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撰:史遇春
春秋时,楚庄王招贤。
西羌积石山,有一贤士左伯桃,年近四旬,未尝出仕。后左伯桃听得楚庄王慕仁好义,乃携书一囊,辞别邻友,径奔楚国。
左伯桃迤俪来到雍地,时值隆冬,风雨交作。左伯桃冒雨迎风,行了一日,衣裳都沾湿了。天色昏黄,他走向村间,欲觅宿处,远远望见竹林之中,破窗透出灯光,径奔过去。
左伯桃轻叩柴门,有一人启户而出。左伯桃施礼曰:
“小生西羌左伯桃。欲往楚国,中途遇雨,无旅邸之处。求借一宵,未知可否?”
那人闻言,答礼云:
“兄台无须多礼,容我取火烘衣,共坐闲话。”
当夜烧竹为火,那人炊办酒食,意甚勤厚。伯桃乃问姓名。那人曰:
“小生羊角哀,独居于此,平生酷爱读书。今幸遇贤土远来,但恨家寒,乏物款待。”
伯桃曰:
“阴雨之中,得蒙遮蔽,更感佩一饮一食!”
当夜,二人抵足而眠,共话学问。比及天晓,淋雨不止。角哀留伯桃在家,尽其所有相待,结为昆仲,伯桃年长为兄。雨止道干,伯桃曰:
“贤弟有王佐之才,抱经纶之志,不图竹帛,甘老林泉,深为可惜。”
角哀曰:
“非不欲仕,但未得其便。”
伯桃曰:
“今楚王虚心求士,贤弟既有此心,何不同往?”
角哀曰:
“愿从兄长之命。”
遂收拾路费粮米,二人同往南方进发。行不两日,又值阴雨,盘赉罄尽,只有行粮一包,二人轮换背负。其雨未止,风又狂作,变为一天大雪。二人行过歧阳,道经梁山路,问及樵夫,答说:
“此去百余里,并无人烟,荒山旷野,狼虎成群,且休前去。”
伯桃与角哀曰:
“贤弟心下如何?”
角哀曰:
“自古道生育命。既然到此,只顾前进。”
又行了一日,夜宿古墓中,衣服单薄,寒风透骨。次日,雪越下得紧,厚可盈尺。伯桃受冻不过,曰:
“此去百余里,绝无人家;行粮不敷,衣单食缺。若一人独往,可到楚国;二人惧去,纵不冻死,亦必饿死。我将身上衣服给你,贤弟可独携此粮,强挣而去。我行不动了,宁可死于此地。待贤弟见了楚王,必当重用,那时却来葬我。”
角哀曰:
“焉有此理?你我虽非同胞,义气过于骨肉。我安忍独去?”
遂不许,扶伯桃而行。行不十里,伯桃曰:
“风雪越紧,如何去得?且于道旁寻个歇处。”
路边一株枯桑,颇可避雪,那桑下止容得一人,角哀遂扶伯桃入去坐下。伯桃命角哀敲石取火,热些枯技,以御寒气。比及角哀取了柴火到来,只见伯桃脱得赤条条地,浑身衣服,都做一堆放着。
角哀大惊,曰:
“吾兄何为如此?”
伯桃曰:
“吾寻思无计,贤弟勿自误了,速穿此衣服,负粮前去,我只在此守死。”
角哀抱持大哭曰:
“吾二人死生同处,安可分离?”
伯桃曰:
“若皆饿死,白骨谁埋?”
角哀曰:
“若如此,弟情愿解衣与兄穿了,兄可负粮去,弟宁死于此”
伯桃曰:
“我平生多病,贤弟少壮,更兼胸中之学,若见楚君,必登显宦。我死何足道哉!”
角哀曰:
“令兄饿死桑中,弟独取功名,此大不义之人,我不为。”
伯桃曰:
“我自离积石山,至弟家中,一见如故。知弟胸次,以此劝弟求进。不幸风雨所阻,此吾天命当尽。若使弟亦亡于此,乃吾之罪也。”
言讫,欲跳前溪觅死。角哀抱住痛哭,将衣拥护,再扶至桑中。伯桃把衣服推开。角哀再欲上前劝解时,但见伯桃神色己变,四肢撅冷,一不能言,以手挥令去。
角哀寻思:
“我若久恋,亦冻死矣,死后谁葬吾兄?”
乃于雪中再拜伯桃而哭曰:
“不肖弟此去,望兄阴力相助。但得微名,必当厚葬。”
伯桃点头半答,角哀取了衣粮,带泣而去。
伯桃死于桑中。
角哀捱着寒冷,半饥半饱,来到楚国。次日入城,问人曰:
“楚君招贤,何由而进?”
人曰:
“宫门外设一宾馆,令上大夫裴仲接纳天下之士。”
角哀径投宾馆前来,正值上大夫下车。角哀乃向前而揖,裴仲见角哀衣虽蓝缕,器宇不凡,慌忙答礼,问曰:
“贤士何来?”
角哀曰:
“小生羊角哀,雍州人。闻上国招贤,特来归投。”
裴仲邀人宾馆,具酒食以进,宿于馆中。次日,裴仲到馆中探望,将胸中疑义盘问角哀,试他学问如何。角哀百问百答,谈论如流。裴仲大喜,入奏庄王,王即时召见,问富国强兵之道。角哀首陈十策,旨切当世之急务。庄王大喜!设御宴以侍之,拜为中大夫,赐黄金百两,彩缎百匹。
角哀再拜流涕,庄王大惊而问曰:
“卿痛哭者何?”
角哀将左伯桃脱衣赠粮之事,一一奏知。庄王闻言,为之感伤。诸大臣旨为痛惜。元王曰:
“卿欲如何?”
角哀曰:
“臣乞告假,到彼处安葬伯桃,回来再事大王。”
庄王遂赠己死伯桃为中大夫,厚赐葬资,仍差人随角哀车骑同去。
角哀辞了庄王,径奔梁山地面,寻旧日枯桑之处。果见伯桃死尸尚在。角哀乃再拜而哭,呼左右唤集乡中父老,卜地于浦塘之原:前临大溪,后靠高崖,左右诸峰齐抱,风水甚好。遂以香汤林浴伯桃之尸,穿戴大夫衣冠;置内棺外椁,安葬起坟;四周筑墙栽树;离坟一十步建享堂;塑伯桃仪容;立华表,柱上建牌额;墙侧盖瓦屋,令人看守。造毕,设祭于享堂,哭泣甚切。乡老从人,无不下泪。祭罢,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