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报满天飞不要钱,大字报标语糊了一层又一层,高帽奇形怪状。
妇女买不到卫生纸。偶尔一有漏夜排队。
男人还好,可以用报纸,油墨有铅不容易脱落。只是没有主席像的部分太少,一不小心就成了反革命。“
读者说是冷笑话或谎言,可惜都是我自己的经历。省委书记省长带高帽喷气式游街。卫生纸排队我死活不肯去,怕同龄人笑话。主席像撕碎了妥妥的现行 - - 现行反革命。
又有读者说是编的,我只好把真实地名加上了。恐怕还是有人会说是狗狗写的,我也被人骂过是五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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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中学生红卫兵首领叫棍子的,据说吃人心,文革后被枪毙了。公元500年时建立的佑民寺里有座铜像菩萨,可它既保佑不了人民也保护不了自己,破四旧时被融化了再也没能复原。多少名人学者融化在蓝天里。所谓黑九类是地富反坏右资叛特知,知就是知识分子,资是走资派,资本家属于黑七类后来落伍了。
造反派下乡拿着演戏的大刀长矛和剑,农民还以子弹,造反派回来就抢了军火库,成立城防司令部还不只一个,游行一路朝天放枪。最后支左部队进驻时,抚州地区独立营用高机扫射济南部队投传单的飞机,几十个弹孔居然没打下来。据说伟大领袖对此评论说:谁说中国没有内战?还有人告诉我,他看见红卫兵挑出人来枪毙时,手在发抖端不起枪,最后还是政治觉悟占了上风。
文革开始时我10岁。家里被抄家。半夜上厕所,黑夜中看见一队人,明火执仗 - 确实点着火把。妈妈把枪弹临时藏在我枕头下,后来都扔了。家里的枪除62年下发的,转业时带的都是没有枪证的。其一是裹着红绸子的巴掌大的小手枪,子弹一粒一粒的嵌在武装带上一个一个的皮套中。几十年后我想,那不是日军装备,可能是国军军官的。因为国共摩擦,他们曾有一次把20万国军的情报透露给日本人,结果给打了个稀里哗啦。
抄家损失最大的也许不是八大山人的画,而是一套党史资料,绝版的,历史可能就是这样被湮没的。
抗战时父亲在读师范,投笔从戎成了三县游击大队长,多年前还可在互联网的县志里找到他的名字。侦查时曾被日军抓夫运走,跳火车跑了。解放时是县公安局长,后来做过某大学和工农干校(不是文革的干校)的副校长,文革后我们住的市干休所里,还有他当年的学生有时送点礼物 - 当年都是厅局级的。干校出过一本纪念册,里面有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很帅气的照片,比网上的漂亮多了。还有一位烈士子弟留学匈牙利的照片,就是发生反共政变,把列宁像与刀子一起捅入GCD员胸口的那个国家,那张流血的照片是我在一本名为真相的小册子里看到的。
父亲曾想自杀,母亲劝说要为孩子着想,我偷偷听见的,不敢跟别人说,头发都愁白了,不过比伍子胥花的时间长。
我小学报名时表现好,第一天就是班主席,后来兼中队长和大队学习委员。全校集合时我负责敲大洋鼓,身边两个小鼓,可是有一个笨老是敲不好,我就被换去敲小洋鼓。有个同学家里是资本家住两层小洋楼,我手把手教会了他怎么写“多”字,他常请我去家里玩玩具下军旗。同桌的是男生常与我对答案,有次他右手烧伤,结果是半年后他左手写的字也很漂亮了。还有个好朋友是留级生,依依惜别时对我说,毛主席说下放是好机会,机会就不该是一辈子的事。他后来因流氓罪进了工读学校,那原是一个三面环水的尼姑庵。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文革开始,公私合营的企业一夜之间都变成了国营,包括市里与百货大楼齐名的一家商楼。雇员们决定把老板的资产献给国家。也有被逼把房产交给国家的,文革结束后想拿回来,得到的答复是自愿交的不能拿回来。
我家在风景优美的百花洲旁,毗邻著名的八一公园和青少年宫。文革开始后不久,青少年宫就永久的成为了巡警大队的巢穴,抓的大部分是青少年。有段时间是夜半哭声,女声持续了一个多月。
“粉坠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球。飘泊亦如人命薄,。。。”
百花洲的石碑已经被砸掉了,我们被赶出父亲单位。多亏妈妈单位一位处长把自己的套房让出一间让我们住,我,哥姐和妈妈。
第一次看见死人,是某干部由省人委大楼的六层跳下摔在二楼阳台上,我跑去看,装尸体的三轮往下滴着血还掉下一块碎骨,恶心了好几天。
两年后省文化局撤销,我们随即下放。因为单位的收尾工作,妈妈前大半年只是每两三个月下来一趟,看望我们三个孩子。我们离省城300多里,班车只到地区,然后搭便车坐卡车车厢,如果能当天搭上便车,我在过一段盘山路时都会晕车呕吐。
1969年,过了我有生以来最寒冷的一个春节。因为妈妈没能提前看房,我们分到的是笼谷间旁边的屋子,不是住人的,一层瓦而已,下雪籽的话,三跳两跳就落在被子上了,遇热就化,塑料布不够宽,被子湿的,一夜都在发抖,冷到骨头里头。妈妈得了肾炎和青光眼,她的局长的夫人是得青光眼后自杀的。
整个下放期间,三年零八个月,我并没有觉得苦,不会去想。冷就是冷,现在想起来我还觉得冷。早饭后,抗一根毛竹赤着脚走四十里山路,饿的我要飘起来了,但不过是因轻信老师才没饭吃,不会像三年灾害期间被人吃掉 - 妈妈有次无意中说老家的事走了口。我们差不多一周去一次县城,山路走一个小时,中间有个避雨的地方就是长亭了,古道上的长亭,是个前后敞门的四方亭子,里面有块石板刻着某人捐助法币二元,我那时不知道指的是国民政府的法定货币,纳闷怎么还有法国钱呢。路上有泉水,但并不是甜的。有时会去地里拔两个萝卜,那不算偷的。回来的时候,我们有时会搭便车,涉水过河后爬一座山就到家了。河水有时只到大腿根部,不过裤子常被打湿。
我们后来离开了这个养鸡不用喂食,还窜出过一条蛇的屋子,住到祠堂后面一户富农的几间屋子里,有天花板,屋里没啥光线,地面是土的很阴凉,红薯放一阵后会很甘甜。门外的山坡上面是竹林,据说里面有竹叶青。富农的儿子小名狗仔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的姐姐,很秀气的一个女生,因失恋精神不正常,药物里包括童子尿,那应该是初生婴儿的尿,并不好找。地主富农及其孩子,回想起来是比较优秀而温良的。我父亲是独子,出去干革命,家里的地找人种,还穷,土改时划为破落地主。
大队村这里似乎先前没有学校,后来山那边工学院的两位老师办了一个,教工农业的基础知识,我不记得学了什么,小学没读完的。村里的孩子虽读书少,不乏聪慧。我问一个女孩我手里的是否镰刀草,她反问我手里拿的是什么 - 我另一只手拿的是镰刀。
村里有一个小卖铺有一种点心:12分钱一斤的面饼,颜色跟男人用的深黄色的毛茸茸的稻草纸差不多。回城后有高中同学告诉我,他姐姐下放时,每天挣6个工分也是一毛二分钱,城里一碗光面的钱,光面就是没有菜更没有荤腥的面。
开始没有电,煤油灯,因此鼻孔里常常是黑黑的油烟。工学院的老师修了个小水电站,明渠,发电的那个冬天的晚上我掉了下去,因为它在光晕下看起来像是一条平整的小路。后来还淹死过一个小女孩。
村里有个比别人洋气点的小姑娘,她是多年前被卖到省城后回来探亲的。有个地主每天敲着锣喊着什么。有时会来个游方的裁缝,说解放前他的生活要好得多,我觉得他很反动。
我跟农民的孩子没两样,下床就是赤脚,洗完脚就上床。放牛轮不上,砍的柴能与最能干的农村孩子相比,断面是四瓣梅花。谷子大队给,自己磨成米,每月定量三两油,都是棉籽油像浓鼻涕不透明的,现在说它会致癌。除自己种菜外,我们养了十多只鸡四只鸭子,两只黑蓝红色的湖鸭总喜欢飞上房顶,另两只灰褐色的是母鸭每年有300多只蛋,因为总有捡的田螺吃,大的田螺直径不下4厘米,顺着鸭脖子鼓鼓的往下出溜。
我捡田螺的两位伙伴都是下放干部的女儿,一个大我一岁,另一个小我六岁 - 也就是六岁,蚂蟥叮在腿上她只会啊啊的叫,我得用力把它揪下来,书上说的拍打是无效的。伤口再流一阵血就没事了。我们把蚂蟥丢一边,没法杀死它。有一次,我掉进了山里的冷浆田,所幸我有一米五高脑袋可以露出来,大女孩小心翼翼的把我拉了上去,她的父亲是右派,不知被关在哪里。如果她也掉下来我们就危险了,六岁的女孩也不认识回家的路。
哥哥15岁,爬60里山路去赶会就是大集,还挑柴去10里外的县城卖。他县中毕业分去了地区钢铁厂,我去看过一次,睡房对门是鼓风机房,睡觉像坐在安-12上,腿要是碰到墙了,抖的厉害。60里去的还是镇子,毛思想宣传队进到的深山,山民叫他们保长。
后来我进了公社中学,班上有个同学的外号跟他父亲一样,叫曹猪牯,因为文革前他父亲是公社书记,下去视察就要睡女人,不给就威胁说进班房,他跟县委书记打个招呼就行。还有个同学是外省移民,饭盒里的食物总是馊的,糖化饲料?
同学说的我的头发,至少有三分之一是白的。
说点人性。爸爸单位里,有个女人是我爸给解决的两地分居,有个农村的男临时工是我爸给转正的。文革一来,他们都成了打小报告的监视者。我爸病了,全单位只有一个女人敢陪他上医院。单位有不少民国期间的留用人员主任一级的,都被关在一间屋子里打地铺,我这个狗崽子探亲时就睡在他们中间,国共合作。
在村里,每到春节有人杀自己养的猪时,会卖给我们几斤肉,我们将它做成腊肉以便保存,但是总是会有蛆。最让人高兴的是做糍的时候,差不多每家都会给我们送一碗煮好的糍,有四十多碗,关系好的另送大块的可以吃好几个月,当然是省着吃。
文革后期有一天不知咋的我进了全省知青工作会议的会场,应该是走错了,听到了知青有因偷老乡家的鸡被打死的。我很庆幸我们村里的人的善良,和对政治的冷漠。
文化大革命,按文化程度割取民族的的精华和国人的生命,奉献给马列毛的祭坛。那是中国的魔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