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大陆流浪香港日记

逃离大陆流浪香港日记

陈嘉远

 

1951.4.1.(二月二十五)星期日 April 1 Sunday 天氣 陰 晴

 

今天是“愚人節”,我還記得在大前年的時候,被人捉弄的情形:炳奇自長沙寄一封信給我,她說將於第二日回到湘鄉來,要我到辛媛的家中去會她,這是我第一次接到女孩子約會的信件,心中的感覺是異樣的; 既不是慌亂,也不是激動,是一種很奇特的情緒總綜合。那幾天我有一點頭昏,但仍然帶着興奮與一個同學走到鎮湘樓河街的辛媛家裏去,見到辛媛她們姐妹倆。她們很客氣的招待着,臉上帶着神秘的微信,我有點不好意思起來,當我知道炳奇沒有到的時候,我就告辞退出。當然,心中多少是感到有些懊惱的,我一向在同學中樹立一種矜持的氣質,尤其是對於她們所謂高貴的女孩子,我更是表示出強烈的自尊心,但這一次却被人玩弄了。第二天下午收到她從長沙來的信,說“四月一日是愚人節”,我作了一次愚人。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前年我回報了她,要她去定兩張戲票,可是這小妮子倒是特別機警,她後來驕傲的對我誇耀說:“我比你更聰明”。去年,情勢發生了急劇的轉變,由於彼此之間,思想上是有着一段距離,她開始變得“前進”,為了崇高的理想,我斷然的中止了我們的友誼。雖然在私人的情感上,當時我也不無惋惜,然而偉大的思想意識,却能壓抑下兒女的溫情。我愛祖國,我愛領袖,甚於愛我自己的生命,當然我能毫不遲疑地斷絕對一個女孩子的愛情。她聰明、美麗、熱情,使人深表遺憾的是她盲目的衝動,參加學運,反對政府,同我的思想起了原則上的衝突,於是我主動地告訴她,如果不能聽從我的勸告,就此將我們的友誼宣告結束。我不願意在我的朋友中,言行有犯着絕大錯誤與荒謬的人。現在,一年多的共匪殘酷統治,當能打破那批天真可憐的孩子們的迷夢,她們從事實的教育裏,當可看到共產黨匪徒們猙獰可怖的真面目。她們覺悟了懺悔了,可是又有什麼用呢?我恨她們,但我也憐憫她們。我恨她們的愚昧無知,也正是這樣我才憐憫她們。當前,我正在獻身於神聖的一項運動,我虔誠地祈禱能獲致成功,用事實來證明我推測的正確,讓那些怯弱的人們,在內心產生出羞恥的意念。我那時挺起胸膛,大踏步的走過故鄉的道路,我會對她們說:看得更清楚一點!

昨晚半夜裏他們高呼捉賊,我知道這是幾個頑皮的小孩子幹的勾當,所以我是相應不理。從玻璃窗向外望出去,但見一片濃霧,電燈在放射出慘淡的光芒。今晨起來,果然孩子們得意的告訴我,昨晚的怪劇是他們的成績。他們大約是在三點鐘的時候,就嘯聚搗亂,有的故意在門上敲幾下,有的故意叫嚷,使得有幾個先生大上其當。其實這未免太胡鬧了一點,深更半夜的就是這樣吵,實在是不應該,在白天還有大量的時間可足供作弄的呢。

在早晨,我也愚弄了一個人,我對他說X姑娘叫他,於是他老老實實的走到她的面前問:“做乜嘢?”她也反問他“做乜嘢?”這真是好笑!報紙來了,副刊上是這樣說:如果明知今天為愚人節而被人愚弄,那真是一個太不機警的人; 而知道這個節日而不受愚弄的祗能說是平常人; 不知道而不被愚弄的才是聰明人; 至於有這一份心情去作弄人的則是年青人。我想我今天偶然還能產生這份心情去作弄人家,大概終究我是年青人的原故吧。我平時輕易不作謊言,所以祗要一說謊人家也會相信,例如上次我對梁先生說我中了馬票,他也完全相信。這是我平時言行謹慎,使人信任所致。我以後當很好的注意到這一點,不隨便說話,而所說的必須是真實的。我們處於世間,最重要的是能取得人的信用,如果沒有信,那麼,什麼都完了!開玩笑時常會招致嚴重的不良後果,所以不要貪圖一時心中的歡樂,而將信譽喪失。

 

 

 

1951.4.2.(二月二十六)星期一 April 2 Monday 天氣 Fine

 

將寄給蔣主任的信件,親自持到大埔墟去用航空掛號寄發。當我走到上邊公路的時候,看到一個難胞坐在路傍,這裏的一個學生正送一包飯菜給他吃。他是從南京逃來的,他是江蘇銅山人,三十多歲,名字叫做李建華,以前曾當過鄉長的; 這次因為匪徒們的大肆屠殺。凡是過去政府任職的人員,連保甲長都在被拘禁屠殺之列。他在匪獄中被押了四十多天,受尽迫害,乘機逃出。至深圳因為沒有通行證,又被匪公安局扣留,關了三天,看見他樣子老實,又將他釋放。錢用完了,幸得旅店主人的憐憫,沒有要他的伙食錢。他隨人家偷渡深圳河,同行的六人中,有三人因不識水性,陷入水潭中淹死。……他說到這裏,淚珠流滴了出來。我心中充滿了仇恨!當我知道他是國民黨員之後,我就大聲的說:“同志,不要傷心,我們是要回去的,我們要打回去,替死難的同胞們報仇雪恨!”他說:“祗要政府能給我一支槍,我一定要將那批王八蛋打死!”我給了他一塊錢,另外他們也給了他一塊多錢。我蹲在路邊同他談了一會,我們的仇恨真是有如海潮的汹湧。他說來此是至牛奶公司去找一個人,但也沒有把握,於是我寫了難民營的地址告訴他,在沒有辦法的時候,去難民營或許可以找到同鄉的幫助。侭管是逃來香港後生活無着,可是每日仍然是成批的偷渡來境,冒着絕大的危險,他們這樣做,到底是為的什麼呢?祗是為了生活方式的自由和脫離那恐怖的統治。

梁先生回來了,他遞給我一封信,這封信是寄由他家中轉來的。娟秀的字迹,使我一眼望去就知道是英妹的來信。帶着欣喜與驚疑的心情,將來信拆閱。首先使我高興的,是英妹並沒有真的“進步”,她除了用一些進步的詞句來掩飾她的真意,避免過檢查員的目光以外,她還鼓勵我。她說:“哥哥,我會永恒地記住臨別時您對我說的話!”臨別時我對她說什麼呢?要她不要上共匪的當,但是匪徒們是陰險毒辣的,必須偽裝“前進”,要她警惕,我正從事於一項反共的工作。她用一些理由,說我身體不好,可以買一些營養的東西來滋補一下,不要寄錢回去,據我想:大概寄錢回去足以引起許多不便的原故。獲悉雙親仍在鄉間,沒有被匪徒們屠殺,真使我放下心來。英妹又告訴我:蘭妹隨軍至廣西,時常有回信。這也令我大大的放了心,對於這個十四五歲的小妹妹,被派往陳明仁部五十一軍的文工團,我真是深為憂慮。她不懂事,很容易為共匪的思想所毒化的。韓國戰事發生以後,我又擔心她會被調到韓國戰場,在聯合國軍強烈的火力之下,無辜的被犧牲。現在我聽到她人好的消息,也是感到非常的高興。由於我幾次寫信回去,流露出對家庭的關切,所以英妹好意的提出說:“有一些事情您太過分關心了,把您的思想集中到您的工作上去好了,思想上負擔太重,對您是沒有好處的。哥哥,致力於您的工作吧!”這些話表面上看來似乎又是匪黨的論調,實際上却是另有所指,我明白她所指的是什麼。可是慚愧得很,一直到現在,我還沒有順利地擴展組織,除了將“自由中國青年聯盟宣言”及翻印了一些總統的文告寄回大陸以外,根本沒有做過什麼工作,最主要的原因是格於經濟的條件,使我不能放開手去做。來到香港後近八月,然而反不如在匪區時的一帆風順。不過對此我並不灰心氣餒,我知道幹革命工作並不是像說話一些的容易的。一個革命者所應具的條件,能吃苦耐勞,有決心毅力和氣魄,堅韌剛強,……這些我都具備了,餘下的祗是時機和境遇的問題了。如果各方面都能配合,則可以獲到成功,否則,雖然本身條件是足夠的了,但“萬事俱備 祗欠東風”也是不行的。歷史上的英雄豪傑,祗不過是古來留名的一部份而已,與他們同時並起並立的,正不知幾許!祗不過是機緣不佳,最後未獲成功而已。我願以英雄豪傑自勉,成固欣然,敗亦可喜。“事在人為”,尽了自己的全力,萬一一無所成,也不致有所遺憾,因為我總算是出力的試圖。

在大埔醫局,醫生告訴我說上次抽驗的血,結果並沒有發現任何的毒菌,我的血液非常清潔。但我仍然請他注射了一針除皮膚病的藥針,是注射在臀部,有一點點痛。

 

 

 

1951.4.3.(二月二十七)星期二 April 3 Tuesday 天氣 陰 Cloud

 

昨天晚飯後同幾個小孩子到海濱去游泳,我們都換好游水褲,向海邊走去。初下水的時候,微微的感到一陣寒意,但游了一會以後,也就根本不感覺得了。波浪一層層的湧來,水點飛濺到口裏,味道是鹹的。據科學家說,每一百磅海水當中含有食鹽三磅。我們游到距岸約一百尺遠小艇上,大家七手八腳的將帆升起來,借着風力,小艇如箭一般的駛向海中心。我們原想是到漁棚上去觀光,可是由於大家都不會駕駛的原故,老是駛不到目的地,結果我們在海面上遨遊了一回,又將艇駛近了岸。這時天已經黑了,借着星光,費了很大的一把勁才將锚拋穩,然後躍水靠游泳的技術上岸。在這次的游泳中,我見到了從未曾見過的奇景,就是海水在夜晚竟大放銀光。當槳划過水面的時候,白色的光芒飛濺,蔚為奇觀,而當我們游水的時候,光波就在兩傍閃鑠; 我用手將一些海水向前面的人身上打去,他身上竟黏有淡綠色的光點,好像是成羣的螢火蟲。孩子們說這是磷火,我很是困惑,因為這個是我從來沒有看到也沒有聽見人說過的。回來問梁先生,他說這是海水當中所含的磷質,在晚上放光。這的確是壯觀!從昨天起,我又算多長了一種見識。

今晚收聽的自由中國之聲裏有國民黨改造委員谷正倫的廣播,大意是呼籲大陸同胞起來反抗共匪的殘酷統治。

 

 

 

1951.4.4.(二月二十八)星期三 April 4 Wednesday 天氣 上午雨 下午陰

 

兒童節來了,從今天起放假,至下星期一才開始上課,整整的是有五天的假期。家在港九的當然是回去,可是我在此却沒有什麼地方可去,親戚沒有,而另有幾個外國朋友,我又不願意去找他們。因為對我情感好的已經先後回國,所留下的不過是泛泛之情而已,我最怕遭受到人家的輕視,因此,索性不去拜會,免得受一些不必要的閒氣。同時去找他們又未必能見到。他們一有時間,總是到外面去遊玩去了,在家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初到香港,幾個外國人對我着實不錯,當時他們以為我很快的就可以去到台灣,但是現在一住半年多,仍然是沒有把握能進台,見到他們,我自己也實在不好意思,基於這幾項理由,所以最近幾個月來,我很少出去。對於當前的這種生活,既單調又枯燥,我對之已深感困倦,可是沒有辦法,仍必得忍受下去。其實像這種生活,有好幾次都幾乎不可能維持下去呢!我心裏既感覺得憂惶,又覺得焦急,但是看到聖經上一些寶貴的教訓,我的心就安定了許多,像:“親愛的兄弟啊,有火煉的試驗臨到你們,不要以為奇怪(似乎是遭遇非常的事)。彼前412)”“你們要將一切的憂慮卸給上帝,因為他顧念你們。彼前57” 在今後,我要加強我的“信”,有幾次,主把我從危難中拯救出來,祂是這樣的愛我,我當愛主更深。

晚上去見崔醫生,他說將在不久以後開業,屆時當可設法為我解決工作的問題,聞後心中為之稍慰。本來柯奇先生說可以介紹我入香港警察,但我對殖民地的警察工作,實在是不感到興趣,我要獻身於自己的祖國!即使在這生活困難的時期,祗要我還有一口飯吃,我也絕不願做這樣的工作。何況我對英國是毫無好感的呢。在匪區的時候,見到共匪整日的宣傳“英美帝國主義”,以為英國一定是與我們政府友善的,來到香港後,才看清牠的真面目,真是老奸巨猾!牠是對我們中國政府及中國人民不起的,時至今日,牠仍然是拖拖延延,想討好蘇俄,以維持其既得利益,其實這樣行嗎?牠自以為是聰明,其實是笨到了絕點!我從前對牠雖無好感,但也沒有今日的憎惡之深,憑着最近事實的表現,令我對這些臭紳士們日趨痛恨。第一個壓迫中國訂立城下之盟的是誰?誰首先侵略中國?誰發動鴉片戰爭?誰劫掠了我們祖國神聖的土地?…… 回溯歷史,我心頭火辣辣的,充滿了憤怒的情緒。在將來,我們打倒了俄帝之後,我們一定也要將這些金髮碧眼的傢伙擊潰,我們要向牠發動總清算!遠的不談,抗日時期,正當中國軍民流血流汗艱苦作戰的時候,英國可恥的將滇緬路封鎖了。牠接受了日本軍閥的意見,施行了此舉,想迫促中國向日本妥協。殊不知我們中國人民,在最高領袖委員長的率導下,萬眾一心,意志的堅決,絕不是任何力量所可以動搖的!結果,牠自己打了自己一下耳光,日軍毫不客氣的進軍香港,沒有打幾下,“英皇”的軍隊向“日皇”的軍隊投了降,馬來亞的也是這個樣子。在歐洲,好幾個要地的英國守軍,在德國軍隊猛烈的搥擊以後,高高的樹起了白旗,連邱吉尔也在他的回憶錄裏說是大傷腦筋。可是,我們中國的軍隊,那為西方國家所輕視的軍隊,却正在中國各地的戰場,進行一連串的大會戰,殲滅了無數的侵略者,獲得輝煌的戰果。在印度,英印聯軍為日本軍隊打得抱頭鼠竄,英勇的中國遠征軍却所向無敵,屢次救他們的性命,並且以寡敵眾,大獲全勝。這一些,難道他們不感覺得羞恥嗎?也許他們的臉皮是太厚了,根本不覺得羞恥的。抗日的戰爭結束以後,他們又耀武揚威的來到港九接收,牠那一點配?!但是他恬不知恥的還繼續的壓迫中國人,反客為主,竟然是橫行無忌了,我還記得是三十五年的冬天,英警強蠻地進至九龍城,拆毀我們中國同胞的房屋的事件,那時我們在報紙上看到這個消息,羣情憤激,英國人太欺人過甚了!在香港的中國同胞,紛紛前往慰問,而九龍城木屋區的同胞,則升起國旗,高唱國歌,一面以石子木棍抵抗港政府無理的行動。這情景真是悲壯激昂!由於當時共匪的在國內搗亂,以致我政府不能很好的展開強硬的外交,否則我們一定要與英國週旋的。

寫到這裏,我心中情感如沸,熱血澎湃,我立誓將自己整個的一切,貢獻給我們的國家民族,我要為祖國的光榮而戰鬥!努力的建設自由中國,使她強建壯大,有誰敢於挑釁,我們中國就予以沉重的打擊!我將來要好好的致力於掌握國家之命運的事業,我要使我們中國雄立於世界,任何人也不敢稍予輕視。戡亂戰役中,政府封鎖海岸,但是英國却有意破壞。侭管牠向共匪頻送秋波,而人家是不加理會,可是牠仍然是一再的討好中共匪徒。甚至在韓國戰場,一面派少量的軍隊作戰,可是在另一方面,正通過香港出賣大批的戰畧物質給韓國戰場的敵人。猶太為了三十塊錢可以把耶穌賣掉,英國也不讓猶太專美於前,牠也是為了金錢上的利益,不惜背叛正義,忘恩負德。記得不久以前,香港造謠說台灣將大量的柴油運至澳門而轉運大陸的消息,我政府的發言人對此鄭重的否認了,他說:“自由中國並沒有以軍事物質出賣給共黨,以賺取血腥錢的習慣。”這一下英國人受的可真不輕,誰現在在賺血腥錢?當然是“烏龜吃螢火蟲,肚裏明亮”。

我住在廣九路邊的一個山上,每天但見一長列車卡滿載着物質,從九龍沉重地駛向華界,車卡上面覆蓋着雨布,究竟是什麼東西,是如此的神秘?我注視着隆隆緩駛的火車,我心中感到無比的憤慨!聯合國軍在韓的數月,美國佔了絕大部份,傷亡也以美國為大,英國除了自香港調了一旅人去以外,祗出了幾隻舊兵艦。因此,在美軍傷亡已五萬多人時,英軍折損祗不過幾百人,所以,牠侭可以在外面逍遙自在的誇誇其談。每逢我在報紙上看到英國那不通的主張之後,我就又氣又恨!反正韓國的土地與英國無關,其人民也不是英國的人民,出賣了也沒有什麼關係。共產黨匪徒們統治的痛苦英國人是嚐不到的,故英國不妨慷他人之慨,這真是可恥可惱!另一個我所憎惡的國家就是印度,它也有英國的那股氣息,我想:這不獨是我的見解,凡是每一個愛國的人士,都會有這種感覺的。

 

 

 

 

1951.4.5.(二月十九)星期四 April 5 Thursday 天氣 陰 Cloud

 

麥克阿瑟將軍第十五次飛抵韓國前綫視察戰況聯軍全綫度過三八度向前推進,按照過去的情形,麥帥每一次來到韓國都是有着重大的決定的。發動總攻擊,從中韓邊境舉行撤退,使用傘兵降落敵後…… 凡此種種,都是在麥克阿瑟將軍來到韓國後所面授機宜的。現在,聯合國的數十萬大軍,正在小心的前進,海陸空軍密切配合,予共產黨匪徒們以沉重的打擊,而此時聯合國軍的總司令却突然的偕同高級將領多人,至三十八度以北的襄陽巡視,當然其意義是非常重大的。一項新的局勢正在醞釀發展中,據我看,暴風雨就要來臨了!侭管在聯合國大會的政治場中,“和平”之說仍然是由一些“和平販子”在叫囂,毫無根據,也不顧及事實的閉着眼睛在吵鬧,但是,事實畢竟不是由他們的單相思而減輕其嚴重性的。共產黨匪徒們的野心勃勃,各處發動搗亂,越南、馬來亞、伊朗、阿尔馬尼亞,……火藥氣味越來越濃厚了,戰爭,戰爭,…… 一片槍砲聲。祗有以力量才能夠抵制力量,口中高叫“和平”,是不能消除赤焰的擴張的。他們的天真真是太可笑了,與共產黨匪徒們談和平無異與虎謀皮。朱毛匪幫除了以糧食運給牠們的主子史達林以外,現在又以五萬噸糧食與印度交換作為軍用的蔴包。牠們這個舉動,並不是今日中國大陸的糧食有多餘,而是侭量的壓榨中國同胞,使無數的人在飢餓中死亡,征取搜括糧食,作為統治人民的手段。所以看到整車的食米從華界運來香港,使我想起了自己親目所見吃樹皮糠粉的慘狀,心中愈加痛憤!現在牠們又幾萬噸的運到國外去了,讓萬千的同胞沒有飯吃,牠們的良心早已是不復存在。“快點反攻呵”!這是大陸受壓迫同胞們的一致願望。最近匪幫在大陸大肆屠殺,“新華社”的報導,重慶、北平、上海、漢口、天津、…… 每日都槍決所謂“國特”、“反動份子”、“惡霸”等近百人,這還是牠們這些吃人的野獸,自己說出來的數目,沒有說出來的,還不知有多少?據我們政府所公佈出來的消息,大陸上被處決的人,有數目可查和確有根據的已經有好幾萬人。殺!殺!殺!整個的大陸瀰漫着一片血腥氣,可是,殺得盡嗎?是殺能恐嚇人家的嗎?愈是屠殺,祗有愈加激起人民的仇恨!“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少數愛國的志士在匪幫的血手下倒了下去,但是,千百萬人會跟着堅強地立起的。記得在匪穴內,我着手建立起抗擊共匪的組織,那時,四圍充滿了恐怖的氣氛,稍一不慎,死亡之神就會前來呼召,然而,環境愈惡劣,壓力越重大,反抗的情緒也就愈為高漲。我當時在日記的封面上寫道:“生命不怕死,在死的前面跳着、叫着、笑着前進!”我以此來鼓勵自己的勇氣,穩固自己的信心。每當我在“鬥爭會”中,看到忠純之士受到迫害,我的心火辣辣的; 而看到一個“反革命份子”執行槍決的時候,我心中更塞滿了憤怒和仇恨。因此,我堅信今日共匪的暴行,是不能達到鞏固其秧歌王朝的目的,祗有加速其死亡。“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的心理,現在正深藏在每一個同胞的內心深處,時機一到,萬眾齊聲而起,於是,暴虐的統治將在人民的意志之下宣告毀滅。現在毛澤東匪幫,正戰慄於各地人民的從謎夢中覺醒,匪徒們想用屠殺來維持其統治,其實這樣行嗎?秦始皇的結果就是先例。看吧!牠們覆滅的期間就在不遠了。中國的沙皇,死亡吧!

 

 

 

南園春光踏青時 風和聞馬嘶 青梅如豆柳如眉 日長蝴蝶飛 花露重草煙低 人家簾幙垂 鞦韆慵困解羅衣 畫堂雙燕歸

 

1951.4.6.(三月初一)星期五 April 6 Friday 天氣 陰雨 Rainy Weather

 

今天的天氣很不好,可是他們仍然出去舉行了一次旅行。我心境惡劣,不想同他們前往。困居此地半年多的結果,使我意態肅然,興緻尽失。他們走了以後,不久天便下起雨來,幸而沒有同他們一起去,否則我也有成為落湯雞的可能。躺在床上看了一會報紙和雜誌,覺得乏味,走到禮堂去彈了一會鋼琴。我從來沒有彈過鋼琴,根本無所謂指法,當然是彈得極差,祗不過勉強能夠湊成一些短的歌曲而已。我彈完國歌,不經意地彈出了我在紀綱小學的校歌,猛然的憶起了當時的生活情形,不覺悵然。呆坐琴前,半响手指才又在琴鍵上彈動。那首校歌的歌詞是:“紀綱創始溯先哲,歷史播芬芳。四維三化繼陶鑄,中華當自強。改良社會與民族,蔚蔚邦家光,愛我羣,樂我羣,風起雲飛揚”。最後一句是漢高祖的“大風起兮雲飛揚”,其勢頗為雄壯,我很愛它這一股“風起雲飛揚”的剛勁。至於我在縣立中學時的校歌,則反而記不大清楚了。前段是“西接龍山南衡嶽,漣水清漪東北一望收,這其間,多少名人輩,芳踨自昔留,後來俊秀,濡漸景仰發新猷。東皋舊是弦地。……還有一些我已經是遺忘了,因為歌譜很是不好聽,所以我那時是沒有多大的心機去學它的。然而,從這片斷的歌詞中,仍然可以回溯當時求學的景象,想起來真是感慨萬千,不勝喟嘆!

十二點鐘的時候,同幾個沒有去的孩子,吃了一些油條和炒粉,他們出去旅行的人,一直到下午四點鐘才送食物回來。每人三份麵包,有菓醬、牛肉、魚等夾在中間,每份足有三兩。因為有多,所以我多取了一倍,但是我吃了兩份便已經飽了,其餘的到晚上都分給了孩子們吃了。物質的享受,這裏是比匪區強多了,西餐、汽水、點心、糖菓、……在匪區祗有在夢中才能得到的東西,來到香港後都一一實際的享受到了。記得前年秋天和黃柏年兄在南嶽,說:“不知在什麼時候,才可以開着小汽車,帶些汽水麵包到這裏來舉行野餐?”他說:“別做夢了!”可是像這樣的事,在香港實在是太普通了。麵包和汽水在這裏並不是稀奇的物品,工人和平民可以很容易的獲取到這一些。在中國大陸生活水準的確是太低了!以前我不知道,來到香港以後才看清楚。正因為易耗錢,這裏也易賺錢,普通的公務員都可以獲得幾百塊錢一個月,高級一點的有一千幾或則是幾千。所以來此“淘金”的人多,人家說這裏是天堂。由於近年來國內時局的大變,來此的人日多,才將情形改變,謀取工作實在是非常之難,而人口從六十萬突增到二百多萬。市面也愈見繁華,這是我第一個見到的熱鬧都市。當然,香港之被稱為英皇冠冕上的鑽石不是偶然的,它在遠東佔着重要的地位。目前,它表面上是繁華的,電燈通宵達旦,照得通明,五顏六色的電柱和光管閃閃地放出耀眼的光芒,各色各樣的新式小汽車,在大馬路上疾馳,真是車如流水馬如龍。然而,在這繁盛的外壳裏,正包藏着動盪與不安。赤色的魔影正開始投射到這個香港島和九龍半島上,政治謀殺、搶劫,社會上充滿了惶恐。英國遠東的總司令哈定上將說“如果中共進攻香港,英軍已有足夠的力量抗擊,但目前中共似乎沒有這個企圖”。顯然地,他說這句話絕不是無的放矢,而是有所根據而說的,大概朱毛匪幫又蠢然思動了。香港會不會像1941年時日軍進攻時的那樣呢?這還有待於將來事實的證明。

 

 

 

1951.4.7.(三月初二)星期六 April 7 Saturday 天氣 陰 雨

 

晚上去迎賓館崔醫生處去坐。門開處,我見裏面坐了兩個外國朋友,除了哥列特先生我是認識的以外,那個瘦長高個子的美國人,我從來沒有見過。崔醫生立起來介紹,說是Mr.Jum,他曾在中國東北的許多城市,如瀋陽、長春、哈尔濱、錦州等地住過的。當然,能夠說得一口純熟的國語。崔太太是四川人,雖然來到廣東,但是仍然是一口四川話,我想用四川話同她交談,但結果弄得非驢非馬,最後還是以國語同她說。哥列特先生給我斟了一杯荷蘭啤酒。他們外國人對此好像是特嗜,常常見到他們像喝開水似的傾瓶狂飲,它的味道是苦澀的,我抿着嘴唇喝了一點點。他知道我不喜歡啤酒,於是又換了一小杯法國葡萄酒給我,這紫紅色的漿液是甜的,既好吃又不會醉人,我慢慢的啜飲完一杯,他們又給我再倒上一小杯。他們談笑風生,由於我的英文程度差,除了偶然的插上一兩句外,便祗好在傍傾聽。我覺得聽的能力較強,至於說出來則比較困難一點,我怕文句的語法上有錯誤。哥列特先生告訴我,柯奇先生約我明天去遊長洲,要我明早八時和他一起出去。我當然是很高興,因為我已經很久不曾出去了。時間已是晚上十一點,於是我告辞回來。這時,葡萄酒的潛力發作了,我感到陣陣的燥熱。收聽了一會自由中國之聲,方才上床去睡。

 

 

 

奮起,創造自己輝煌的事業與光明的前途!

 

1951.4.8.(三月初三)星期日 April 8 Sunday 天氣 上午陰 下午雨

 

“三月三日天氣新 長安水邊多麗人”,這一首詩在我初中的時候,於一本雜誌上看到的。當時因為感覺得它別有一番風味,同時詞句清朗可誦,所以將它記得很熟。今天是三月三日,在故鄉,這正是桃紅柳綠,萬花齊發,詩意畫意極濃的一個季節; 放紙鳶、踏青、掃墓,是這個季節特具的事。清明時候,風光是綺旎的,我回想起過去許多個春天,心中極端的悼念那些已經逝去的日子!現在在中國大陸最南端的九龍半島,花已經開完了,桃子結得有像大指頭那麼的大,到處都是一片鬱綠。當故鄉的山頭,積雪未溶,在太陽光下閃閃發光的時候,這兒已是真正的春天了。天氣是那樣的溫和,使人感覺得非常的輕爽舒適。侭管自然的景色是如此的美麗,然而却因為我沒有好的心境的原故,始終沒有到外面去走過。我想真是未免有點辜負大好的春光吧。

六點鐘起床,將床鋪整理並漱洗之後,即更換衣服,因為今天要赴一個外國朋友的約會,我不能不穿得整齊一些。我穿上一套灰色的西裝,在潔白的襯領上結上領帶,又穿上一雙白面黃邊的皮鞋,看來似乎比平時要來得精神一些。我沒有吃早飯,即到迎賓館去找彼得先生,我們一起去會Mr.Coater。我們乘坐公共汽車到了九龍,在尖沙咀搭上渡海小輪,到對海香港的統一碼頭。渡海的小輪很是漂亮,頂上是漆着蘋果綠色,牆壁是奶油色,與明亮的玻璃窗,發光的黃銅欄杆,棕黃色的門框,構成了一種大方富麗的景像。在國內,像這樣設置的渡輪還是很少見到的,據我的估計,每一次可渡一千五百人,幾個碼頭有上十艘的渡輪在不斷的接送着乘客,每一天經過人的數目是很可驚的!尖沙咀渡輪的設備較好,來往的人大都是上流人,即使是三等艙也有座位,一如其他碼頭的頭等艙。在香港有一種情形很特殊,就是在輪渡、公共汽車與電車之上,都是祗有頭等和三等之分,而沒有二等的,也許是沒有所謂中間人士的罷。過了海,首先去彼得先生的辦事處,就是香港人稱為所謂寫字樓的。這是希路域洋房的辦公處,是在一個大廈的六樓,裏面有幾十張辦公桌,每張枱面上都有電話和打字機,看來規模是很大的。大概是一家進出口貿易的洋行,他們是很能賺錢的。彼得先生飲了兩罐啤酒,就和我踏上去長洲的輪船,因為我們去得遲了一些,頭等票已經是賣完了,所以我們祗能到三等艙去。去長洲旅行的人真多呀!衣冠楚楚的紳士,他們過膩了都市中燈紅酒綠的生活,想去鄉村間去換一下口味,其實像這樣的事,在鄉下人看起來是覺得很好笑的。長洲我是去過一次的,並沒有什麼好玩的。除了海灘邊陣陣捲起的白浪,看來有些雄奇的意味外,其他風景方面一無可取。不過海產倒是很聞名的,來到這裏吃海鮮比在香港要便宜一半還不止,他們外國人來此除了吃海鮮以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欣賞這裏的中國情調。因為這裏的屋宇,大部份都是東方的建築,矮小狹窄,街道就是一條小胡同似的,顯出一種混雜污濁的樣子,可是說也奇怪,他們外國人倒很欣賞這一點。這種心理我是覺得不可解的,也許是由於一種好奇心的驅使,我相信如果要他們長期的住居在這樣的環境之中,他們一定很快地就會感到厭煩的。

經過了一小時的航程,船抵長洲碼頭,當我們步出長洲碼頭的木柵時,珂奇先生迎面走來,他和我緊緊的握手。沒有看到他已經是半年多了,他似乎消瘦了一些,但是精神倒仍是顯得那樣的健壯,他驚詫的說我比以前長好了一些,要高要胖。我想的確是如此,現在我的臉上時時泛起棕紅的顏色,這是健康的象徵。而我第一次見面時,我的服裝也遠比現在為寒傖,白襯衫、黃卡嘰布長褲、黑皮鞋,在內地是出色的服飾,但在這裏却是太普通了。我們一起進入了一家酒樓,當然,他們首先是要了兩瓶啤酒。他們用英語交談,我心中覺得很急燥,因為我有許許多多的話要說,然而我的英語程度却緊緊的束縛住我,使我祗能吐露一些平常的社交用語。在一傍靜靜的聽住,很是覺得無聊。後來柯奇先生對我注視微笑,他用緩慢清楚的發音,同我談及一些問題。他是香港政府的一個高級人員,對共產黨匪徒,據他說是有着很深的了解。我問他對共產黨中國的看法怎樣?他說:“始皇帝,毛澤東是始皇帝!你知道始皇帝嗎?他殺了許多的人,可是祗有十五年就亡了,毛澤東也會這樣!”他問我對共產黨的觀感如何?我說千言萬語說不尽我對匪徒們的憎恨!我現在已將我的生命貢獻給自己的祖國。我又告訴他在不久以前,曾將手指割開,寫了一封血書給蔣經國將軍的故事,我以此表示自己的決心和志向。他聽後極為感動,緊緊的用他的手握住我的手,綠色的眼珠發光的注視着我。他凝神片刻,轉過頭去對彼得先生說“oh,Petter.I like the boy very much. 呵,彼得,我非常喜歡這個孩子。”他要我將手掌展開,替我看相,這倒是一些新奇的玩意,我以前從來沒有算過命,看過相的。他說他能看得很準,以前曾給一些人看過,後來都已經應驗了。他首先對我說我的命運與前途是非常困難的,我心中猛然覺得一震,覺得自己的前途實在是不應該黑暗的,憑我的志氣、決心,應該能創造一條光明大道!我倔強的個性這時又發作了,我心中想:你們以為我不能成大事嗎?我偏要作給你們看看!我是從不服輸的,例如過去在學校中,班上選舉演講比賽的代表沒有舉到我,我心中很是氣忿,哼!難道你們不相信我嗎?我那一點不如人?我偏要表現給你們看。英雄主義在我的腦子中已立下穩固的基礎,我認為這是好的,它能策勵一個人勇猛向前,祗要是有着至善的目的,它將促使人走上一個良好的方向。於是在當時我以“陳心憬”的名義報了名,我不代表什麼,我祗代表我自己。在那次演講比賽的當中,班上所推選出去的代表者都沒有取錄,而我則是在頒發獎品的時候,我應名上前去領取。以後英語演講比賽我也取錄了,許多高班的代表們,遠遠的被我將他們拋在後面。更稍後,在全縣的演講比賽中,我是高中組的第一名,而論文比賽我則是第二名。“陳心憬”不獨校刊上有他的文章排放在主要的版位上,不獨他的名字在本校響亮,女生羣中以此作為彼此取笑的對象,而且,在全縣的青年學生羣裏,也流傳着他的名字。“大會總主席陳心憬”,報紙上時常有他的名字出現,人家對我投射親切的眼光。我感到光榮!而光榮也正驅使我不斷的努力。

局勢突變了,匪徒們以為我有領導能力,爭取,恫嚇,然而“時窮節乃見”,“疾風知勁草”,祗有在緊急危難的當中,一個人的骨氣才會顯露出來。在學生的集會當中,我曾大聲疾呼的說“擁護政府的戡亂決策,我們要挽狂瀾於既倒,作中流之砥柱,撲滅共產黨匪徒們的兇焰!”上海撤守了,我曾回到寢室裏去,伏在床上痛哭流涕,我誓死效忠於我們的國家和領袖。我難過,我難過!我難過!!我擬定了一張匪徒們潛伏在校的名單,通知政府,然而當時湖南的政治情勢,在昏聵老朽的程潛操縱之下,動向不明; 所謂“自保自救運動”的運動,在別有用心的唐生智推動下,湘鄉縣的鄭達縣長不能採取有效的處置,他說“怕打草驚蛇”。雖然他是一個國民黨員,忠實的主義信徒,然而在這個時期却有所顧忌,不能拿出勇氣來,作“毒蛇噬手 壯士斷腕”的有魄力的處置,這是令人深表遺憾的事!誠然,此舉並無補於整個的大局。但是,要知道,“大局”就是由許許多多這樣的“小局”形成的,同時,匪徒們明目張膽的詆毀政府,公開侮辱元首,應該予以嚴厲的鎮壓的。當時我們政府的寬容,以及黨員的未能切實履行義務,實在是我政府及我黨遭受到大陸教訓的主要原因。君不見?過去的“民主人士”,整天叫囂,而在今日朱毛匪幫的統治之下,却啞口無言乎?此非他,實專制而有以致之!我們政府如果採用嚴格的手段,以大無畏的精神,切實執行法令,必不致受此慘痛的教訓。今日朱毛匪幫的暴戾屠殺,恐怖的統治,是違反真正人民的意志的,而他們却美其名為“人民民主專政”,這完全是違背正義的,而如果當時我政府執行鎮壓,則意義反是,因為我們是代表正義與公理,是完全合乎人民的意見的,其所以如此,旨在保國衛民。而政府當時却讓一些無恥的政客及一些無聊的文氓,自由自在的到處胡說八道,以致造成一種混亂的心理。我想我們的政府,經過這一些沉痛的教訓,將會針對過去的弊病力加改革的。我們現在不能再鬆懈了!國家的興廢,民族的存亡,全是在此一舉,看到台灣現在對於防止匪諜的努力,以及各方面的銳意整頓,我心中真是感到萬分的快慰。祖國已獲得新生,它即將壯大起來!

柯奇先生問我將來打算做什麼,我說願效法希特勒和拿破崙的事業!他說那不是一個人可做得到的,必須要許許多多的人才能發生力量。我答道:“在中國的大陸,在香港,都有我的好同志在為祖國的自由富強而工作着,我們正在致力於推翻新政府的革命事業,但是像這樣的事,我們是不能對外人說的。”他說:“呵,不,當然不。這是很好的,我很高興能夠遇到你,我想,這的確是很有趣味的。”他反覆的說“Very interesting。他凝視我半响,又轉過頭去說“彼得,他是一個很好的孩子,你能遇到他的確是很有趣的。”彼得.哥列特,這個舊俄的貴族公子,祗是從老光的眼鏡裏,透射出善意的眼光來; 他已年是五十歲了,在異國飄流了大半生,如果我們不能將共產黨匪徒澈底的消滅,那我不也是一樣的不能回到自己的家鄉,流浪在異域嗎?現在香港的共匪報紙,已經挖苦我們逃亡香港的人是“白華”了呢。柯奇先生看過我的掌紋,他說在三十二年之後,我可以獲得一部份權力。但是在這三十五年或許是三十二年以後,却有一件重大的困難在阻擋着我,如果能突破它,就可以一天天的向上升,事業得到發展,如果不能突破,可能有生命的危險,或是遇到很大的麻煩。照我的掌紋看起來,我家是有許多的田地的。“在三十五年以後”?我想這時是五十五歲了,難道要這麼遲才會有所成就嗎?這是一個玄妙的問題,星相學有時很靈驗,有時根本是胡扯。我對他說:這是一個哲學的問題,我將永遠記住他今日所說的話,願三十五年以後,能夠再見到他。他說我的掌紋很類似於他的掌紋,註定將來必然能獲取地位的,但是做什麼工作都不知道。他說一個人必須專心致志的對一個方向努力前進,如果東做一下,西做一下,必致一事無成。譬如他今日在馬來亞、錫蘭、星加坡、印度等地,想要獲得一個工作實在是太容易了,但是却固守香港的一個工作。他現在是在佈政司做事(Colonial Decretariat)權力是很大的,我道:“I think you are V.I.P. 我想你是一個很重要的人物。”他笑着否認了。印度的聖雄甘地也是他的朋友呢!對事業的看法,他和我的意見正是不謀而合,我們談得很投機。他說我是否想在香港求得一個工作?例如介紹警察有時候是很容易但有時却很困難。我躊躇了一會對他說:“當然我是希望能夠獲得一個好些的工作,但是我知道這是相當的困難的 ;如果不能得到一個好的工作,我想祗要比目前處境為佳的工作,我都願意擔承。”他說將去試一試看。我又請彼得先生將我的意思翻譯給柯奇先生聽,他聽了我說:“雖然有困難存在,但是我有決心和勇氣去進行克服!”以後,大為讚賞,他說“祝你成功”。的確我自己也必須加緊努力,以爭取自己理想的實現。四個人在笑霞園進午餐,我們的座位是樓上靠海的一個桌子,我們一面吃一面談笑,從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港口水面上密排着的漁船。我們吃到的龍蝦、螃蟹、鱔魚等海鮮,就是這些漁夫們昨晚在海中捕來的。他們以很便宜的價格賣給酒樓,經過一煎炒,立即便變成高價的名菜了。波光盪漾中,我們吃完了飯。由柯奇先生付值後,我們即下樓去長洲醫院,柯奇先生有一個朋友在那裏做醫生。途中柯奇先生挽住我的手臂,同我談論他在印度的情形。我雖然能夠聽懂他說的是什麼,然而我却苦於不能將自己的全部心意吐露,過去在學校裏所學的英文,經過兩年的時間沒有練習,我已將它遺忘大半,僅祗是簡單的應對還可以。我對他說“我不愛金錢也不愛女孩子,我僅僅愛的是權力。I don’t like money or girl, but power.” “是政治的權力?”他回問我。“是的,是政治權力!”真的,對於金錢與女色,我是可以拋棄的,“事業第一!”遠在初中的時候,我就向自己提出了這樣的口號。

在長洲醫院進了些茶點,我即去船碼頭買票。人來得既然多,回去的人當然也是擁擠,碼頭上大擺長龍,好容易才將三張船票買到手。這時他們兩個人也來了。上了船,我站在船頭,海風吹拂着我的頭髮,我感覺得非常的適意。船頭排開波浪,在突突的前進,雪白的浪花飛濺,真是壯觀!船在海洋中航行,望着那遼遙的遠方,心中升起了雄奇偉大的感覺。柯奇先生將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指着不遠的羣山告訴我:“那是垃圾尾,那是外伶仃島。”我警問:“那不是共產黨佔據在那兒嗎?”他對我做了一個鬼臉說“是的”。我真不知道外伶仃距香港的赤柱竟是這樣的近!大砲可以射到的呢。但是柯奇先生以為他們沒有這樣大口徑的砲; 他認為如果共產黨打香港,也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的時候。我問他:“如果香港被攻,自由中國的軍隊會不會來援助?”他說是可能的。我誠懇地對他說:希望英國能成為我們的盟友。“你以為自由中國是英國的朋友呢?還是共產黨中國是英國的朋友?”“當然是自由中國!”他迅速而堅決的回答我。“然而英國對自由中國的態度似乎不大友善呢。”我藉着這個機會,提出對英國的不滿。他摯切地,用着緩慢的英語回答:“現在,我們是有着苦衷的,我們知道自由中國是我們的朋友,彼此握手的日子即將到來,至於過去,的確是有些對不起中國,美國也是這樣。但是希望你們能將以往不好的印象忘掉,讓我們建立新的友誼。”我熱情洋溢,拍着他的肩膀說:“先生,今天我感到非常的快樂,我很高興於你是自由中國的友人。”“謝謝你。”他眼睛放出愉快的光芒。我最喜歡談論國家大事,在沒有談起以前,我總是保持深度的沉默,但是一經談論之後,即滔滔有如長江之水,奔瀉不絕。可惜我的英文程度不高,否則必得暢所欲言。

船抵香港,已是下午六時。過海來搭三號公共汽車,至九龍城聯合道拾號去找抱奇,剛好他不在家,但是他父母及弟妹等都在家。原想今晚趕回住處的,然而梁伯母留住我,要我明晨和抱奇一道回去。坐談約半小時,抱奇偕一個朋友回來。晚上,在客廳裏看了一會書報,外面雨下得大,又不能出去看戲,祗好上床去睡。我感覺得今天這一天是最值得珍貴的一天,因為一個外國友人,對我的事業予以鼓勵。同時我也對他說了一句很有意義的話:中國是我的祖國,我愛她甚於愛我自己的生命!

 

 

 

1951.4.9.(三月初四)星期一 April 9 Monday 天氣 陰

 

六點鐘起床,吃過早點後,已是八時。與抱奇一同出去,在啓德機場側的一家照相館裏拍了一張照。我覺得攝得很不好,表情呆滯,儍里儍氣的,我最不喜歡呆坐在那裏,給人家搬弄。“頭偏一點”“帶微笑”……真把我煩燥死了!我願意用手相機拍攝,那樣要自然得多,不露痕跡的就攝好了。我想:過幾天相片寄到我手中的時候,看到後一定會引起大不高興的。搭車至左敦道碼頭,順便買了一塊錢麵包,再搭十五號公共汽車回到住所。聽見他們告訴我,昨日謝濟安同志來找我,留下一些信件給我。我以為是入台有辦法,為之喜躍。但抽出他留給我的信,却是說他近來的生活是以打柴維持,問我有沒有鞋子給他?週濟同鄉的款項,我前後已付出近四十元,而我自己的處境也是極為艱困,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祗要是我身上有錢,我是絕不會拒絕人家的求助的,現在我祗有兩雙鞋,他下次來的時候祗好分一雙給他了!這是朋友之間的義氣,也是同志間的親愛精誠。他留下了一封寄長沙的信件,兩封寄台灣的信件,要我為他寄發,看樣子,他連寄封信的錢都沒有,比我還狼狽。我則祗不過是不添置衣物而已,至少住食問題暫時還不需要擔憂,而他則是因連綿的春雨,使得柴賣不出去,連吃飯都將成問題。他借去了五本《新聞天地》,說下次來的時候再帶還給我。想不到過去一個雄壯的青年軍官,一時竟落魄至此!其實我個人的際遇也是夠傷腦筋的。看到澳門的通訊說:有過去國軍的高級將領多人在澳潦倒不堪。有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子擺攤出賣香煙糖果,以每天賺得之半,購買報紙閱讀,據說他以前曾當過副司令的。又有一次,一個三輪車伕堅謂其乘客認錯人。其乘客為一紳士,認此車伕過去為其上司的某師長,但車伕拒絕隨客人前往旅館同往。掙脫糾纏,踏車飛遁。後來這個車伕對人說:剛才這個乘客確是他的部下某旅長,過去在湘時,因此一旅長曾靠攏,以致使這一師潰散,後來這個旅長來港經商,頗有所獲,…… 像這樣悽涼的故事,正不知有多少!難民營裏的軍長、參謀長、旅長就有好幾個,而馬鞍山礦場裏的工人,據說其中也有好幾個將級軍官。這的確是深可嘆息的!我們政府雖然想要來救濟,其間存有困難,但也應該實際的擬具辦法才好。無數極端忠誠之士,被隔離於海外,報國有志,投效無門。何日方能入台呢?有的人困居在這裏已經有一年多了,而我也已度過八個月的時間,苦候的結果,入台的希望仍是渺茫得很。我不由感到陣陣的焦慮和燥急!

 

 

 

1951.4.10.(三月初五)星期二 April 10 Tuesday 天氣 雨 陰 Cloud

 

昨天傍晚,又有一架暹羅航空公司的客機,因油尽墜海。機上所有的人員十六人無一人還。這架飛機一共乘載十六人,由曼谷起飛來香港,當下午四時抵達香港的時候,香港上空大霧瀰漫,於是遵機場的指示,飛往台南,但台南的天氣也是極壞,不能降落,祗好又折返香港。經過這樣往返徒勞,已經是耗費了四小時,這時機中所儲油量,祗夠四分鐘的飛行,急電啓德機場的連絡塔,說現在正試行降落,如果四分鐘以後還不見降落,則此機已告失事。傍晚八時,石澳雷達站的英軍,親見這架飛機自雲中衝下,墜於海面燃燒,十五鐘後,全機下沉,沒有一個人浮起。英國的海空軍及港警,聞訊後前往搜尋搶救,但一無所獲。死難的人當中,有泰國駐港領事的夫人和兒女,這的確是一幕慘劇!此次民航機的失事,已是香港在戰後的第五次。上次在柏架山撞毀的霸王機,有二十六人被難,失事的原因未披露,這次又發生了一宗。暹羅的航空公司的確是倒霉!

看到今天的報紙,聯軍正向三十八度進擊,駐守撶川的中共匪軍,開放水閘,打算藉洪水的力量,阻止聯軍的攻擊,而狼狽逃命。但是聯軍的攻勢並不受影響。江水在突漲七呎後,已迅速減退。中共匪軍打人家不過,於是不顧萬千人民的生命財產,放開水閘,想用水來淹人,其實這毒計却並未得售; 美韓法希等國的軍隊,已經迫近了水閘。聯軍猛烈的火力,使得共產黨匪徒們足跟都不能立定。噴射機將火箭砲與電油彈投向敵人的陣地,大砲成噸成噸的將子彈射發出去,匪徒們的傷亡是慘重的。其實在匪軍中有不少反共意志極堅決的份子,本來他們可以在前綫起義來歸的,然而可憐他們根本還未見到聯軍的面,就被聯軍的飛機大砲殺傷過半,而在匪徒們嚴密的控制下,他們是很少有機會掉轉槍口的。我很希望自己能參加聯軍,在韓國戰場擔任喊話的工作,我了解匪軍的心理,也熟知他們內部的一些情形,如果能夠做這項工作,我相信能勝任愉快,同時也會收到一部份的成效的。然而這個想像恐怕不容易將它付諸實現,因為我以前曾先後的問過美國的駐港領事和韓國的駐港領事,他們對我的申請加入聯合國似乎都不能予以幫助。所以我唯一的願望,是企盼能早日進入台灣,將來再由政府挑選前往。目下我的英語程度還很差,而將來英語勢必是非常需要的,我想學,但是沒有機會。因此,對之也是感到煩惱。

 

 

 

故鄉,我懷念妳!”“我懷念妳!雙親、祖國。

 

1951.4.11.(三月初六)星期三 April 11 Wednesday 天氣 晴 Fine

 

東邊的海面上現出一片紅霞,不一會金黃色的陽光投射了出來,哈!天終於晴了。一連串的陰雨,實在使人心境感到無比的沉悶。據報紙上的統計,香港在四十多天的當中,祗有六天是晴朗的,我想故鄉的黃梅雨或許還沒有拖延得這樣長。夾着一本綫裝書,踏着泥濘的路面,我到外邊去散了一會步。久雨新晴,郊野間別有一股風味,樹葉是綠油油的,柏油路上平滑如拭。這是鄉間的私家路,所以沒有泥漿的濺流,這是因為很少汽車和人經過的原故。農婦們在插秧了,青蛙聲閣閣的一片正響得熱鬧; 海面上,揚着褚黃色三角帆的漁船,正點點的從外海歸來,這境地是一片和平寧靜的景象。然而,相隔祗有幾十里,便是中國共產黨匪徒們盤據及統治下的地方,那邊絕對不會有這樣祥和的場面,而是充滿了囂亂瘋狂和恐怖。我有點懷想起故鄉來,真是千遍萬遍也唱不尽我的憶念之情!我想起我的祖國正在苦難之中,感情像野馬一般的在奔騰跳躍。目前我正從事於神聖偉大的革命事業,我記掛着現在尚在匪區的幾個好同志,他們今天的組織正在擴展呢?抑或是遭受到匪徒們的破壞?我無法知道!但願他們在順利地進行工作。

 

 

 

1951.4.12.(三月初七)星期四 April 12 Thursday 天氣 陰

 

一項令人震驚的消息傳來了,杜魯門已經將偉大的麥克阿瑟將軍撤職。美駐太平洋地區司令,盟軍總帥,美國駐日佔領軍總司令,聯合國軍總司令的職務已被解除。杜魯門的聲明如下:“深感遺憾,余已認定五星上將麥克阿瑟不能衷心支持美國政府及聯合國政府之政策,以執行其任務,余受美國憲法予余之特殊職責及聯合國予余之責任,決定余必須改變遠東之司令部,余因此解除麥克阿瑟將軍之職務,而改派里吉威將軍繼任。在吾人自由民主之國家中,盡量劇辯有關國家政策之事,乃憲政之要素。但軍事指揮官必需受吾人依照法律及憲法所定之政策及指示所約束,際此危急之秋,此種考慮,尤為急亟。麥克阿瑟將軍在歷史上之地位,乃吾國最偉大司令官之一,此經已確定,彼為國服務責任重大,功勳超卓,國家對彼未尽酬勞,因此,余重申余之遺憾,蓋此次乃不得已之舉也。”今天香港所有的報紙,頭條新聞都是麥帥被褫職的消息。的確,這是一件大事!當我剛看完標題的時候,我的心情立刻變得混亂起來。看!杜魯門這傢伙又在作蠢事了。麥克阿瑟並沒有犯錯誤,他祗不過是因主持正義,不與共產黨匪徒們妥協,猛力的打擊侵畧者,同時,提出轟炸東北,使用國軍開闢第二戰場的意見,這就招了杜魯門,艾奇遜這一班混蛋們的大忌。他們閃閃缩缩,一面在韓國打,一面又怕引起大戰,其實這副求饒的可憐相,祗有助長共匪的氣焰。這件事太來得突然了,我滿懷憤怒,面孔漲得通紅的跑回臥室,拿了一張信紙,執筆寫信給美國駐香港的總領事。信是這樣寫的:

先生:

在這裏我是以無比憤怒和激動的心情,來寫信給您。杜魯門總統的撤換麥克阿瑟,業已是在歷史上留下了極其錯誤的一個記錄。此舉打擊了自由人民的信心,而提高了共產黨匪徒們的勇氣,這正是符合我們中國的一句話“為親者所痛,為仇者所快”。當我從報紙上看到這一個消息,我真不相信杜魯門竟會作如此錯誤的決定。我內心實在是感到萬分的遺憾!我相信世界上除了那自以為聰明的少數的“政治家”之外,許許多多真正熱愛和平的人士,一定會有同我一樣的感覺,尤其是亞洲的。麥克阿瑟將軍主持正義,已經獲得了我們衷心的敬佩,這種敬佩,絕不是“撤換”所能動搖的,我們永遠欽崇他!先生:你知道在共產黨殘酷的統治下,千千萬萬善良的人民,他們在今天是過着如何悲慘的生活?他們在飢餓死亡綫上掙扎,恐怖的氣氛瀰漫在赤區。可是,今天,我們看到了一項軟弱可恥的行動,準備與共黨妥協,談判“和平”。這幾乎使我們忘却聯合國出兵的本意。麥克阿瑟的意見是正確的,他沒有錯,絕對沒有錯!他真正的在為維護世界永久的和平而戰鬥。我從中國大陸逃出來,而且還曾在匪徒們的”軍政大學”受過訓,我深深的看到共產黨匪徒猙獰的面目,同時也了解被共匪統治下的人民迫望解放的期望,因此對麥克阿瑟將軍,堅毅英勇的打擊共匪,領導自由軍隊向侵略者膺懲這一點,也就特別擁戴。領事先生,我請求您能將這封信,轉寄給杜魯門總統,告訴他:這個錯誤的舉動,招致了我們中國人的反感; 以我個人說來,我是憎惡他的!同時,也請您翻譯一份,轉寄偉大的麥克阿瑟將軍,在此我向他謹致敬意!並且以私人立場,向他貢獻一個意見:歡迎他到自由中國來,為着我們的共同理想而奮鬥。最後,我堅信中美兩國傳統的友誼,是絕不會被破壞的!

一個中國學生

陳心憬敬禮4.12.

在會客室裏看報的人,都發出一片驚嘆聲。麥克阿瑟將軍是我們自由中國的摯友,現在他走了,當然是深表惋惜。美國加里福尼亞州之共和黨參議員說此舉可能為“遠東慕尼黑之前奏”。共和黨的參議員辛特說:“麥克阿瑟將軍被免職,將使美國人民分裂。”塔虎脫說:“犯悲慘的錯誤。”又剛抵台之參議員岩士多朗說:“對遠東民主反共陣綫為慘重的打擊”。的確,全世界愛好和平自由的人士,都為這一個消息震動。對於這位偉大的軍事領袖被解除職務,一致感到無比深長的遺憾!消息傳來,東京立即滿城風雨,日本人民心中的混亂情緒為戰後所未曾有,成羣的人鹄集佔領軍總部前的廣場,在雨中看麥克阿瑟將軍從總部走出登車。日本人對這位鬥士是尊敬的,因此,他們內心的哀傷,我們當可想到。又韓境的聯軍官員,聽聞麥帥被除職的訊息,異常震驚,一時幾將戰事置諸腦後,而參謀人員在司令部頓時發呆。一般的反應,此實為一大悲劇!寫到這裏我又記起一個故事來了,在宋高宗的時候,岳飛將軍統兵抵抗金人,所向無敵,連戰皆捷,但是當時的奸臣秦桧,向皇帝進讒,火急的將岳飛將軍召回害死,結果金兵打來,宋朝得到了一個悲慘的結局。我忘記將這個歷史故事告訴給美領事了,現在我已經將寄給他的信封住,這個故事與今日杜魯門的撤換麥克阿瑟將軍情形極為類似。雖然我們對於這個意外事件覺得傷心,但是我們自由中國仍然是勇敢的戰鬥下去,千百萬愛好真理者的心意,已經緊緊的連成一氣,我們反共抗俄精神的激越昂揚,絕非任何力量所能壓抑的。侭管艾奇遜之流還在癡人說夢,然而我們是業已認清的我們的目的和了解我們的任務,我們從無畏懼,我們決不屈服,任何人想出賣自由中國,我們絕不答應。每一個熱愛祖國的人民,願流最後的一滴血來捍衛!我謹此以正告那些陰謀份子。

下午二時成慎衫老先生從難民營來,他告訴我難民營又舉行營內無飯票的人登記,登記後將發給營內的住居證,同時並將寄呈一份至台灣,一份至社會局(香港政府的)。他以為這是即將發放飯票的先聲。每人須具備寸半的照片三張,至調景嶺的辦事處去進行登記,他特地趕來,就是想要我前往去履行登記的。他告訴我:營內還有兩個兵團司令官也在登記。時間是到十六號止。我聽到以後,心中頗覺紛亂,因為去一次難民營非五元不可,同時登記後有無把握?還是一個問題。而如果不登記,又怕失去到台灣去的機會,登記,以後的麻煩正多着。現在我根本也是窮得很,祗好給了他二元幾毫作回去的路費,雖然他的意思是還想多要幾塊錢回去還賬,但上次已經給了他五元,同時留下的幾塊錢我也想留住作發信之用,所以我祗好愛莫能助。前前後後,給人已有四十元了呢。送了他上公共汽車,回來我想起了種種的問題,內心焦燥已極,我斜倚着床鋪,半響都沒有言語。

我的湘鄉話已經有些變了音,這是成慎衫老先生告訴我的。真的,當我同他用湘鄉話交談的時候,的確有點感到不純熟,必須講得很慢,同時,加入了一些外省話的文法。現在我的廣東話還不能說得正確流利,不過可以完全聽得懂就是了。

 

 

 

1951.4.13.(三月初八)星期五 April 13 Friday 天氣 陰

 

濟安同志來此,送還三本《新聞天地》,還有兩本未看完,又借了五本去,連同去年的四本,一共有十一本在他那裏。當我正在客廳看報紙的時候,他在外面叫我,於是我立即陪他到房裏坐,談及一些問題。入台的事仍無進展,他現在同三個同志在沙田對海的山邊,搭一個小茅屋居住,靠打柴來維持自己的生活。當然這是很艱辛的工作,然而精神上倒還感覺得輕鬆愉快,祗是不無苦悶的是不知何日方能入台?我想這苦悶不僅是我們少數幾個人存有,許許多多在香港的人都是有此同感的。由於我的處境特殊,寄人籬下,所以未能妥為招待,這是我至以為歉的事,我將此意說明,他立即連聲道謝的說當然是知道我的情形,彼此用不着客氣。我給了他一份“自由中國青年聯盟”的宣言,又給了他三份誓詞,要他在那邊成立一個小組,展開工作,他答應了,並說絕不成問題。我是能絕對信任他的思想的,他也是和我一樣被共產黨匪徒們目為“死頑固”; 對他的能力我也不予懷疑,因為如果他沒有能力,就不會做到國軍的中級幹部; 但是有一點,如果要他說出一大篇的理論,或則是有條理的去做說服人家的工作,恐怕是感到困難的,他是一個良好的實踐者,但若要他倡導則恐怕效能要來得差些,這是我的感覺。他說在二十號以後將再來此一次,同我會商一些問題。的確,我無限熱烈的盼望“自由中國青年”的這個運動,能夠迅速的擴展。

 

 

 

1951.4.14.(三月初九)星期六 April 14 Saturday 天氣 陰 下午微雨

 

柯奇先生約我今天去遊大澳,吃過早飯,換了衣服,即至公路邊候車。不久來了一輛軍車,我伸出手指示意,車子在我的面前停了下來; 這是一輛無篷的汽車,由一個年輕的英國兵駕駛。我爬上駕駛位的側座,車子即風馳電擎的向前直駛。風吹得我的襯衫在鼓動,我感覺得非常的輕爽適意!途中我們以英語交談,他今年也是二十歲,是一個活潑的孩子,他手上的疤痕是他在馬來亞與共黨作戰負傷的。一面駕車,一面從胸前的口袋裏摸出幾張廣東女人的照片,他說這是他的女朋友。看照片,女的相貌確實不壞,但據我想這大概是屬於“國際女郎”之流,好人家的女孩子是不會同一個英兵鬼混的。在談話的當中,不知不覺車子已駛進了九龍的市區,他將車速減低,特地送我去弥敦道碼頭,我同他握手道別之後,即過海至公主行五樓去找顧彼得先生。顧是希路域洋行的秘書,今天他也將去大澳遊玩的。正午十二點,我們去京沪飯店吃飯,格勒斯頓先生和崔醫生等已經先我們而來,當我們剛跨進門的時候,他們就在樓上打招呼。我們坐下座位,由顧彼得先生主持叫羅宋湯,我從來沒有吃過俄國的飯菜,因此帶一種新奇的心理來欣賞這頓午餐。我們吃的是每人一份雞、湯等,味道也不見得有什麼特殊之處,還不是同普通的西菜一樣?從京沪飯店出來,一行六人,即往統一碼頭去買到大澳去的票。剛要開船的時候,柯奇先生提着旅行袋趕來。下午兩點半鐘開船,向西駛離香港半島,我對這裏的地理情況並不熟悉,不過格勒斯凍先生帶了一張地圖,所以我們能夠知道行經的地方及目的地的位置。船行過荃灣、元朗、青山等地的海面,今天的天氣並不十分好,海面上有濛濛的灰霧,柯奇先生指着不遠的地方——大約是十餘里外的一個島嶼給我看,說那個就是內伶忊,現在共產黨匪徒正控制着這一串的島嶼。我注視着那一座島,心中充滿了憤怒與仇恨,我堅決的面對着海洋的那邊說:“我是一定要回來的!”同我們而來的有一個張君,他是上海人,對崔醫生等大獻慇勤,本來禮貌上的幫助是應該的,然而太過了火,那種媚態是為我所看不慣的。以前我對他已留下一個不佳的印象,因為他對人似乎有一種輕視之心,這種世態炎涼的心理,在一些浮誇的都市青年之中,特別的表現得強烈。柯奇先生悄然對我說:“真的,陳,上海青年香港青年和內地的青年有着很大的分別,他們那樣的態度我看不慣。”說完,他輕蔑的搖了搖頭。的確,我也具此同感。柯奇先生同我談得很投機,雖然我的英文程度很不好,然而他所說的我大部份是能夠聽得懂的。他對我抱有好感是開始於上週星期日的談話,那時他發掘了我有一個不平凡的抱負,和有着深遠的思想,他開始注意起我來,經過了一番的談話,他對我了解的程度也加深了一步。船抵大澳,已是下午六時半,在陰濕冷清的天氣下,我們走出了船艙。大澳這個地方很偏僻,沒有可以靠船的碼頭,因此,輪船祗能停泊在離岸約三百公尺的海面。許多的小艇,由一些客家婦女划近來,她們爭先恐後的爬上輪船來拉客人; 有一個皮包是由同行中的小余提着的,人家拉拉扯扯的爭生意,將他的皮包也是你搶我奪,後來格勒斯頓先生接着這個皮包,她們看到他高大的身體,又是碧眼黃髮,不敢再去亂搶,這才算解了小余的圍。這個場面的確是混亂得很!我們坐在小艇裏,由那些身着黑衫,頭罩黑巾的客家婦女扳槳,把小艇靠近一個石砌的小碼頭,讓警察來檢查,警察在香港是具有很大的威權的,他們穿着藍絨的制服,腰間佩帶着左輪,神氣十足。我們經過檢查之後,即再往前划,海面越來越狹,到後來,竟變成一道小河似的; 兩岸是一些像船一樣的小木屋,由一些木柱支撐在水面上,海水這時變得渾濁不堪,浮滿了垃圾,這簡直就是一個大溝渠。

上了岸,我們找了一個旅店住下,這是本地最大的一家,名字叫做“大澳酒店”。開了房間,將帶來的東西放下,大家漫步街店,幾個外國人又大飲其啤酒,而我則對那些黃色的苦汁,實在不感到興趣,不過他們說啤酒對於一個人的身體並沒有什麼妨碍,它是有助於消化的。我曾試嚐了一點點,對於那種苦澀的味道,我再也不敢領教,所以雖然他們一再的要我喝,我祗是笑着搖頭。晚上去一家酒店吃晚飯,菜很豐盛,我祗吃了一小碗飯就夠了,至於幾個外國朋友則根本沒有吃飯。我最感到興趣的是那幾盆大蝦,味道真是好極!那隻雞也弄得不壞,比西餐確實是好多了,他們連讚“好吃”。飯後又打開帶來的香檳酒,我飲了小半杯,覺得沒有強烈的刺激性,這比起那些中國的玫瑰露酒,其味道要清淡而醇和,所以連我這不會飲酒的人,也能夠飲下小半杯而不頭昏腦脹。據說這瓶酒是二十多元買來的,四十年之久的法國貨,真的,它的年齡比我還要大!大家興高采烈的舉杯相碰,互祝“好運道”!今晚我真是覺得興奮愉快。在座的格勒斯頓先生是丹麥人,柯奇先生是英國人,哥烈特先生是俄國人,我是中國人,崔醫生雖然是中國人,但他的像貌却酷似日本人,因此,這一次晚餐的確是富於國際性的。晚飯後大家沿着海岸,向鄉下走去。柯奇先生挽住我的手臂,借着微微的星光,緩步前行。我們談的是政治的問題,他告訴我他也有雄心壯志,希望將來我能夠在中國獲得成功,他能在英國獲得成功,從事於“天下一家”的偉大理想,建設國與國之間的友誼。我又以簡單的英語告訴他我的故事,他對此發生濃厚的興趣,他說將介紹兩個朋友和我認識,一個是杜月笙的兒子,他現在是在火奴魯魯(檀香山),相信他將來對於我是有很大的幫助的。我也希望如此,因為在香港,我們毫無基礎,加以城市青年對政治認識很模糊,故“自由中國青年聯盟”的工作很難推行; 不過我知道這是一個長期艱苦的鬥爭,我有着決心和勇氣去戰鬥。柯奇先生是香港政府的高級官員,他說將尽他的力量去試行為我獲得一個工作,同時將在可能範圍內給我們一些援助,我對此着實感到非常的興奮。柯奇先生對我說:我真是非常的喜歡你!他又問了我的名字,我說為了本身的安全,我的名字是很多的,但我的雙親等是叫我“心憬”。“呵,我想你可以得到一個很好的英文名字,ST.JoHN,你可以將它的音讀為心憬,我以後就叫你為ST.John.他高興的說着。我對他也頗有好感,因為他不但有英俊的外形,同時也有雄偉的心襟。“英雄惜英雄”,談得特別的融洽。他說的英語很是好聽,有些外國人所說的英語是不好聽的,我以此意告訴他,他也承認說:“當然,我是在倫敦城生長,這是第一號的地方; 有些音調是鄉下的土音,那聽起來就感覺得難聽。”我自己感覺得有許多的問題,然而由於英語程度的限制,我不能暢所欲言的同他談。他希望我能夠將英文學好,因為英語是很重要的,而假如我完全不懂英語,我也不可能認識他。對於這個,我已是認識到,然而暫時却沒有一個學習的機會。我們直談到深夜方才回旅舍去睡。

 

 

 

1951.4.15.(三月初十)星期日 April 15 Sunday 天氣 晴 陰

 

一早起身,我洗了一個冷水浴,之後,即同他們去爬山。崔太太身體很弱,所以給她僱了一頂肩輿,代價是二十元。不用說,抬轎的兩個又是女人,這種現象在過去祗是聽見人說過,當時還是將信將疑,現在是親臨其境,不容人不相信。這裏女人要做的工作很多,挑水、打柴、耕田,任何的重工作都是女人做,田野間侭是戴黑笠帽,穿黑衫的客家婦女,男人很少見到,即使是見到一兩個,他們也是站立道傍,狀至清閒,這確實是令人感覺得奇怪的。我們所登的山是大嶼山,據說是香港最高的一座,海拔三千英尺。大家談談笑笑的前進,我們走得很快,一下子就把轎子走落到後面。我、格勒斯頓先生、柯奇先生,走在最前,差不多超過他們有一里的樣子,當走到一個寺院去參觀的時候,往往要等上十分鐘,他們才姍然而來。當然這是遊山玩水,而不是行軍,所以慢走一些也無妨。沿上山的路,兩邊有着許多小寺院,我們除了參觀幾座較大的外,其餘都沒有進去,直上山頂。沿途我們發現了一種小樹,有點像聖誕樹,然而聖誕樹的葉子是紅色,這種樹的葉子是白色的,大家都很覺得奇怪。我採了兩片夾在書本裏,想帶回去作一個紀念,可惜後來給他們翻失了。到達山頂,人的胸懷頓然為之一爽,天蒼蒼,海茫茫,在遙遠的地方,海與天連成為灰色的一片,白雲卷卷,波濤洶湧,許多的漁船揚帆結隊前進,這景像確是雄壯!從前看到一些描寫海的文章,但是還不能實際的體會它的意味,現在見到這畫一般的奇景,感覺得確是不容易描述的。我祗有發出衷心的驚嘆,這的確是太奇妙了。強勁的風將我們的頭髮吹得飄揚,爬山時所產生的熱,在這時都消除了。到達目的地寶蓮寺,已是十一時,我們坐下喝茶,吃着帶去的巧格力,又在附近作一次參觀。這個寺院是在香港區最大的了,但是以我所曾見到過的衡山的廟宇來說,這無異是小巫見大巫,那些廟宇不但是大而已,氣象和環境都遠較此為莊嚴清幽; 然而即算是一個這樣的廟,也引得不少的外國人好奇的前來參觀,看到香客的捐助簿上,外國人差不多佔去了一半的名字。十二點鐘吃過了齋飯,這是和尚們自己做出來的食品,像冬菇炒青豆、油炸麵丸、豆腐……等等,做得很不錯,博得了外國人的稱賞。柯奇先生和我打算是步行回去,其他的人決定今晚仍留宿大澳,格勒斯頓先生和崔醫生送我們走了一段路,然後告別回去。

我和柯奇先生邊走邊談,越過高山,跨過平原。走到一個古老的鄉村,爬滿了青藤的古堡牆上,伸出了十來支鐵砲的長身,柯奇先生告訴我,那邊的幾尊是嘉慶年間的,這邊的幾尊是道光年代的。而這些砲的作用,在當時是與英國的海軍作戰的,鴉片戰爭起,林將軍曾在此抗擊過伶仃洋海面的英艦,現在這些砲仍靜靜的躺着,而這一百多年的時間,整個的世界已有着好幾次巨大的轉變!我感慨無窮的注視了這些古老的巨砲一會,即又心事重重的繼續前行,我想香港這個地方是我們的,我們將來一定要予以收回。途中同柯奇先生談我的理想,及以前在匪區內建立組織的故事,他也將他的經過,何時從倫敦至星加坡,何時至印度……詳細的告訴給我聽。這的確是很有興趣的事,所以走這麼遠的路一點也不覺得疲勞,不過在最後的一段旅程中,也就是爬一個二千八百尺的山的時候,我就開始感覺得疲倦了。因為地勢太陡,加之天氣又悶,我真是既熱而又無力,同時也喘不過氣來,勉強的爬上山峯,我們就坐了下來,讓涼風減除我們身上的燥熱,汗珠大顆的流滴,頭也是昏昏沉沉的,柯奇先生問我要不要吃巧格力?我祗微弱地擺了一下手。這時,我任何的山珍海味也吃不下了,一切的慾望都沒有,祗是想休息,睡覺。十分鐘後,心跳恢復了正常,我們又立起身來繼續我們的行程。從這次極度的疲勞當中,我了解了在前綫作戰的大兵,為什麼在行軍之後,什麼也不要,倒下地來呼呼大睡的道理。下山了,當然這比較容易,經過三小時半的爬山涉水,我們到達了梅窩,從這裏可以坐輪船至香港。在梅窩的地方,我們又坐下來飲汽水。輔政司的別墅在這裏,柯奇先生要我同他一起去見輔政司列誥,但我以為或許會有所不變,結果他一個人去了,我在碼頭上等他。

搭五點鐘的那班船到香港,下船時看到賣報紙的兒童,手上所持的報紙當中,有“美機二百架進侵福州,第七艦隊入中國領海”的大字標題。我連忙以一毫半的代價,買了一張星島晚報,我為了這個消息大為振奮。結果一看,原來是“新華社”的消息,這恐怕是中共匪徒們製造擴大戰爭的藉口。但願這是一個真的消息,使戰爭早些爆發。匪徒們時常說“美帝是紙老虎”,現在就打給你看看!在韓國戰場,匪徒們的傷亡已達百萬人,可是“新華社”仍厚顏的說他勝利,說麥克阿瑟將軍的去職是“中朝部隊打垮的”,這真是不知恥!晚上宿柯奇先生處,他住在都爹利街的甸那行。我曾利用時間至九龍城的抱奇家一行,同抱奇在街上走了一會,吃了一些廣東的小食,方才又過海去,這時已是十一點半了。

 

 

 

1951.4.16.(三月十一)星期一 April 16 Monday 天氣 陰

 

七點鐘起床,入浴室用冷水洗了一個澡。柯奇先生一個人住一整套房間,臥室、客廳、浴室、廚房齊全,住在這裏確是使人感覺得舒適。地板光滑如鏡,鋼琴靜靜的擺在房間的側面,一切的陳設都是高貴華麗的。外面有叩門聲,他的僕人早晨來上工了。我坐在沙發上看着昨日的晚報,同時也回味着這夢一般的處境,顯然地,這樣的生活,對於我暫時是顯得不調和的,因為我很快的就必須回到一個枯燥的生活環境當中去。僕人將早餐弄好了,我們即入座進餐。柯奇先生這時再詳細的詢問我關於“自由中國青年聯盟”的事,問這個機構是何時組成?現在國民政府是不是知道?我告訴他這個組織於1950年元旦在湖南成立,我現在出來已無法知道它是成長或是死亡,不過在香港我則仍進行這個運動。而對於我們自己的政府,我曾寫信給國防部總政治部主任蔣經國,除了報告我的意願之外,並且也將這個組織的情形具報,然而一直到現在,仍然沒有得到指示和任何回覆。他沉思有頃,然後對我說,他將在三日以內為我去探問一些事情。我隨時可以打電話給他,又在下週的星期日,他約我去遊長洲,屆時再詳談一些問題。他曾說可以介紹我去工作,不過他以為在警局方面做事要好過在普通的辦公室做事,因為每個月有四百塊錢,他問我喜不喜歡?然而我說希望能在英國海軍裏面任職,英國的海軍是世界上有名的,上次曾經有人問我,但為我所拒絕,當時我以為英國是與我政府處於不友好的地位,現在我已懂得了國際上的問題是很奧妙複雜的; 而海軍對於自己的前途也是比警局要好,他答應為我去試問一下。又他打算去謁見駐港的美國領事,將我的故事告訴給他聽,問他能否幫助我入台?其實英國駐台北的領事也是他們的朋友,我請求他侭量的為我設法取得入境的證件,我主要的是想能獲取一個機會,去獻身於祖國。他說將尽他的能力去為我進行。我希望在下週能夠聽到佳音!從那裏告辭出來,即渡海至佐頓道碼頭搭車,恰好抱奇也來搭車,於是我們兩人一齊回來,途中我和抱奇計劃“自由中國青年聯盟”的擴展,我要他負責吸收同志,我則負責組訓,我們要爭取時間將組織樹立,展開工作。他說他的弟弟將去婆羅洲,當然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如果他去能成為事實的話,那麼我們在海外又多了一個支部。從事於革命工作,我們要有毅力、勇氣、決心和熱情,秉着“捨我其誰”的態度,“自救救人”的精神,勇往直前,突破困難,這樣才可以獲致勝利。

 

 

 

1951.4.17.(三月十二)星期二 April 17 Tuesday 天氣 陰 晴

 

早晨孩子們來叫我們,說去院長室,起初真有點摸不着頭腦,但後來到那裏才知道是領取身份證的事。我填的名字是陳永堅,Cheng Win King,隨着這裏的教職員,搭車去大埔墟的七約鄉公所去辦理照像的手續。為了要等齊人才能夠攝取,所以我們等了很久的時間,等自己的人到齊之後,才進去照像。回來的時候已是十一點鐘。今天報紙上關於麥克阿瑟將軍的記載仍多,麥帥已於格林威治時間十五日二十二時二十二分,離東京飛返美國,由麥帥住所的美大使館至飛機場,全程計長八哩,由日本警察及美國憲兵佈滿崗位,日人前來歡送者,計有二百三十二萬人,其盛大的規模,為世上罕見。當麥帥的座駕機起飛的時候,齊集機場的日人高呼萬歲; 麥帥在他們的心目中,比對天皇還要尊敬。禮砲共鳴十九響,本來按照規例,五星上將祗要放砲十七響,但因為他是聯合國的統帥,所以多放了兩響。日人萬人空巷的出來向他致敬,而李其威也向他敬禮歡送,這場面何其偉大,此情景又何其激動和熱烈!麥克阿瑟將軍雖然去了,他留給人的是深長的懷念和永不能磨滅的光榮。現在美國的人民正紛紛的準備歡迎英雄的歸來,國會也準備邀請他出席,參議院也請他去發表意見,美國掀起了一片反杜魯門和艾奇遜的浪潮。工人罷工以抗議撤換麥帥,市民用草紮成杜艾的形狀,然後放火焚燒,這可以見到美國人對此事件的憤怒情緒。有人準備彈劾杜魯門,而擁護麥帥出任總統,雖然不一定成功,然而足以反響人民是如何的憎恨杜魯門而尊崇麥克阿瑟將軍了。

 

 

 

1951.4.18.(三月十三)星期三 April 18 Wednesday 天氣 陰 微雨

 

我想台灣方面恐怕對我是沒有幫助的了!因為我來港九月,日夜苦候的結果,仍然是音訊毫無,政府表面上雖說爭取反共抗俄的人士,然而像我這樣赤但丹心的人還不能取用,我付出了相當高的代價——九個多月的在艱困中掙扎,浪費了寶貴的光陰與生命力,直到現在,仍沒有具體的能到保證說可以入台。我對這個問題,心中的感慨是無限多的。對國家領袖極端忠忱如我,棄置於復國建國的事業之外,讓他們空懷報國之心,而另一方面如藍妮的“女公子”之流,却成隊的翩然去台,我真對着這樣不合理的現象發呆。好吧,不能讓我去台,那麼我就努力於創造自己的事業,報國家領袖的意願我是始終也不會消除的,我可以通過其他的方式以達到目的,難道說我在香港或其他的地區就不能獲得報國的機會嗎?“自由中國青年聯盟”我現在正設法努力擴大組織中,我希望能由自己親自的領導,而養成一支新生的雄厚力量。

昨晚一連作了幾個惡夢,都是夢到自己被共匪追索甚急。夢境雖然不同,但同為匪徒們所迫害。醒來猶心跳不已,我不知道這是惡兆呢還是佳兆?

今晚哥烈特先生從香港回來,他說柯奇先生或許可以介紹我去聯邦海軍,我想自己學得技術以後,可以再回到自己的祖國來服務,但是還不知道這能否成為事實呢?

 

 

 

1951.4.19.(三月十四)星期四 April 19 Thursday 天氣 上午雨 下午晴

 

昨晚的雨真是下得大,半夜裏,我為雷雨聲所驚醒,電光閃爍,隨之是震耳的雷聲,嘩嘩的雨傾盆的在下。黑暗中,回味剛才所做的惡夢,內心不禁泛起一陣恐怖。又是共匪在追捕我,這幾天我總是做這類的夢,不是共匪迫得我惶然奔走,便是那批走狗又在鬥爭我。我永不能忘懷於匪徒們所加諸於我的一切!每當憶起那批為虎作倀的傢伙,是怎樣的批判我,鬥爭我,心頭就火辣辣的。在南嶽,那一段苦痛的日子,我一生也不會忘記。仇恨,海樣深的仇恨,祗要我還存在於世,我就要運用自己全部的力量,與共產黨匪徒們週旋到底。心憬,回憶吧!從回憶中,燃起你憤怒和仇恨的火焰,培育你的力量,去向共匪進行堅決的打擊!

我有一個缺點,就是欠涵蓄,有什麼事情都是表面化。坦率,本來是好的,但是如果是過份的坦率,對於所引起的後果,有很多時候是不好的。這就是說:必須有適當的時機,同時也必須要有適當的人,才可以坦率,否則,祗是有害而無利。一個政治家良好的風度,涵蓄也是構成的因素之一,以後我當注意到這一點。我現在向自己提出幾點,務求在短期內切實做到:1)不輕易發言,出言必需中肯,這是對一個問題的態度。2)做而後言,避免輕率粗浮的弊病,言行相顧,空談無濟於事,必須身體力行,否則即不免招致輕視和譏評,這是對事的態度。最後,自己檢討一下,發覺“個性剛強,脾氣暴燥”的毛病,仍然沒有克服,這是自己前途一個很大的阻障,以後還必得繼續的努力。

 

 

 

1951.4.20.(三月十五)星期五 April 20 Friday 天氣 陰 晴

 

我很感到高興,因為經過我幾個月來不斷的啓示和講解,以及昨晚的反覆縷述,抱奇終於正式的加入了“自由中國青年聯盟”。我們的組織又加強了一分力量,同時它的基礎也就更穩固了一份。他是廣東南海人,今年二十二歲,廣州大學商學院二年級生。起初他心中還存有顧慮,以為加入之後,恐怕對組織不能起什麼作用,那時空有其名,反而不大好; 再則他可以從旁協助我,不必一定參加組織。我將他所疑慮的予以解釋,在經過一番“思想鬥爭”之後,他決定參加“自由中國青年聯盟”。從此以後,他就正式成為了我們的同志。我將誓詞給他,他仔細的看過幾遍,毫無異議。在香港他有許多的同學和朋友,我想對於我們組織的發展及工作的推行,他將有很大的貢獻。據他告訴我:最近將離開這裏,而至美國新聞處的圖書館任職,除掉食以外,每月還可以獲得240元。他走了以後,我將感到寂寞了!不過我也將很快的離開這裏,而進入一個新的環境的。

 

 

 

1951.4.21.(三月十六)星期六 April 21 Saturday 天氣 陰晴

 

到大埔墟去一次。因為心情的沉鬱,想借到外面去散步的機會,用以解除內心的沉悶。所以我雖然沒有什麼事可作,也走到離住處三英里的大埔去。途中隨便的說了一些古往今來的事,但是我的憂煩並沒有減除,相反的,似乎更增加了份量。我的言語少起來,除了“嗯”,“呵”的簡單應答幾句,便保持着深度的沉默。我在想像着一些事情,遙望海天相接,白雲如絮,我猛然的又起了一陣衝動,我要前進!我要像海鷗一樣的飛撲向遼闊無際的遠方!然而目前却是深陷在這泥淖中,幾乎無法自拔,這帶給我極度的困惱。九個多月是過去了,我仍然茫然地輾轉在空虛的生活裏,對於這樣的日子,我實在是感到苦痛。奮鬥!是的,我知道奮鬥,我懂得奮鬥,可是漂浮在虛弱的水流裏,想要站起來是如此的艱難,因為沒有可供着力的地方。我開始咒詛了——在心的深處; 至於在表面上,我還是那樣冷靜堅實。要支持下去,戰鬥下去,我絕不願就此悲慘地讓生命的熱力喪失。像一隻受傷的獅子,牠在憤怒地蹲在旁邊,等待一個攻擊的機會,他以後祗有更加的勇武威厲,“遭遇”已提高他的復仇心理。

夢一般迷惘的日子裏,帶去我至貴的年華,浪費了有用的生命力,想到這裏,我心痛如割,禁不住仰天長嘯,英雄乏知遇,這是多麼一回悲抑的事,歷史上有許許多多的人物,他們是英雄豪傑,可是寂然無聞,與草木同腐, “英雄造時勢 時勢造英雄”,兩者是有着相輔的作用的,若是機械的將它分割開來解釋,則這樣的例證是不多的,也可說是奇蹟。侭管一個雄才大略的志士,他是有着宏偉的抱負,深遠的眼光,特殊的能力,然而如果沒有客觀形勢的導助,他還是難以達成主觀上的願望,反之,那怕時勢是如何的有利,但其人不學無術,是一個庸才,也不能扶植其成為英雄。我以為環境可以影響一個人,但這並不是等於支配一個人,我為今日所遭逢到的境遇,感到哀痛,因為這實在是不應降諸於我的惡運。然而我並沒有失去抗爭和苦鬥的勇氣,我了解從開始而至成功,其間是有着一段漫長而艱苦的過程的。 戰鬥下去,記住:從無畏懼,永不屈服,堅決頑強,英武沉毅。

 

 

 

1951.4.22.(三月十七)星期日 April 22 Sunday 天氣 上午陰 下午雨

 

六點半鐘搭車去九龍,想去見柯斯先生,詢問他關於我的工作的問題。雖然在上週他曾對我說要我同他去遊長洲,但我並不想前往,因為聽說他要和美國領事同去,或許會談及一些問題,我去恐怕會引起一些不便,故決定不去。他一般的早晨是在八點鐘起身的,我想當我到達的時候,他或許還在床上,那時我同他談幾句就走。清晨,公共汽車特別少人乘坐,過海的輪船亦復如是。一點多鐘後,我已到達了目的地,但使人懊喪的是他並沒有在家。他今下午會回來的,我決意等他回來,所以到迎賓館去找克羅斯,在那裏進過早餐,他知道我能夠吃,叫了一個雙份。他說今晚可以在他那裏住宿。上午我漫步街頭,對於身上所僅有的十五港幣,我真不知道買什麼好?手巾,褲子,鞋子,都是需要買的,然而總共祗有這麼多的錢!衣服店裏一件西裝短褲就是幾十塊錢,攤子上的較便宜,一條鴨巴甸的短褲要十幾塊,一條凡立丁的也要上十塊。我左右為難,不知道還是買呢或者是不買?在經過了一番躊躇之後,決定不買了,反正祗要混得過去就行。我還是買《隆美尔傳》要緊,周參謀總長對這本書大為讚賞,一些雜誌上對此也有介紹的文章寄以好評。於是我走到大公書店,買下這本為我心嚮往之的書。看到封面上的隆美尔將軍的像,英武深沉的姿態,立即吸引了我,我毫不猶豫的花了三塊六毛錢將它買下來。同時又以四塊錢買了一本《萬劫歸來》,這是凱斯夫人著的,描寫集中營的情形,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時候,她和她的丈夫被日軍監禁在婆羅洲的俘虜營裏,受盡了磨折和損害,文中有一種反戰的氣味。這本書曾經攝成電影,在香港甚為賣座,我想大概還不壞,結果就將它買下了。其實後來我又後悔不當買這本書的,因為他的價值並不大,而我所剩下的錢却不夠買一雙鞋了。不過既然已經買下,悔也是多餘的,所以這個念頭祗是將電光似的一閃就過去了。下午躺在克羅斯的床上看書。晚上去見柯斯先生,但他還沒有回來,九點鐘我又打了一個電話去,他的僕人告訴我他要明天才能回來。那麼,我祗好明天再去見他了。

 

 

 

1951.4.23.(三月十八)星期一 April 23 Monday 天氣 陰雨

 

今天是我的生日,一個人在繁囂的香港,悄然的渡過了這一個日子。我感慨萬端的迎接着這一個日子的到來,同時,又以同樣的心情,送走了它。感謝主,也感謝雙親,給我帶來了生命。十九個年頭像夢幻一般的過去了,滿懷的哀愁惆悵!目前我正朝着另一個壯偉的想像之境前進,能否得到成功?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是我必侭自己最大的努力,以爭取勝利的到來。

早晨曾至都爹利街甸那行去找柯滋先生,但他仍然沒有回來。他的工人,要我去他的辦公處會他,但我想反正沒有什麼特別要緊的事,用不着這樣的去麻煩他,於是我留下幾句話給他的工人,便走了回來。外面下着大雨,我又沒有雨衣,這實在是傷腦筋的一件事!沿着街邊疾行,上了輪渡,雨再大也不怕了。頭等艙中,乘客寥寥,一方面是因為時間還早,再則大部份的機關洋行都在香港,去辦公的人是乘從九龍來香港的船,反之,往香港去九龍的船乘客便要少得多了。到佐敦道碼頭,15號的公共汽車還沒有到站。等了一刻鐘左右才來。15號車原是貨車改裝的,設置特別差,其他綫路的車都是沙發或則是銅骨椅,這15號却祗是木條的長椅,雖然在平滑的柏油路上開行,但有時仍有些顛簸。聽說巴士公司已向英國訂購車輛,將要改換這批陳舊的,但是,我想:等到這批車來到的時候,我恐怕也不會再在這個地方了。

柯滋先生曾說介紹我入英國海軍,我不知道是進海軍學校呢?還是做其他的事?我希望是能夠進海軍學校(Navy Academy),英國的海軍是世界有名的,我可以進去學得一些知識技能之後,將來再回國效忠國家領袖,我相信海軍的人材將來政府是需要的。在抗戰期中,我看定空軍勢必興起,所以曾一度去投考空軍幼年學校,現在我則認為自由中國是必定要建設一支強大的海軍的,將來學成歸國,不怕英雄無用武之地。所可慮的是不知究竟是進去做什麼?以柯滋先生的地位,我想他不會隨便的給我介紹一個不適當的事吧。譬如他以前說介紹我入香港警察署去做事,但並不是去做警察,而是月薪四百元的一個職務; 以香港的情形說起來,一般的公務員也不過是二三百元左右,工人則是百餘元,能夠得到一個月入四百元的工作,誠屬大不容易。但是我以為海軍將比這個更好,於是我請求他幫忙我入海軍。柯滋先生是香港政府一個高級人員,如果他有意培植我,想找到一個工作是不難的。照以前和他見面的幾次情形看起來,他對我實在是非常的好。所感到困難的,是目前我的英文程度還很欠缺,如果加入英國海軍,無疑地,在起初我將感到困難,正像我初入廣東境聽不懂廣東話一樣,不過以後當可學習的。我想如果能夠進去,我一定勤勞發奮,否則將喪失自己的前途,同時也對不起柯滋先生。

 

 

 

1951.4.24.(三月十九)星期二 April 24 Tuesday 天氣 陰

 

梁走了,他的課要我代,他所教的是六年級的國語、歷史、地理、公民,以及五年級的歷史,四年級的公民常識。每天四堂,一週是有二十點鐘的課,本來是並不算忙,但他們編的課程表有些特別,接連四點鐘是編在一起,至於在下午則完全沒有課,所以上起來也着實有點費精神。今天是給他代上的第一日,我恐怕不能勝任,但梁堅持說我可以。其實我之所以心存畏懼的並非是由於知識上的能力,而是恐怕我的廣東話說得不好,人家聽不懂。不過在上完了第一點鐘的課後,我便立即回復了自信,因為事實上已打消這種疑慮,他們完全能夠聽得懂,而且教起來也勝任愉快。雖然這裏沒有任何的書籍可供參考,但憑着平常閱讀的書籍雜誌上的材料,講起來絕不致冷場,而且竟還說得使他們的注意力集中。上完了今天所有的課程,似乎得到學生的歡迎,他們說我說得好聽。實際上我也沒有什麼特殊之處,祗不過是將書中的材料加以更生動的講述。我對教書絕不感到興趣,此舉不過是迫不得已而為之,這至少是比從事勞力要好一些。在環境逼迫之下,祗不過是權宜之計而已,我絕不以此作為終身的事業。

吃過晚飯,到迎賓館去找崔醫生,他們又在飲酒,他們一定要給我倒一杯,但給我婉拒了。彼得先生說我以後如果想見柯滋先生,應該在事前同他約定,因為他是一個很重要的人,在平常他是很少時間在家的,見他將是徒勞而無功。彼得先生最近將去馬來亞,他已發表為馬來亞聯邦墾殖部的視察官,聽說這也是由柯滋先生從中幫忙的。他說大概在下週我就可以入英國海軍了,去作什麼呢?我心中存有一個老大的疑問。如果是卑賤低下的工作,我絕不願為!寧願侭量的覓取機會回去打遊擊。我們政府一直到現在,還沒有給我以答覆,血書已三呈蔣經國先生,時至今日,希望越來越微渺,我在悲痛中禁不住發出連續悽楚的呻吟。在匪區內日夜企望來到自由區,想不到我們的政府竟是如此淡漠的相待。好吧,侭自己的力量去開創天下。“將相本無種 男兒當自強”,路原是人走出來的。“盡人事以聽天命”,成敗利鈍,在所不計。

睡在床上,我又再度的回想到在匪區所受到的迫害,內心的憤怒像烈火一般的焚燒,我情不自禁地捏緊拳頭,猛力的搥擊着床板,在寂靜的夜裏,聲音來得特別響亮。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今日已堅韌地立起,他在尋求報仇雪恥的機會。我永不能忘記所謂“鬥爭”的那一幕,它已在我心中深深的縷刻着一道痕跡,海枯石爛它也不會泯滅。我決定獻身於國家,可是直到今日仍然是無門投效,我祗能讓滿懷的熱血壯志在沸騰、在衝擊。至此我又低唱起一首歌來,“呵!可愛的祖國,幾時我能夠投進妳的懷抱?能見那霧消雲散,重見妳再發光明。”這首歌是當我在匪區時所最愛唱的,一年多了!我仍是在流浪中反覆的把玩着這一首歌詞,想來真令人黯然魂傷。

憶江南 桂子正飄香 遙向紫金山上望 巍然陵寢鬱青蒼 魂夢亦神傷”

 

 

 

1951.4.25.(三月二十)星期三 April 25 Wednesday 天氣 晴 Fine

 

連日看《隆美尔傳》,看到他那英武煥發的照片,就立即使人產生一種強烈的仰慕之感。我已將這本書看過了第一遍,在大致獲得一個印象之後,再開始看第二遍。隆美尔將軍確是一個了不起的英雄,不但他所指揮的非洲軍團的兵士,對他敬仰愛戴,甚至也贏得了敵人的讚美。這本書的作者是英國的楊達文准將(Desmond Young),他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宿將,第二次大戰中,他在北非參加白熱的沙漠戰,於加齊拉(Gazala)陣地為隆美尔所俘,以後經過他的親身體驗,及訪問隆美尔將軍的部屬親人,寫成了這本書。雖然他與隆美尔是處於敵對的地位,然而他却是讚譽備至。全書共分十一章:計1.班加齊撤守 2.“我們的朋友” 3.從投降到啓釁 4.神鬼師團 5.良機坐失 6.沙漠中的起伏 1)隆美尔對魏菲尔 2)“十字軍之役” 7.亞歷山大港的烽火 8.敵人的真面目 1)“沙漠車” 2)盟友意大利 3)外戰中的內戰 9.北非的末日 10.大西洋長城 11.“沒有憐憫的命運”。首先是奧欽勒克元帥(Auchinleck.F.M.)序,他是英軍在北非的指揮者,與隆美尔將軍對敵,他說:“當隆美尔的名字,幾乎在我軍兵士的心目中,獲致了一種魔術性般的作用時,我覺得需要督促各級官長,引起他們對這事的注意。訓令原文如下:‘英國中東派遣軍司令部佈告:最近我軍各部隊士兵,談及‘我們的朋友’隆美尔時,未免過分誇張,竟有以為此人乃係魔術師或神妖之流,實屬危險已極。隆美尔雖然才能卓越,但絕非超人; 即使係超人,我軍士兵將其作一種迷信式的力量,亦屬極不可取。各部隊長官應竭盡所能,將隆美尔所代表超乎平常德國將領的觀念驅散,現在宜着重於利比亞之敵軍,勿多談隆美尔,吾人應提及者乃係‘德軍’,或‘軸心力量’,或‘敵軍’,不宜但知‘隆美尔’一人而已。本訓令應立即遵行,並使各長官認識,從心理戰的觀點看來,此事有其極端的重要性。各部隊長官及參謀長宜一體知照…… 。總司令奧欽勒克上將……’一個敵軍的將領,如果不是出類拔萃,決不能達到這種地位,而隆美尔的確也着實不凡。德國出產過許多冷酷而強幹的軍人; 隆美尔能夠克服德國軍人嚴肅的天性,又極會隨機應變,允稱他們之中的驕子。…… 隆美尔一直維持着戰場上優越的領袖地位。…… 我本人可以證明他的彈性,機智,和敏捷,從研究他本身以及他的方法之中,我們會學到許多東西。…… 他打仗時既不留情,也不留餘地。…… 他為人的簡單和樸質,出乎我想像之外。…… 本書替我們剛猛的敵人,主持公道,而且能夠向德國的新生代指出,我們所憎惡的,並非他們的軍人氣質,而是這種品格,不過屢次被他們的統治者誤用而已。”以上是英國中東派遣軍總司令奧欽勒克的話,他對隆美尔將軍幾乎是沒有毀而全是譽的。

埃尔溫.約翰納斯.歐琴.隆美尔(RoMMEL)生於18911115日星期日的中午,在烏尔姆(Ulm)附近一個叫海登漢(Heidenheim)的小城裏。他小的時候是一個溫柔馴服的孩子,求學的時候“學校對隆美尔不大滿意,他自己也覺得比同年級的同學落後,在趕功課時弄得食慾不振,晚上失眠,面色更加灰白。慢慢地他變得懶惰不專,成績毫無。他對居一班的末席毫不介意,校長說:“如果隆美尔默書一字不差,我們要請一隊樂隊去郊外遊玩一天”。隆美尔坐下來,很快便將一份連標點也沒有瑕疵的卷子交上去,後來那次答應了的旅行沒有兌現,他又回復到和以前一樣的無所謂狀態。幾年中他一直是個迷惘的小孩,對書本和遊戲都不感興趣,後來所表現的強盛體力,在當時完全沒有先兆。到了十幾歲的時候,他突然覺醒起來,無論智力和體力,他都有着絕大的進步,他變成硬頸而又實際。1910719日,他在溫加頓(Weingarten)加入124步兵團,充當一個大約是預備軍官幹部,十月間他晉級為中士,十二月間升為上士。1911年被送入但澤(Danzig)軍校。1912年正月他回到原來的部隊作少尉,他不嗜吸煙,也不嗜酒,又自以為已訂了婚,所以對於城中的夜生活,他能全無所動。他不嗜辯論,喜歡聽他人說話,自己却不多說,後來他一生都是如此。其餘的下級僚屬覺得他少年老成,沉靜而和藹可親。有一兩個人認為他有獨立的頭腦,堅強的意志,和豐富的幽默感,軍士們很快的就發覺他痛恨儀表不整。因此他在團裏做起一個好軍官,同時也是一個工作勤奮的副官。

他似乎算得上瓦登堡(Wurttemburg)人的典型,機警,小心,務實重行,這些特性對他影響極深。1914三月初,他加入了烏尔姆的一個砲兵團,從他第一次進入火綫起,已經是一隻十足的戰鬥野獸,冷酷,機詐,殘忍,當機立斷,其勇敢且無法置信。1915年他榮獲一級鐵十字章。由於他能應付危險和單獨作戰的本領,他被調到新組成的瓦登堡山兵營,那時他已晉級為中尉,腿部也受過兩次傷。19161127日和摩林結婚,她是一個軍人的好妻子。在第一次的大戰中,由於他功績顯著,所以榮獲了菁華勳章,通常祗有高級將領才有領受的機會,頒發給下級軍官的,不過祗是兩三人而已,此後他又被陞為上尉。“隆美尔到了那裏,前綫便在那裏”,別人不想試的事,隆美尔總設法消弭,他似乎有第六種感覺,手指的直覺。他自己不做的事,從來不叫別人去做,還有,他儘量在戰術上,設法減輕損失,他是一個戰術上的天才。“他是一個百分之百的軍人,他身體和靈魂都在戰爭裏。”1918年他被調返溫加頓他原屬的步兵團——124步兵團。1921年元月元日,他出任十三步兵團的連長,他在那裏一直當了九年上尉。1933年升任少校,1935年他已為中校營長,同年他被調到波次坦軍校去當教官。1938年九月,他在波次坦完成了三年的輪值職務,被調到維納組斯特脫,主理當地的軍校。一年前他已升了級,即從19年奮鬥中,他已自上尉升至上校。在他離開波次坦之前曾一度負責指揮“元首侍從營”。1940年他出任第七龐薩師(Panzes)的師長,在迫攻鄧扣克之役,他獲得了驚人的輝煌戰果。1941年他受命指揮利比亞的德軍。“以任何的標準來衡量,他的確不失為一個果敢卓越的將領。”他出任為非洲軍團的司令,他以性格的力量,在作戰中比他的士兵冒更多的險,便把他整個的非洲兵團改造成為人所熟知的,堅韌,夠狠,有彈性的力量。隆美尔就是非洲兵團,這在他的手下和敵人看起來都是一樣。他使他們在戰鬥中勇敢,有自信,甚至驕傲。同時又教他們傾出最後的一分力量,永遠不承認失敗。1942年他的銜頭一共改變過三次,起初是非洲龐薩軍團的司令官,後來成為北非德軍的統帥,直到十二月二十四日,司徒美死去,他帶着德意龐薩軍團聯軍總司令的職銜,重返艾尔阿拉敏。非洲軍團由於參謀總部的錯誤,以後逐漸走向下坡路,終於在沙漠中潰滅了,但這絕不是隆美尔將軍的錯誤,反之,他却仍以寡敵眾的打了幾場出色的仗。1943年夏,隆美尔將軍在意大利北部指揮第二集團軍,十月初離職之際,隆美尔知道元首要他負起特殊的使命。巡視西部海岸的防禦工事,從斯加格拉克到西班牙前綫,並準備抵抗任何進攻。敗亡的命運降臨到德意志的頭上來了!隆美尔將軍被希特勒以毒藥謀殺——表面上說是腦病發作而死,以國葬的榮典埋葬了這位英雄火化後的骨灰。十月十四日逝世,十八日才舉行喪禮,德國的海陸空軍都有部隊參加,倫斯德特代表元首恭讀祭文,並稱:“元首以全國陸軍總司令的地位,召齊我們來到這裏,向光榮殉國的元帥道別。”他死後受盡光榮,但是有什麼用呢?謀殺他的劊子手惺惺作態,看了祗有使人感到憎恨!

隆美尔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在他的敵人的眼中都是如此的看,當然他本身有足以感召人之處。他精力充沛,有一次在前綫受傷,如果是換了普通一個人,必死無疑,但是隆美尔將軍都很快的就獲得了痊癒。他還有一種過人之處,就是體力的強健,他不眠不食,可以支持一個很長的時間,同時思索敏捷,這是非常人可及的。由於他特具的氣質,使他在事業上獲得了輝煌的成就。看完了這本書,我對隆美尔將軍有了進一步的了解。以前我祗知道他是一位能征慣戰之將,曾經在北非大顯威風,到現在我才發現他許多方面是值得人尊崇和欽敬的。從此,我所欽敬的外國英傑中,除了拿破崙、希特勒之外,又多了一個——那就是隆美尔。我在他的傳記上用紅色鉛筆寫下:“向隆美尔將軍學習!”的確,一個人優良的品格和高尚的氣質是可以培養而成的,我以後當隨時隨地的注意樹立起一種英武毅勇的風度,為我們的祖國去爭光榮。隆美尔將軍雖然死了,但他的名字業已深刻在數以千萬計的人的心中。我願作一個中國的隆美尔!

向隆美尔將軍學習!

 

 

 

1951.4.26.(三月二十一)星期四 April 26 Thursday 天氣 晴陰

 

日子在空虛悵惘在度了過去除了使自己的年齡增大以外可說什麼收穫也沒有看到天真活潑的小朋友往往我就想起我的童年。那已逝去的年華是多麽的美麗呵!但它們却永不再來了,遺留給人的祗是深切的繫念和感慨。童年,真像一個金色的夢。由於我智慧成熟得早,在很小的時候,我就懂得超出年齡程度以外的許多事。十歲時,自己以“陸海空軍總司令”自許,時常指揮羣孩作打仗的遊戲,在鄉村的小山上,摘了成袋的桐子和茶實,還有小土塊來作為戰爭的武器,並且利用地形地物作為工事,兩軍對敵,子彈橫飛。結果,不是桐子打倒誰的鼻端上打出了血,便是土塊打中了誰的頭,於是弄得鬼哭神嚎。大家正不知所措的時候,我這個當“總司令”的出來了,從袋中掏出一塊糖或者糕,往啼哭者的口中一塞,這比什麼都靈驗,哭聲立止。但有時情形也有例外,那麼,我回家少不了要挨一頓罵。強烈的領袖慾和權力感,在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形成。到了進中學,我這種心理更是表現得一露無遺,好勝、要強、事事想出人頭地,而不甘落人之後。這種心理促使我勇猛的進步,期終學業的總平均不是九十六點幾便是九十五點幾,不但是全班第一,同時也是全校之冠。以後,食事團、自治會,……凡是學校裏所有的組織,差不多總有我的份兒,而所謂“社”等又紛紛前來拉我加入,並且還舉為“社長”。權力感在小圈子裏是已經得到滿足,但我並不作自我陶醉的打算,我把目光更銳利的投向遠方,十七歲時我曾在日記上發出“我要掌握中國之命運”的豪語。十八歲時陷入鐵幕,共產黨匪徒統治了祖國的大陸,這更促成我壯志的衝躍,於是組織“自由中國聯盟”,在險惡的環境下,我們艱苦奮鬥。十九歲,逃亡來香港,在苦痛的流亡生活裏,更磨鍊了我的志氣。現在二十歲開始了,對於將來,我仍有着蓬勃進取的氣焰,我將以自己整個的生命力,投入爭取事業勝利的戰鬥中。“戰鬥吧!勇敢的孩子。”我是如此的向自己提出呼召。

任何事業絕非株坐待者所能期成,任何機運亦非怯弱自棄者所能僥致。

 

 

 

1951.4.27.(三月二十二)星期五 April 27 Friday 天氣 晴 Fine

 

晚上到下邊的迎賓館去見彼得先生,因為今天早晨他對我說:“今晚你一定要來,柯滋先生要我對你說幾句話。”晚上九點鐘,我下去找他,他剛剛吃過飯,正在自己的房裏飲酒,看到我進去,他一定要我飲下一杯。這是“白蘭地”,酒性非常強烈的,然而他却強迫我飲了兩大口。紅色的液體,從喉嚨口一直熱辣辣的流下去,我立即感到全身燥熱,向鏡子裏一看,我的臉已是通紅。顧先生對我說,柯滋先生約我明天去遊大澳,要我明天十二點半鐘到京沪飯店等他; 又說關於入海軍的事情,有這個可能,但進去並非是做低下的工作,而是為學生,將來前途是遠大的。在早幾天我曾經問過彼得先生:“是不是去做一個僕歐?如果是這樣,那麼我不願意去!”現在我聽到他這樣說,內心頗感到欣喜。然而我也擔憂不能進去,因為一方面海軍學校的程度是很高的,我的數學及理化早已忘得一乾二淨,再則以我的英文程度,聽講時勢必發生困難。我很希望能夠早些離開這個討厭的地方,我對教書並不感到絲毫興趣,祗不過是困陷此地,無可奈何而為之。濟安同志言定本月份來,但是直到現在仍不見音訊,不知他那邊組織建立的情形怎樣?思念殊深!可是又沒有辦法以通信,看來他似乎也沒有辦法離開香港,至少是目前是如此。“忠貞的好同志,我們是同在苦難中。”我心中無限感慨的說着。

 

 

 

1951.4.28.(三月二十三)星期六 April 28 Saturday 天氣 Fine

 

早飯中,洗了一個澡,換好衣服之後,即向院長告假出去。上車後不久,至一個小站停下,在這個站上來一個穿中山裝的中年人,他沒有留頭髮,手中拿一個盛罐頭用的紙箱,一看他的裝束,就知道他絕不是廣東人,因為廣東人着中山裝的可說是絕無僅有,而不留髮的也很少見。於是我問他是哪裏人?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他是一個外省人,山東曹州的,以前是在鐵路上服務,於兩年前來到香港,現在是在大埔靠做小生意維持生活。車至沙田,有港政府的警察在實行突擊檢查,在車上的乘客,魚貫的舉起雙手下車受檢。那些衣服穿得比較差一些的,一定是要被警察通身搜查的,我則因為穿得講究,警察祗是一揮手就叫我過去了,至於那位山東老鄉,因為衣服和像貌的關係,給他招來了很大的麻煩。警察特別詳細的盤查他,並且要取出他的身份證來看,反覆端詳,似乎還有點不信任似的。這給我很大的感慨,香港這個地方的確是着重於形式方面的,祗要你衣服穿得好一點,到處都可以得到好的待遇,反之,就不免招致輕視和冷淡了,這是一種極不好的現象。後來我過海的時候,又遇到同樣的情形,當我從一等艙跨出碼頭時,前面又是突擊檢查。當然,對三等艙的乘客,檢查得特別嚴厲,而一等艙的乘客,那些身着唐衫的,也一定要受檢。我的打扮是一個香港學生的樣子,剛熨過的雪白襯衫,灰絨長褲,一雙黃白相間的皮鞋,手提小籐箱,所以也不需舉手受檢,昂然的大踏步走出碼頭。這完全是服裝的原故,如果我身着不三不四的衣服,那我也有被認為“歹徒”的可能。香港地方就是這麼的,“先敬羅綺後敬人”,因此虛榮心在這裏特別表現得強烈。

到京沪飯店,還祗是上午十一點半鐘,離約定的時間還差整整的一小時,於是我上樓靠門口的座位坐下,以等彼得先生的到來。買了一份香港時報閱讀,侍者送來了菜單,但是我擺手示意,告訴他我是要等一會。一個中年婦人,着件淡紅色的長衫,挾着一大卷雜誌,從樓梯口上來,她向每一個人兜售。不用說,這是難胞們藉以維持生活的一種方式。她滿面笑容的走到我們的面前說:“先生,幫幫忙。”接着將雜誌攤放在桌上,我問她是那省的,她說是河南開封,我買了一份《中國一週》,她道謝着走了。她以為我來到這裏進餐,一定是很有錢的人,其實我根本是沒有這麼多的錢,來進這樣高貴的餐館,祗不過是外國人請吃而已。十二點三十五分,彼得先生來了,於是我們合坐在一起,進過午餐,然後再去統一碼頭上船。彼得先生原先定下一個座位,要我們給他看住,他又匆匆的下船去等朋友。這時同行的某君,以為這個地方不好,換了一邊,但是彼得先生回來的時候,却對我發怒,態度很不好。我心中很氣忿,但是我却極力的忍下,祗是對他說這並不是我的意見; 並且向業已佔坐了原來那排座位的人交涉,請他們退出。結果他們毫無問題的離開了,但是彼得先生似乎仍有餘怒,我心中感到極端的不愉快!這次旅行的性質完全失掉了,因為我根本沒有一點興趣。雖然後來他向我道歉,然而我心中仍然是留有一個不良的印象。船將開行時柯滋先生來了,我打開籐箱,將帶來的《中國一週》和《隆美尔傳》閱讀,因為船行需四點鐘,在這段時間裏實在是感覺得無聊,上次已經有這種體會,所以這次特地帶些書來消遣。由於我心情不佳,以及英文程度的限制,所以我很少同他們說話。後來柯滋先生邀我到船頭去,他對我說,關於工作的問題,他已經同英國駐港的海軍司令談過,下週便可得到回覆,但是他不知道是可以或者是不; 如果進海軍的事不能得到成功,他將再作其他的探試。此時我的心中,既感激他的誠意幫忙,也充滿了失望的情緒,因為能否成功還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呢。望着天邊卷卷的白雲以及茫茫無際的海洋,我心中真是無限感悵!有用之身如此閒置,是時代的悲劇嗎?還是個人命運的捉弄呢?注視着遠方,我有着說不出的苦痛。關於我們組織的事,柯滋先生似乎沒有上次那樣的關注和熱心,也許是因為他同他的朋友談及,而被勸毋需如此多管閒事的原故吧。我感到無比的抑鬱。在那遼遙的遠方,不是我們祖國的大地嗎?在那邊,什麼都是為我深所熟悉的,可是,目前正在血光刀影中,那邊不但有我的親人,更有我祖先的墳塋。我立在碼頭,迎着疾勁的海風,堅決的立誓:我一定會回來的!的確,祗要我生命之火不熄滅,我就將以全部的精力,用之於反共抗俄,復國建國的事業上。

下午六點鐘,船抵大澳,我們仍居住大澳酒家,我覺得很困倦,所以在到達之後,即躺在床上休息,沒有同他們出去散步。十時至成記酒家進晚餐,五個人吃了差不多五十塊錢,本來在香港吃掉幾十塊錢是平淡無奇的,而且根本沒有什麼可以吃,但是在大澳物價比較平宜,尤其是海鮮,幾塊錢就有一大碟蝦。今天我們所吃的完全是海鮮,像紅燒魚、油炸蝦、白切蟹、紅燒蟹、油炸丸……等,菜很豐盛,我們對於最後那一大盆魚,簡直沒有辦法吃完。飯後大家又圍坐飲茶閒談,也不知道是靈感的關係還是怎麼的,我覺得今天的英文程度特別不同,加以心境不歡暢,所以我不多說話,他們說我好像“新娘子”。後來我祗偶然的說幾句話,就是問到蘇聯革命時克倫斯基的事,他們說那是一個很好的人。飲完茶出來,又去鄉下的一家廟宇去看打醮,外國人對此特別感到興趣,但是我却根本不好奇,因為在故鄉業已是見得太多了。他們進去又飲啤酒和汽水,兩塊多錢一支的啤酒,他們一來就是半打。我是不能夠飲這苦味的黃色酒液的,所以我祗是啜吸了小半瓶的汽水。我看他們簡直是浪費,自己不能飲下這麼多,又叫了附近的一些鄉人,一定要他們飲下去。我仍然是默然無語,因為我愛靜,不慣於這樣胡鬧。他們說我很憂慮,一定有點病,我也不置可否。時間太晚,可是他們仍沒有回去的意思。而寺院裏的人又大獻慇勤,說要去炒麵,其實我們剛才吃過東西,哪能夠再吃呢?後來終於沒有去炒,他們為什麼這樣表現得熱烈呢?還不是看在幾個黃髮碧眼兒的錢上。也許是環境使然的原故,我覺得香港人的媚外性特別重。有些人以為與外國人接近,就是莫大的光榮,也不管他是英國人也好,美國人也好,總之,祗要他的皮膚是白的,鼻子是高的,眼睛的顏色不同,這些奴才們就搖頭擺尾,特別的顯出一副形態出來。無論在何處,都可以見到這樣的情形,車上、船上、酒店裏,……我看到可憐的同胞們這樣的卑躬屈節,奉命唯唯,對外國人特別拍馬屁的樣子。我心中充滿了一種難言的感覺,是恨、是氣,也是憐憫!為什麼這樣自卑呢?我偏要為我們祖國爭氣,所以在外國人的面前,我份外的顯得高傲。我實在看不慣那一副奴才的嘴臉,我想:將來我要使自己的國家強盛,天下一家,大家彼此平等,那時,就不會有如此的情形發生了。所以,我祗有努力的為國家的富強而奮鬥,並且時時當以此自勉。大概是十二點多鐘的時候,我們才回到住所。柯滋先生問我為什麼是如此的憂愁?我說當我想到我自己的國家的時候,我心中就充滿了憂愁。祖國在苦難中,一個熱愛她的青年,在這時怎能感到歡愉?

 

 

 

1951.4.29.(三月二十四)星期日 April 29 Sunday 天氣 Fine

 

早晨起來,梳洗之後,即到附近的茶樓去進早茶,我祗吃了一點點東西就離開了。上午沿着海邊狹窄的山道,向石筍進發,他們去是為了看石筍,其實這又有什麼好看呢?祗不過是幾枝石尖而已。山道崎嶇難行,走了幾小時,滿身大汗,尤其是肥胖的彼得先生衫褲尽濕,但是離目的地還遠着,於是我們半途折回。經過一個海灘的時候,他們下去游水,又叫我也一齊下去,本來我不想下去的,因為我沒有帶衣服來,但他們在下邊叫喊,於是我也脫了衣服; 正準備下水的時候,他們却上來了,說是水冷,同時海底多蛤殼,不是一個理想的游水地。我祗好又將衣服穿上,我看他們簡直是胡鬧,疲憊不堪的我們又走了回來。今日天氣晴朗,澳門也清晰在望,不過祗能見到那邊的山巒,而看不到屋宇,柯滋先生說下週如果有機會的時候,可以帶我到澳門去玩。內伶忊島也清晰可見,那是共產黨匪徒們所盤踞的地方,當然,我心中又即時產生一種深遠的仇恨。一點鐘至成記酒家吃午飯,所吃的菜還是同昨天的差不多。天氣太熱,太陽照在街上,顯得如此的鬱熱和沉悶,這已完全是夏天的景象了,我想起去年從匪區逃出來時的情形,真是萬分的感悵!在接近一年的時間裏,我究竟作了一些什麼呢?我想起來真是疾心欲狂!

飯後休息了一會,即乘小艇至輪船。海平如鏡,我很奇怪為什麼沒有波浪,這簡直是像湖一樣,這也許還是在內海的原故。又經過了四小時的航程,我們又回到了香港的統一碼頭。我決定過海來到抱奇家過夜,結果他不在家,我等了約半小時之後他才回來,我們略談了一下彼此的近事。他現在弥敦道百老匯大廈的美國新聞處圖書館做事,工作很是清閒,但待遇很優,除了供給食以外,月餘240元。當然,這是一項使人稱羨的事,在香港目下想要找到一個事做,真是極不容易的。閱晚報,聯軍正在漢城外圍激戰,共軍舉行猛攻,週來死傷達四萬餘。梁伯母出去買了一包棒冰和芒果回來,我們一面吃一面談,我感覺得她是一位和易可親的老人家,充滿了母性的愛,在我的腦海中,已清晰地留下一個慈祥的影子。

 

 

 

1951.4.30.(三月二十五)星期一 April 30 Monday 天氣

 

夏天已經到了,可是我夏天的衣服仍然是沒有。克魯斯本來說可以給我一些的,但是等我去找他的時候,他却說並沒有適合我的。哦!原來是美麗的謊言,我心中塞滿了氣憤,看到他那種冷淡的態度,我淡淡的對答了幾句便走了出來,我決定以後絕不再見這個傢伙。乘輪至佐敦道碼頭,然後乘車回來,正好是上第一堂課,而我所有的課完全是第二堂才開始的。回來洗了臉,又休息了一會,才去教室上課。對於教書,我並不感到興趣,不過還能勝任愉快就是,教小學是絕不成其問題的。我感覺得我的能力祗是單方面的,如果要我畫圖畫或則教唱歌就根本不行。而我的字也是寫得如此之糟,我真不懂這到底是什麼原因?其實我每一天都寫字,可是似乎仍然是停滯在原來的階段,而沒有什麼進步,這確是我煩心的一件事。

因為天氣好,下午我將棉被拆下來洗了,已經是爛得一塌糊塗,但我現在也沒有多的錢去購買,祗好將就一些,混一天算一天吧。真想不到流落此地,情形是如此的狼狽,然而這還算是好的呢,有許多人餐風露宿,現在我能夠找到一個教書的職位,已經是算很不錯了。

很久不曾接到故鄉的來信了,不知情形到底怎樣?看到報紙上整日說槍斃人,真使人觸目心驚。一個小地方往往一殺就是幾百人,而殺的對象,文自甲長,武至保丁,都會遭到殺戮的厄運,歷史上從來沒有這樣殘酷橫暴的時代,秦始皇、張獻忠、李自成,這一般魔王,比起毛澤東這條吃人的野獸,顯然地是大為遜色的。鄉下的老頭搖頭說這是氣數,但是我們年青人的心却像是一團烈火。我們要報仇!我們向共產黨匪徒們展開清算!我們想:你殺吧,殺吧,殺不完的,殺不尽的,血債總是要血來償還!寫到這裏,我又記起自己時常提及的兩句話:深仇大恨記在心,要把共匪全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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