么?会有什么后果?

面煮好了,西红柿鸡蛋面,热乎乎地端了上来。

看我啼啦吐噜地吃完了,她说:“ 哟,没吃饱吧?”

“ 饱了,饱了。” 我急忙对她说,其实再来三碗我都能吃下去,我吃的是她的心,那热乎乎的、情义绵长的心。她接过碗说:“ 我去给你放上热水,你好好泡个澡睡一好觉。”

一九九六年三月十九日,小胖三十七岁的生日本来是和女儿在安详和睦中宁静地渡过的,可在晚上九点十九分,上苍给她送来了一份诺大的礼物。

这礼物绝对是不可用金钱来衡量的,如果说他贵重就贵重在他是自己梦寐以求日思夜想的。这礼物多少钱也买不来,可又是倒找钱也没人敢要的。

他也许是炸弹,把这个家炸得粉碎,而就这悲惨的一幕一旦发生后,所有的人都不会同情怜悯自己,包括自己的父母兄弟姊妹。而且会遭到他们的唾骂、谴责:什么人不能找,找这么个东西。

可他也许是个宝,是,他就是宝。他是我一生追求的世上不可多得的宝,是别人难以窥见到他内在价值的无价之宝。我是幸福的,这个宝唯独我有------

小胖在极度的两极反差的画面下,翻来覆去地思考着。爱一个人有这么难吗?上天在和我开玩笑,用家庭的毁灭和爱情的牺牲来历练我,老天爷,你好残忍、苛刻啊!

可现实摆在眼前,只有是与不是,怎么办?

 

old-dream 发表评论于
和小胖的开始就和其他女人不一样,难怪终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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