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梅离婚了。她是在等娃下课的时候突然轻描淡写地告诉唐念巧的。念巧不大惊小怪。她只是问,那娃儿怎么办,补课费怎么办,孩子是无辜的,还是要培养。
离婚原因她大概也能猜得到。胡梅倒是先自答了,说是她提出来的,在一起不开心,没意思。念巧不接下茬,权且一听。不是没可能。但这种情况可能性很小。
胡梅又说:“她爸爸还给钱,按年给。”
念巧连忙,“年年得涨,通货膨胀。”
胡梅苦笑,道:“我也得出去做事,你要有合适的,帮我留意。”念巧表示没问题。胡梅又道:“恬恬有天赋,我这个做妈的,不吃不喝,也得给她供出来。孩子倒不怨她爸,懂事,同学里这种情况也多。知道之后,照样学英语,背得比以前还快了呢。”
念巧一面赞恬恬,一面心中感叹。虽然胡梅从未提醒过让她小心之类的话。终究兔死狐悲。她不能不小心提防。可是,提防什么呢。总不能因为不安,无中生有。这二年,季鹏表现优秀,钱她都抓着。没得挑。
彬彬下课了,念巧没回家,没给季鹏打电话,开着车,直接去季鹏公司。前台说郝总下去调研了。念巧扑了个空,只好又拨给孙季鹏,要求他晚上早点回家。
“什么事?”季鹏问。口气微微不耐烦。他尽量控制,但这种微妙的情绪还是被念巧捕捉到。
“没事就不能早回?”念巧道,“我现在是丧偶式育儿。”
“又是《离骚》?”季鹏问。
“回来再说。”
明明啥事没有。可念巧腔子里就事有一团无名火。多年前,季鹏在外头花花过。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现在要再花呢。她不是没想过。只是几次检验,她已经确定季鹏能力不足。想花恐怕也没得精神。但话不能说死,老树开花老泉喷水,都难说。可能对她没精神,对别人就有精神了。男人喜欢刺激。中年男人尤甚。属于高危人群。
慌乱之中,唐念巧给孙志明去了通电话,想问问老郝近来状况。
志明正跟郝彤在一块。他心惊。手机在郝彤面前比了一下。郝彤以为她妈发现真相,来兴师问罪,随即道:“接,大不了鱼死网破。”
志明连忙说别呀。郝彤抢过来,说你不接我接了。志明只好走到窗户边,郑重按下接听键,声音尽量保持正常。一会儿,人踱回来了。
郝彤问:“啥事?”
志明道:“找你爸的。”又说:“也问了问你的工作情况。还有我的情感状况。”
郝彤诧异,“这些她都知道呀。”志明说搞不懂。郝彤忽然危机感爆棚。
跟爸妈公布恋情,是个大难题,郝彤一直在等时机,有好几次,她都想算了,脑门一热,跟老爸公开,要杀要刮悉听尊便。论堆。
她手上的谈判筹码,无非胡斯楞这一宗。细想想,又觉得这筹码实在微弱得可怜。跟她的事比起来,那点破事根本无法挑拨离间。于是还是等。
好在,在可长可短的等待过程中,孙志明的信念坚定了,天打雷劈,不改,就跟郝彤好!强强联合!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事业能拓展,还能享点艳福。何乐而不为。
志明有时也问郝彤,“我何德何能。”
郝彤也直白,“踩着你,我也一步登天。”
志明嬉笑着,“天上好玩么,别掉下来。”
郝彤不客气,“有你这大块肉垫着,我放心。”
孙志明和郝彤刚平静会儿。郝彤的手机响了。还是念巧。郝彤接。
念巧直问:“你爸人呢。”
“我哪知道。”
“他最近到底在忙什么。”
“出什么事了。”
“你爸要有什么这那的,你得告诉我。”念巧跟女儿不客气,直接下命令。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郝彤觉得一定有事。
“你胡梅阿姨离婚了。”
她离婚关你屁事,郝彤理解不了中年女人的仓皇与忧虑。她朝志明做了个鬼脸,继续对电话,“她丈夫的问题么。”
“没说。”
“妈,别一点事就往自己身上想,爸好着呢。”郝彤道。念巧没再多说,只说弟弟的冰球比赛,希望她来看。郝彤表示没问题。
晚上,季鹏果然提前回来。实际上,他偶尔晚归,并不是跟谁约会去,也不是加班。纯粹是做出加班的样子,在办公室多待一会儿。到了这年纪,郝季鹏才体会到下班后的办公室的好处。
清静。自在。
没有下属汇报工作。没有老婆的叨叨,儿子的嚷嚷,女儿的吵吵。下了班后的他是个没有身份的人。不是上司,不是丈夫,不是爸爸,甚至连情人都不是。他就是个任性的孩子。下班时间,郝季鹏在办公室会换上拖鞋。或者干脆赤脚。脚臭也不怕。他还吃零食。端着手机玩玩游戏,或者看看股票,看看体育比赛。那是独属于他的时间。不过今天不可以,念巧让他回来。
晚上的全部安排,除了吃饭,就是“哈佛”读书时间。季鹏庆幸,自己妈当初不像念巧这样。他还有个完整的童年。看着一脸不愉快的老婆,季鹏还得安慰她,“有问题解决问题,别闷在心里。”
“胡梅离婚了。”念巧有点失落。
季鹏捏着勺子的手停在那。这问题,他实在不晓得怎么接。直觉推理:胡梅离婚,是丈夫的错,他也是丈夫,所以他也要连坐。为全天下的男人背黑锅。季鹏不做声,继续吃自己的。
念巧看他,“你不震惊?”
“去民政局看看,天天发生。”
“关键胡梅是陪读妈妈,孩子还小。”
季鹏放下勺子,右手臂越过桌子,跋山涉水地捉住念巧的手,“别人是别人,你是你,别老想太多,这不好好的么。”
“你对我没兴趣。”念巧道。
彬彬端碗过来加菜。季鹏连忙嘘。他可不认为孩子傻,少儿不宜。两口子等彬彬加完菜,进了屋——他一边吃饭一边看动画片。尽管念巧三令五申禁止,但这样好歹能利用时间,比吃完饭单功再看效率高。
儿子打了个岔,季鹏以为这尴尬的问题就过去了。谁知念巧又问了一遍。躲不过了。季鹏略委屈,“不是没兴趣,是能力达不到,吃药你又不许,觉得不是真情实感。问题是到了这个年纪真的没办法。”
念巧拙稚地,“在我这没办法,万一到别人那有办法了呢,是人都有需求。”
季鹏不得假装发火镇压妻子的“无理取闹”,“你就是瞎想!胡想!乱想!你要是不满足,我就……”季鹏说不下去,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其余办法,又有点难以启齿,于是他只好换了一副口气,诲人不倦地,“巧儿,咱们都多少年了,不是很正常么,你现在就是我的亲人,我孩儿的妈,最亲最亲的……我的心尖上的肉……你动一下我都疼……胡梅离婚是胡梅,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好日子就好过,别瞎想,或者就是你对我不满意,有其他想法,也可以跟我说。”
念巧连忙,“我没不满意,就是希望你多陪陪儿子,不是说了么,我现在是丧偶式育儿。”人都说心尖肉了,她虚荣心得到满足,必须让一步。
季鹏道:“我也想陪,可我们这个家,得有人顶着。还有彤彤,大姑娘了,马上也是事,说句不好听的,为了给女儿多准备点陪嫁,我也得拼。你不也说,过去咱们拼事业,忽略了她的学习,错过了成长的关键期。所以婚姻大事上,咱们得撑女儿一把,风风光光地。”
念巧认可,随即叹息,“彤彤怎么一点不随我。”
“哪一点?”
“她就不招男人。”
季鹏揶揄,“你招?那我可得小心。”
念巧从桌子底下踢了季鹏一下,“是说以前,我当小姑娘的时候,有红似白。是你追的我,这点你得承认吧。”
季鹏投降,说承认承认。
念巧来劲,“你还在我们家门口站了一夜,还给我写过血书,还为我打过架,把三皮子鼻子给干出血了……”一桩一件叨咕下去,老太婆的裹脚布。这些事,她就算得老年痴呆也不会忘,她的光荣历史……可季鹏听来却浑身刺挠,不知怎么的,他有点羞于提及这些疯狂的过去。念巧正说着,他就端着碗,又往厨房打汤去。
郝彤回来,念巧把她叫到小屋,单独谈话。郝彤感觉不妙,她和志明接连接到她电话,就已经透露出微妙的信息。莫非她知道了?郝彤吃不准。她故意抢先道:“妈,知道啦,帮你留心,看着爸。都一把年纪了能做什么妖,放心吧。”
念巧坐下,道:“说的是你。”
“我怎么了。”
“是不是有好消息告诉我?”念巧突然发力。试探。鬼头鬼脑地。
郝彤挣扎。老妈到底知不知道,知道多少?她仔细揣度,还是忍住。应该不知道。如果知道,唐念巧不会这么和风细雨。
“没有好消息。”郝彤咬紧牙关。
“你多大了?”念巧道,“这里面的重要性,反反复复早跟你说过了。你得有成算。总不能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屎抵到屁眼门才屙。”着实粗俗。但形象。念巧跟女儿不装。
郝彤皱眉,随即道:“知道,明白,我没本事,这辈子就指靠嫁人吃饭,不但要自己嫁得好,还得对家里有帮助,帮老爸的事业,长老妈的面子,找个门当户对有实力的。”
念巧叮嘱,“别学桂圆,男人,不能光看脸,我跟你说过久了都一样,有实力的男人,越看越顺眼。”
金科玉律。几十年的经验。念巧倾囊相授。
郝彤觉得好笑,道:“关键我没您那两下子。”
念巧道:“你是男孩性格,你妈当年,不说闭月羞花,起码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是你爸追的我,当年他可是在我们家楼下站了一夜……”这话听得耳朵磨出茧子。郝彤都能背诵,她抢白,“还给你写过血书,为你打过架,把别人的鼻子都打出血了。”
念巧愣住,随即笑着,骄傲地,“对。”又道:“我嫁给你爸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家里光光地,人家还三转一响,我就一床被子,一只帐子,还有你姥姥给的一把银锁,你奶奶还对我不满意……搞不搞笑……”郝彤望着老妈一张一翕的嘴唇,脑子放空,她真不晓得老妈这门经得念到什么岁数才算完。
想到这儿,郝彤似乎更加确认,老爸应该在外面有故事。如果没有,她都为老爸不值,守着这么一个唠叨的女人过一辈子,有意思吗?尽管她为他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可男人未必就领情。哦不,也许她从前不这样,后来慢慢变这样的。人也在退化。郝彤提醒自己,她将来可不要成为唐念巧这样的女人。她要让男人觉得危险,提溜着裤子跟她跑,而不是她一颗心都挂在男人身上。
———
抢先阅读:《娃儿》044 嘉年华
https://read.douban.com/reader/column/32458852/chapter/124425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