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宋瑾醒过来觉得浑身腰酸背疼,眼睛睁开了是一片模模糊糊。
这是她眼睛的一个致命伤,无论怎么看书看电脑都不会坏,唯独一哭,视力就严重下降,这些年来和达明在一起的日子,真是体会了古人所说“把眼睛哭瞎”绝不是无中生有的夸张,连自己的一双铁眼,都快要戴上眼镜了。
她按了按沙发上的弹簧,心里想,“这个弹簧也真该换一换,今天晚上可不能再睡这儿了。”脑海里浮现出家里唯一的一张双人床, 和昨晚令她无法躺下的“晕眩排斥磁场”,觉得真是好生蹊跷,不觉又叹出一口气。
宋瑾听见厨房里有声响,知道达明已经起床,她还没来得及多想,估计达明听到她的声音,来到沙发前,说:
“我熬了稀饭当早餐,马上就好。”
宋瑾没有吭声,只盯着自己和衣而卧穿在脚上的袜子。 她知道一般达明这样破天荒早起熬稀饭,还和她“打招呼”,就是示好的意思。
可是,她也不知道要放一个什么台阶来给他下,毕竟昨天晚上。。。如果她在外面遇到坏人,一夜没回来,他是不是还根本不知道也不在乎呢?
宋瑾垂着眼睛用手按摩了几下, 感觉眼前的袜子都有点看不清花纹。
达明见宋瑾不接他的话,又问:“你,怎么昨天晚上睡在这儿?”
宋瑾想了一下,说:“我在你旁边,睡不着。”
她既没有说出那个“排斥磁场假说”,也没有像她一贯避重就轻地说“怕吵醒你”之类的。
她根本没去看达明,不想看见漠然的面孔和漠然的眼睛。
“你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差不多。。。。十二点半吧。”
回答完,好一会儿都没有声息。她觉得这么坐着似乎很傻,就起身想绕过面前的人去洗漱。
“宋瑾!”达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问:“你为什么要睡在,外面?你--什么意思? 不想和我过了?”
宋瑾迎着大明犀利的眼光,也尖锐地望着他,“你说的那些话。。。我都跑出去了,你为什么不去追我?”
大明的面孔像雕塑一样严肃, 而不是生气,他振振有辞地说:“我为什么要追?你都已经是成年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怎么从这个门儿走出去的,还得怎么走回来。。。”
宋瑾心里又吃了一个大惊,她用不认识的,几乎是研究一个稀有物种的眼光看了他好一会儿,
“你以为我出去是在耍无赖吗?或者是,在给你示威?而你。。。这么坚定的革命战士是不会吃这一套的?”
“这么坚定不移的革命气节,真应该送进历史博物馆里陈列一下。 ”
宋瑾失望到已经不再觉得伤心,她换了一个冷冷的声音,说“WELL,也许我哪一天走出去,就永远也不会再走回来了。”说出这些她竟然没有哭,只听到心上有一扇门轻轻合上的声音。
达明好像压根没听到她的说话一样,过了几秒钟,没头脑地来了一句:“你实在不想选两门课就算了呗,吃早饭吧。”
宋瑾沉默地吃过早饭, 和达明一起CARPOOL去了学校。
一般他俩会在学校教学楼附近的路上转悠一会儿, 找到车位, 再分道扬镳去各自系里。 但是今天她和达明一路没话, 宋瑾不想一路上俩人冷战着从泊车的路边走回教学楼, 就干脆请求达明路过系里的时候把她放下来了。
中午吃饭照例在系活动室见到了好多同学。 大部分带饭的人都在这里聚集, 中午吃饭是最热闹的时候。 大家围坐在一张大桌子上, 你一言我一语,经过一个周的休息, 大家好像都很兴奋,叽叽喳喳聊着春假的家常。
宋瑾埋头吃饭, 希望大家没有注意到自己眼泡发肿,垂头丧气。 令她欣慰的是, 经过一上午, 起码视力恢复了一半多, 要像早上那样, 怕是饭桌对面的人跟她打招呼她也八成视而不见。
下午宋瑾上完课, 没有等达明就自己搭公共汽车回家了。
平日里她下午下了课等达明经常没点儿, 每天都是她给达明的实验室打电话, 他会说再过多少时间下楼, 达明会带上他们实验室的一个单身同门师弟肖常, 就住在她家附近, 一起捎回来。 大部分时间宋瑾都要等他俩很久, 今天她实在没那个心情。
她搭公汽回了家开火做饭,达明晚些时候到家也没问她是怎么回来的,好像一点都不记得他每天除了实验室的肖常,还有过另外一个女乘客一样。
实际上接下来的几天, 俩人都各自忙着自己一摊事, 宋瑾和达明早上CARPOOL, 下午她自己搭公车回家,在不知不觉中就达到了夫妻二人半CARPOOL半公汽的新型动态平衡。
达明和先前对她的态度没有任何分别,似乎他俩吵过架的事早就从他的脑海中飞走, 飘得无影无踪了。
达明找宋瑾说话, 她也会简短地搭腔,他不吭声的时候,她也保持沉默, 似乎生活于他没有任何的不妥和不同。
宋瑾的被子在春假回来的第一天什么时候已经被达明搬回了床上, 她每天默默钻进自己的被子捂紧了睡觉, 幸好自打吵架那天, 那个排斥气场再也没有出现过, 宋瑾想着换沙发换弹簧的事就这么搁置下来。
宋瑾每天唯一不那么方便的,就是下学没有了汽车这个交通工具,等公汽的时候,有点透心凉。
有一天她在午饭聚餐的时候,听见一个经常发言的女孩儿方瑜抱怨说:“哎呀,今天早上等校车死活不来,简直把我冻死了!”
宋瑾赶快同感了一把:“可不是吗?我天天等公汽,也是冻半死,还很磨练耐心!明明直线距离一刻钟就开到的地方,那个公汽不知怎么设计的线路,在街道上七拐八绕地,走走停停,楞是得花四五十分钟,唉!”
方瑜很同情地看看宋瑾,问:“你住哪里啊?”
宋瑾报上地址,方瑜想了一下,忽然眼睛一亮,指着邻座一个男生对宋瑾说:“你还不如搭陈洋的顺风车呢!陈洋家好像就住在你说的附近。”
宋瑾没有接话,觉得搭别人的车恐怕太麻烦。
那个叫做陈洋的人就发话了:“我家离你那里只隔几个BLOCK,正好我现在每天载李军回家,你下午下课就在系楼的侧门等我好了,四点钟我准时开车过来,是一辆黑色的JEEP。”
李军是比宋瑾高一年级的一个男生,宋瑾在饭桌上听说他最近踢球把腿摔断了,原来他每天是这么来去上学的。
宋瑾见还有另一个人搭车,自己也就不显得唐突,决定先答应下来。她冲陈洋点点头,感激地望了他一眼。
陈洋是那个系里活动室乒乓桌上打球总是使“弹棉花功”的领军人物,他们系里的活动室除了吃饭的大桌子, 还有一个大乒乓桌, 吃过中饭下午上课前, 总有同学们三五成群地在那里练一会儿球。
宋瑾看了大半年的乒乓风云,对陈洋的印象就是,他几乎从不扣杀, 但是步法灵活,出手接球和救球都很快,擅长推挡, 经常让对方扣杀不死,像变魔术一样从乒乓桌底下把球弹着棉花拉回到对方地盘,宋瑾始终觉得这人的武功“深不可测”,或者人家功夫都显尽了,宋瑾还没看出来,也有可能。
陈洋的老婆似乎很贤惠,他的饭碗里经常五花八门,很好吃的样子, 而且会出现比较少见的菜,比如青椒肚丝,焖油豆腐, 三杯鸡之类的。
本来宋瑾也没注意,就是系里几个比较活跃的小女生,早早发现他经常带好吃的,他一开饭盒盖,她们就会争先恐后伸了勺子去舀一勺来尝鲜。陈洋好像也不在意,自己开动吃饭前还问问饭桌上的别人要不要尝一尝。
宋瑾在这种时候都是低头吃饭,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把勺子伸到人家的碗里,何况还是一个男生。而且她也担心大家你一口我一口地尝,饭盒的主人吃不饱怎么办,与其担那个心,还不如自己少吃一口。
这天下午,宋瑾准时到系楼的侧门等待。她左看右看,也没见到车的踪影,不光车子没影儿,连另一个搭顺风车的李军都没有出现。
宋瑾好生奇怪,难不成我走错了?
方瑜和和陈洋看上去说话都很认真,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啊?她站在簌簌寒风中已经有些坚持不住的时候,忽然一辆黑车停在了脚边。
宋瑾正在犹豫,陈洋就摇下了窗子,她这才看见李军驻着拐杖从楼里面走出来。
陈洋开的是双门车,他把前面的座位折起来,对宋瑾说:“你坐后面吧,李军行动不方便。”
宋瑾高兴地发挥出自己身材比较小的优势,一侧身就钻进后座。
李军一会儿到车门口,也把自己的身体和拐杖都收进了座位。
宋瑾系好安全带,享受着车里的热风,舒了一口气。 临开车前李军忽然转过头来,竖了一根大拇指,对宋瑾说:“陈洋,真好人哪!”
宋瑾有点窘,“这,这个广告做的”,宋瑾心想,“怎么像推销一样。。。”她想跟着附和一句,陈洋已经接上茬儿,说:“举手之劳,就不必客气啦。”李军这才回过头去,车子发动。
一会儿大概他们就把她给忘了,随意地攀谈起来。原来李军和陈洋在国内是学一个专业的,有许多共同话题,他们把原先那个专业国内国外的泰斗级人物如数家珍地说了一遍,然后就转去聊“台海局势”去了,都是一些GUYS' TALK。
宋瑾坐在后面也比较放松,陈洋的磁带里飘出王菲的一盘碟子“寓言”。她听过很多遍,特别喜欢其中一首“如果你是假的”——
“玩一个游戏 探索一下爱情到底有多神秘
有没有逻辑 我问我自己 如果你的样子变成史奴比
是否留下一样的回忆
如果你是玛莉是茱莉查理还是阪本龙一会不会有很大关系
啊如果你是假的 思想灵魂住在别的身体 我还爱不爱你
啊如果你不是你 温柔的你长了三头六臂
拥抱你 甜不甜蜜
变脸的玩意
证明爱一个人到底容不容易
算不算便宜
多可歌可泣
万一你的面孔失去原有比例
要不要坚持完美主义。。。”
天后唱起轻松活泼的歌也是那么娇俏可爱,这首歌把“爱情有多少是受了外表的引导和驱使”这个意思用轻松的语言表达出来,十分有趣。
宋瑾在陈洋和李军谈话的间隙中努力地捕捉王菲有些空灵的声音,一路上都没闲着。
很快就到了李军家门口,他下去和他们挥挥手,向自己家台阶走去。
最后几个街区车里只有她和陈洋两个人了,有点不自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大家总是在一张桌上吃饭,但并不熟识。陈洋不知道宋瑾家,她就在后座位上指挥了一下,还好,她家离李军那里没两分钟就到了。
车一停,宋瑾站起来准备下车,她想当然地觉着自己的身材优势不用把前座放下来就可以妥妥地出车门, 身体正挤在前座的背后使力,没想到陈洋在同一个时间想帮她,伸手按下副驾驶调节座位的按钮,副驾驶的靠椅一下就塌了下去,宋瑾的身体重心都在椅背上,完全没有防备,一个空虚几乎随椅背翻个跟头,陈洋眼疾手快,想扶她一把,用胳膊一挡,宋瑾又一嘴啃到他的袖子!
宋瑾顿时窘得满脸通红,连耳朵都烧起来了。她抓住门框还没站稳就逃跑似的跌跌撞撞跳下车,还好陈洋并没有盯着她看,只一个劲儿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你没事儿吧?”
宋瑾招呼着回音,“没事儿,没事儿”就准备把门关上,陈洋探头说:“明天,四点!你在楼里等就行了,看到车再出来。”
话音还没落, 宋瑾就飞速撞上了门。
下得车来,宋瑾被冷风一吹,脸上的热度退了些,她心里想着:“这人丢的简直是,第一天就差点翻倒,以后再不能这样乱搭顺风车了。”
她让冷风好好吹了一会儿, 才开门走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