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的一声响，电梯在18楼停下，凌云走出去，不忘在门口站着用目光送他，门好像不愿关上似的，好半天才缓缓闭上，把高毓民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关在里面。凌云估摸着他可能有点不高兴，伤他自尊了？但她必须坚持。且不说她坚持的那些理由，现在更有个简单的道理，这个时候绝不能把自己搞得是高毓民的什么人似的，她是要进分行领导班子的，是要对总行负责的。副手需要配合支持一把手，可要是成了一把手的私人物品，那怎么让人放心呢，而且以后也不好开展工作。
进到房间，洗漱完反倒没了睡意。今天又是周末，距离上次来这只有一个多月，可是心境已经完全不同。当时是前途未卜的不安，而今天是尽在掌握的心安。是的，做一个银行民工十几年，终于有机会向上迈近一步了。今晚的活动虽然平淡无奇，可她也看出来，高毓民是要把她带进这个豪门俱乐部，虽然只是个小配角，可是大门已经向她打开。
第二天起床，高毓民已经退房回家了，凌云赖在床上，沉思了一会儿。要不要联系李默呢？自从他跟她约定每次来北京都要让他知道，她就一直遵守着，也不是真怕他找到广州去，就是觉得这跟夫妻约定不管多晚一定要回家睡觉一样，是个仪式也是个承诺，不然和炮友有什么区别。
自己愿意舍下李默吗，她自问不愿也不能，于是就乖乖地给他发了微信。等回信的间隙，她已经梳洗完了。
李默照常先报备：“在天津。”然后又照常问到：“你呢？”
凌云说了正在酒店，却收到回信：“今天还有点事，不一定能回。你什么时候走？”
凌云小小失落了一下。以往只要告诉他在北京，他都基本是当天赶回来。天津又不是有多远，跟北京郊区也差不多，一脚油门的事儿，为什么就不能回呢？不过，即使今天见了面，凌云也不会跟他分享现在的事，她知道以后都不一定会。李默虽然每次尽心尽力给她支招，其实骨子里并不希望她这么费劲地往上爬。而且和秦立一样，因为自己身在金融圈，都是认定这个圈子藏污纳垢的，以后跟他会不会越走越远呢？
她一阵伤感。人生就是不住的取舍，你不能贪心地什么都想要。越往后，你可能需要不住地舍弃，就跟登山一样，登山者越来越不堪重负，就一件一件丢掉一些非必须品，只留下能助他登顶的重要的东西。
凌云回了他：“那就别赶了，我一会儿就走了。下次不准不在。”
飞机在白云机场落地，凌云立刻有种踏实感。今天是周六，秦立和思远都在，她要赶紧回家。
上帝真是善解人意，安排了星期天休息，对所有的白骨精来说，这个星期天就是续命仙丹。俩人带着思远出去骑单车吃饭看电影，玩着一些与平常格格不入的游戏，脑袋放空乐呵呵的一整天，周一又精神焕发地去上班了。
刚进办公室，就听到一阵欢声笑语，原来孙明成刚从帕劳潜水回来了，带了一大堆礼物，在那给大家挑，象年会抽奖一样热闹。孙明成每次度假回来都是各种伴手礼，办公室人人有份，虽不昂贵，但能见到是花了心思的，估计客户那就更不用说了。一个大男人，持之以恒地这样做，既不是为了撩你，也不是有事求你，可见是个有温度的人。客户十几年不离不弃，应该也不完全是看他二世祖的面子。
开完周例会，孙明成不请自来她的办公室。凌云把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夸张地点头：“古铜色，怪不得小姑娘们尖叫呢。”
孙明成把一个纸盒丢在她办公桌上，打开一看，是椰子香皂、椰子油各种椰子制品，各种形状的瓶子、布袋、纸盒包装朴素又艺术，混搭放在一个盒子里很是养眼。他说：“红珊瑚什么的珍惜物品就不带了，那地方世外桃源，一个工厂都看不到，那些东西都是从广州批发市场运过去的。买点当地人手工做的这些东西，算是咱们乌央乌央跑去打扰别人的一点补偿。”
凌云拿起一瓶液体闻了一下，说：“ 度假的味道，你来拉仇恨啊。”
孙明成含笑看着她说：“听说最近你风生水起啊……”
凌云想，果真流言传得快啊，估计现在全行都在猜度着她的去向，这未必是好事，真的到老行长退下的时间还有一年，这中间变数还未可知呢。凌云只觉得没有退路，无论如何都要让流言成真，不然她可不好意思在这待下去。
她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哪有，报上去的项目影子都还没有呢，我已经跑了总行两趟，看来一时都不会有结果。今年的任务完不完得成都不一定，还要多辛苦孙行长呢……”
接下来就在等待和焦灼中度过。只是高毓民又找了她一次，说汪董想把那张签有他的名的BC资管的担保函原件拿回去。凌云脱口问，有这必要吗？高毓民说：“他认为有必要就有必要呗。”
凌云猜那张担保函应该是他没经过正常程序签出来的，拿回去毁尸灭迹就完了吗？放款时看过这张担保函的经手人都有小十个人。反正当时都验明正身了，现在款也收回来了，检查起来也就是丢失了一份档案资料，应该也不是大事，犯不着为这个事跟他们起冲突，最主要是现在她也没法坚持。她于是找了个机会从档案里抽出那份保函交给高毓民，不过留了一份复印件。
不久永昌地产那边说不想千头万绪，既然已经跟广州高新支行这边合作上了南沙项目，干脆就总体授信放在这一起做了，免得再对接一个佛山分行，大家都省事一点。佛山分行眼看要成的大项目飞了，气得干瞪眼，可这是客户的意愿，颜苓也没办法协调。
欧阳小何得知信息，跑到凌云办公室，大叫着：“老大你太厉害了！耶！”欧阳左手叉腰右手比着剪刀手，小何举起两只胳膊握拳挤出肱二头肌，两人侧身造了一个型。凌云忍俊不禁笑了。
分支行之间的竞争从来都没少过，不过这次真不是凌云做了工作，她都要去分行了，不必要为业务和佛山分行闹出矛盾，是永昌主动跟她提出来的。当然她也想得到为什么会这样。何行长不是说要来参加签约仪式吗，这个永昌是搭通了天地线呢。 既然这样，正好以永昌为突破口吧。
凌云约了个时间带着欧阳小何去佛山永昌总部拜访财务部总经理朱总。她把孙明成也拉上了，主要是希望以后和朱总他们活动起来也有个组织者。这种事一般支行长不会干的，但凌云想的不一样，她不是为了把大客户把在自己手里，她志不在此。 而且她回分行的话，私下更愿意把客户交给孙明成。
永昌起家于佛山顺德，虽然现在业务早就遍及全国，还在香港上了市，可是老板还是恋旧情，把总部放在佛山。四人开着孙明成的路虎过去。这个车不是太商务，孙明成说永昌又不是国企，不必开你的奥迪，倒显得太拘谨。
永昌的风格果然与大国企不一样。总部大楼在一个高尔夫球场旁，两三层的西班牙风格的建筑在一个小山坡上顺势而建。朱总的办公室连着一个宽敞的阳台，站在阳台上看去，绿茵茵的草坪、小水塘和小树林象一幅画卷一样铺开去，呼吸一下就有满满的阳光和青草的味道。凌云真心地感叹道：“在这工作就是一种享受啊。”
朱总矜持地笑道：“我们永昌的目标就是让人住在我们的房子里就是一种享受。”朱总30多岁，身材精干清瘦，典型的广东人身材。他穿着休闲衬衫和裤子，和周围的环境倒是相得益彰。 听说他与老板有些亲戚关系，可你如果以为他是靠这个上位的就错了，和永昌合作的银行都说这是个精力超群的电脑，全公司上百个项目公司、全年过千亿销售收入、总计近千亿银行贷款，都在他脑子里记得清清楚楚。虽然和银行合作是银行给他钱，可他气势比银行大得多，最后都要以他的条件来合作。
果然他寒暄过后就直接说：“其实我们的授信额度加起来过千亿，如果都是四证齐全后给项目放个款，我们也不需要再引进新的合作银行了。当然，BC银行是老板钦点，我们也希望能尽量和你们合作。不过，凌行也要给我个借口，才能和其他银行平衡好啊。”
凌云他们都知道他说的也基本是事实，现在地产公司要说不缺钱那是真不缺钱，各家银行都上赶着给他们授信，出手就是几百亿，凌云他们只能给个100亿，气势上已经输了别人。但是要说他们缺钱也是缺得很，因为银行的房地产贷款用款条件很苛刻，要项目“四证齐全”后才能提款，想用去买地那是不行的。所以永昌在香港市场上发美元债都是接近10%的利率，他们仍然愿意去发，就是因为钱用起来比国内银行限制条件少。进入2015年下半年，中央给房地产松绑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各地产商都想大肆圈地，钱就更缺了。
凌云就问：“朱总有些什么好想法，我们可以探讨嘛。”
朱总显然有备而来，侃侃而谈了各种融资方式。比如通过银行发行理财产品，向大众募集钱来给下属建筑公司；成立私募股权公司，作为项目公司的股东，那么资金怎么用都可以了，但实行明股实债，出资人拿固定收益。“总之都由永昌来兜底。你看我们能从哪种方式开始？”
凌云心里很虚，因为BC银行是出了名的一板一眼，这些方式在银行界也不算什么创新，可BC银行还没做过。她只得说：“我觉得都可以尝试。我们先申请个100亿的授信额度，可以用于所有这些业务的担保，后面再根据具体项目来商定，你看怎么样？”
回来的路上，欧阳愤愤地说：“现在地产商恨不得空手套白狼，拿地的钱都要银行出。”本来银监会规定房地产贷款要至少自有投入25%后才能向银行提款，就是为了防止过度负债。
孙明成撇嘴道：“还不是你们这帮银行精英帮他们想出来的办法。”
凌云说：“不然怎么办？银行的钱总要放出去。看我们行去年给广钢的，还不是明知道它上气不接下气，看在国企的份上给了它，结果说没钱就不还，逼着你展期。钱进了这样的僵尸企业就是报表上的一个数字， 给了地产商毕竟还能建成房子，改善了大家的居住条件。”说着抬眼向车窗外望去，宽阔的柏油马路两边高楼林立，一点也想象不出就在五年前这里还是荒芜一片。
刚才听完朱总的话她就在琢磨着：“咱们真可以弄一个私募股权基金，个人客户投钱进基金，基金作为他们房地产项目的股东，他们资本金的年化收益可是百分之二三十呢 ，也不要明股实债，直接就股了。”
欧阳小何连连说：“好啊好啊，咱们也分享一下中国发展的红利，地产商也解决了项目前期资金问题。”
回去后大家说干就干，100亿授信额度的报告很快送到了分行。总行新的房地产信贷政策已经出来了，大力支持全国排名前30的大地产商。就一个月的时间，高新支行的永昌100亿和恒远50亿的授信额度总行都批下来了。
2016年元旦一过，永昌和BC银行举行了隆重的签约仪式。办公室请来了所有主流报纸和新媒体，何行长和永昌的大老板陈建仁董事长，在闪闪的镁光灯下微笑着握手。凌云知道，高新支行在房地产行业贷款上已经拔得头筹，她似乎已经看到了花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