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依然是大家风范
无系之舟,2020。12。5。
外婆不是琴棋书画都通的大家闺秀,但她的对人处世是处处都自然地显示了她的大家风范。1952年地震时,我们在乡下,外婆的厢房朝菜园的一面完全垮了,我们等于住在一半露天的房子里,但总得来讲,她原来这个大院的完全被震垮的不多,可能是房子相对地好一些?村里许多房子全震塌的,由于地震发生的时间多数人都在田里,人的损失不大。因为大震过后几天开始下大雨,外婆虽然不再是大户人家,但还是把所有安全的空间包括碉堡都腾出,让尽多的人能躲雨。我对这场地震,除了地震过后我们住的厢房的山墙倒塌了(虽然很快被人临时搭好,但依然可见天空);在菜园被掀倒的核桃,栗子,枇杷树下吃果子[故乡和童年(1)]外,只记得当时外婆的院子里和碉楼上到处都坐满了避雨的人。。。
1954年西昌的安宁河历史性的洪灾,因为洪峰到来是在黎明前人们熟睡之际,我们所住的三姨妈的大院是在一条南北街的高处,所以没有受影响,等一觉醒来,在城的南门内外的低洼区的很多房屋都被淹了,有的连房子都卷进了洪流没有踪影(这是我生命中又一次感到大自然的神威)。洪水过后,外婆带我到河滩上去捐助受灾的人,我记得在河滩上分散摆了很多薄薄的杉木棺材,那时没有任何火葬的概念。每个人都必须入土为安,当时给每一个逝者一副很薄的杉木的棺材是很不容易,但似乎是必须的。外婆总是一个在别人的灾难面前慷慨解囊的人,她捐了十元钱(那时父母每个月给我们的全部生活费),还有一套大人的衣服和一套小孩的衣服。在我们的经济条件下,这是竭尽全力了,外婆还怕我害怕,就安慰我,我们不会没有饭吃,我当时可能听得莫名其妙,和外婆在一起,我做梦也不会想到没饭吃。从河滩上回来,我记得自己问了外婆很多问题,那时对生死是没有概念的,不明白的,那些河滩上的人知道我们给了他们衣服吗?他们还会冷吗?他们要搬家到那里去呢?。。我也不记得外婆是如何回答的了。但那些白杉木棺材散在沙滩上的画面却一直在脑海中,也许这是为什么自己很早就能领悟到在大自然面前,人是太渺小了!
外婆的仁者之心,平等待人体现在许多小事上,她无论对给我们送柴(我们是土灶,用柴或茅草)的彝族人,还是早上给我送奶的汉族人都一样倾心相待。她知道彝族人喜欢吃米饭,每次送来柴之后,都会把送柴人的苦荞麦粑粑换下来,给她/他添一大碗米饭,加上泡菜,让他们吃饱,然后在带一碗回家。外婆是很注重饮食的人,她希望我吃一些苦荞麦说是为了我太爱吃辣椒要“去火”。现在苦荞麦是被商业吵得上了天的健康食品。而我的外婆似乎在几十年前就是一个天然的食物合理搭配者。而对每天清晨送牛奶的那家人,冬天外婆常常会端一杯搪瓷杯热水给他们,后来是我自己去取牛奶了,要是天冷,她总要嘱咐我做这件事。
外婆也是一个非常注重生活细节的人,尽管我们的住房及其简陋,总是把我们的床铺,公共厨房中我们的那个角落(我要在那里做作业,还要在那里洗澡)弄的干净整齐一丝不苟。她对我说过,人可以穷,但不能懒,不能脏。那时泡菜是饭桌上的当家菜,可能每家都会有几坛。她做盐菜和泡菜的程序和专注就象一张张图画定格在我脑子里,她的泡菜坛子外观一直是亮亮的,一尘不染,老泡菜汤总是淡淡的黄色,清澈近乎透明。每当要添新的东西,她用清水反复洗后,用一块专门的保持很新的半干毛巾一根根地擦,然后又晾干水汽才小心地装入坛子,坛口的水也总是干净清澈。所以她的泡菜从不会生花(长霉菌),而且经常提供给邻居盐水做菌种。我到现在也爱做泡菜,但耐心和修炼和外婆差得太远。。。
外婆在待人接物上礼貌,得体,要去别人家做客人,都要准备相应的礼物,考虑到主人的情况来选取。每年暑假去四姨妈家,给四姨妈到布店买一块适合于她又会被她喜欢的花布(那时叫“洋布”区别于当时大多数人穿的家用纺织机上生产的“土布”),让她能做件新衣;要给四姨爹买做工非常结实的布鞋,给我的四个表哥一人一双袜子,这对于在农村生活的四姨妈一家是非常实用也不能经常享用的;而如果有人到城里来看我们,那时,她的辈分应该是族群中最高的,但来客无论是儿孙辈,还是到城里来卖东西的村里的老佃户和长工,都喜欢到我们这里坐坐,她都会准备一顿很丰盛的饭招待他们,细心地问寒问暖,关照到每一个人。
由于外婆的德高望重,家族中的婚礼是少不了她的,家乡人称之为“吃喜酒”。出门做客,不用说是出席婚礼,就是一般地出门做客,外婆也是很认真,从不怠慢自己,也从不因为自己不再年轻而不梳妆打扮。她做客人时有一整套上好材质的衣服,非常考究。当地人们头上戴的青色“头帕”,领口袖口下摆镶有精致花边的衣服,与之搭配的裤子,小脚用的裹脚布,自己做的小脚鞋。不用说,她一定也是把我收拾的非常得体(当时自己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用家乡话说,总是“规规一一(音)”,才出门。就是我们平时生活,在那个时代外婆也很讲究,做饭的一切都是干净利索,洗过的衣服和被褥洗后都要“浆”和(那时不像现在有现成的类似淀粉质的熨衣剂,外婆是用米汤)和熨烫。熨烫的工具是原始的很重的铸铁,要在炭火上直接烤到一定温度,一步步很仔细。我们平时穿的衣服上总有不少补丁,但所有的补丁外婆都要熨汤的非常平整。在开始两三天,熨烫过的衣服,盖浆得硬棒棒的被子,这是我最害怕的事,真是非常不舒服,但外婆认为那样下一次可以更容易清洗和保持干净。
没有多余一点的物质财富,没有任何家产,但外婆一直富有的是她的做人的尊严,气质和丝毫不变的精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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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春天去北京的漫长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