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 Betty!”“Hi, Betty!”
两个孩子熟稔地跟来开门的Betty打了招呼,她微笑着侧身让他们进去,很自然地在他们俩的脑袋上摸了摸,说:“去看看,你们的爸爸在炸猪排。”
两个孩子和平素里送我出差一样,挨个抱了抱亲了亲我道别,絮叨地再关照了一次别忘记给他们带回来小惊喜的礼物,就跑进去了。何桥阳搬过来的时间不长,中间还几乎天天回家一会儿,目前他们俩还没有感觉到生活上有太巨大的转变,情绪也比较稳定。
我把松饼盒子递给她,说:“这是Reiko刚刚送给他们的。”
“噢,好,”Betty接过盒子,轻轻地说:“进来吧。”
“不用了,”我摇头道:“我得去机场了。他们的作业我列在纸上,邮件也发了一份,你们得看紧一点,他们会想着法子拖拖拉拉。”
Betty见我要走,一边答应,一边抓紧时间问我:“你是去厄瓜多尔?是吧?”
“对。”
“飞过去,挺远的吧?”
“还行吧,”我抬腕看了一下手表,淡淡地说:“我先要在迈阿密参加开一个会,然后从那边再飞过去。”
“那,”Betty含糊着低声道:“你路上小心,一路顺利。”
我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Betty突然有几分尴尬的脸红。
我和何桥阳是在我怀老二快七个月的时候搬家的,那天Betty找过来看房,我正怒气冲冲地在擦地板。本来是关照何桥阳临走前收拾,他做事情没个准谱也没有首尾,记得这个就忘了那个,我来看的时候地砖上都是脏兮兮的脚印,他没有及时抹干净。
Betty见我吃力地趴着吓了一跳,二话不说就拿过我手里的东西帮忙擦了起来,说:“怎么让你干这个活啊?放着吧,我来就行。”
“谢谢你。”我扶着料理台缓缓起身,道:“男人,都靠不住。”
Betty嘿嘿一笑,说:“我妈也是这么说我爸的。”
那天我们俩聊得挺愉快,我也就没有太在意她刚到美国还拿不出什么信用记录,就收了她的定金签了租房合同。回家还被何桥阳数落了一顿,说:“她一个女学生,刚来就租一整个独立屋,你也不问问为什么?回头她给一块块分租出去,把家里整得乱七八糟的怎么办?或者,住两个月交不上房租了什么的,你又得一通折腾。”
“我要生孩子了我折腾不动,”我笑嘻嘻地说:“你有空多去看看就是了,跟邻居们打听打听也行,了不起让她走不就完了。”
Betty慢慢地证明了何桥阳的顾虑都是多余的,连Reiko都很喜欢她,说她待人接物都很有分寸,说话礼貌热情又不会太过分,平时安安静静的,常常看见她一个人在门廊那里看书。我对她这样的房客很是珍惜,希望她能住得长久一些。在老二刚出生的那段时间里,Betty还来帮过几次忙,后来再熟悉了她会时不时给我们俩看一会儿孩子,所以两个小家伙跟她都很有几分亲近。
若知道我出差,她每次都会关照我“路上小心,一路顺利”,如今再听到她说出这句再平常不过又格外熟悉的话,我们俩都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我道了一声再见,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就听到何桥阳在身后急匆匆地喊道:“维嘉!邱维嘉,你等一下!”
我没有完全停下,只是放慢了步伐,台阶下扶着栏杆转头看他。
何桥阳的衬衫卷起了袖口,外面套着一个围裙,头发有点乱但是看起来却有几分居家好男人的气质,手里还拿着一个烧烤时候用的夹肉的夹子。他顺手带上房门,追出来问我:“你怎么不回复我的短信?”
“什么短信?”我问他。
“你的疫苗什么的,都打全了?”他皱眉道:“我列了单子给你,你都照着打了没?”
“我没仔细看,”我撇嘴道:“再说,我是让医生决定需要打哪几种,有些不是必须的。”
“那也是情愿准备充分一点吧?”何桥阳不是很满意的样子,说:“以防万一。”
“没有那么吓人,你不要草木皆兵,”我好奇地问他:“还是你怕我带什么寄生虫回来?”
何桥阳没有搭理我的调侃,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沉着嗓子道:“你就非得去那种地方吗?”
已经有好几个人这样问过我了,老实说,我并没有一个特别清晰的答案。非得去吗?好像也不是非得去。但是话说回来,为什么不能去呢?那里有很多需要帮助的人,总得有人愿意去。搁在过去,我也许不会愿意去。孩子还小,事情还多,不添乱就是帮忙了。可如今我就很愿意去,似乎也不觉得要太多的解释,反正,就是突然想去,仅此而已。
“你多管着些他们,”我叮嘱他:“别我一走就放了羊,这个周末中文课有考试的。上次老师又批评我了,说得我都不好意思,跟她解释了半天最近我们情况有点变化。”
这些话我以前也是这么说,一字不带差的,只是现在我们俩已经不是夫妻了,感觉上就是不一样。也许,这就是离婚带来的影响,再怎么感觉丰富我也得学着慢慢接受。
何桥阳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我走到车子那里,开门,弯腰坐进去,才憋了一句:“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跟人家说我们俩没关系了?”
我看了他一眼,扭动钥匙发动了车子。
知道自己有情绪的时候,最好不要说话,这是我经常关照自己的。可是,情绪这东西也不是总愿意配合我,有的时候突然就起来了,如影随形,就算我打定主意不想招惹它,它也要缠着我。
何桥阳站在车道上盯着我,看着我倒车挂档离开,他的背后是我们俩昔日的温馨小窝,看得我有种无法排解的伤感。两个人一起搬走的,然后他一个人搬回来了,他是什么感受,我无从得知。
他身上的围裙还是我们俩刚结婚在纽约度假的时候,在大都会博物馆的gift shop买的,一套里有桌上的垫子,茶杯的垫子,围裙,还有一幅小小的油画。
我的身体深处突然有一股热浪升起,直冲进脑子里。我急刹了车,然后直直地倒了回去。何桥阳还站在原地,没有移动位置,望着我发呆。
我按下窗玻璃,冲他招招手,他走近了两步,我尽量淡淡地说:“把围裙还给我。”
“什么?”他凑过来一些:“你说什么?”
“你把围裙给我!”我喊了一嗓子:“就你身上这件,是我的,你凭什么说拿就拿走?”
何桥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围裙,不解地说:“这个?我看你平时不用这件,以为你不喜欢。你要?那你回来我就给你。”
“现在给我,”我伸出胳膊,朝他比划:“立刻,马上,给我!”
“我在炸猪排,”何桥阳似乎没有领会我的意思,还在解释道:“没有炸完呢。”
“炸完没炸完关我屁事?”我拔高了声音:“你给我脱下来!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的?!”
我们俩几乎不吵架,因为对我来说没啥事情值得大吵大闹的,所以何桥阳没有几次机会见过我对他发火,一下子愣了,好一会儿后才慢吞吞地解开围裙,捏在手里递过来。
我一把扯过来,随手抛到后座上,重新挂挡启动。
他还是站在原地目送我离开,隐约间,我似乎看到他嘴角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