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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西哥湾上空,冬日的太阳依然暖和,洒向海面的阳光为澹澹的波涛拨动,在水中形成明暗瞬息变化的光柱,如流转无声的音乐。在光与影的幻境中,一条大鱼正在对小鱼讲述自己的故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该死的钩扎透了我的脸颊。喏,你们看,就是这里 ”大鱼把头略微往右边偏了一偏。刺透它左颊的钩子,布满了锈迹,已经显得很钝了。大鱼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一股巨大的力拉着我,好痛好痛。”

 

小鱼怯怯地问:“流了很多血吧?”

 

“哪里顾得上这么多?我当时只知道要摆脱那股力量,可怕的力量!”

 

“那是哪里来的力量?”

 

“应该是人吧,可恶的人!他们喜欢把我们拉上去。经常会有伙伴一下子就不见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听说他们会在食物里埋钩子——就像这个——欺负我们视力不够好。”

 

“人真的是很可怕 … 那,您是怎么摆脱的?”

 

“我使劲地游啊游,逆着那个力的方向。那是真的痛啊!幸好,我最终还是摆脱了那个恐怖的力量消失了,一下子就消失了!不过 … 钩子还是留在了这里 ”大鱼有些欣慰,欣慰中也似乎还有些遗憾,接着,它充满激情地说:“知道吗?如果哪天你们被钩住,记住,一定要像我这样努力坚持,努力!坚持!一定要相信自己可以摆脱摆弄你的力量,千万不要放弃!”

 

潮水渐渐涨起,一只海龟顺着潮水流动的方向,悠闲而从容地游过鱼群,摇曳变幻的光影映在它淡绿色的背甲上,如婆娑的舞蹈。

 

 

多年以前,连接小岛的新桥修好了,于是旧桥被拆断,留下几英里的桥身供人观景与垂钓。

 

一个初冬的日子,他独自来到断桥上。

 

他已经来这个州六年了,自从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大海——那是他来这个地方的第二天——这六年客居的日子里,海边总能给他慰籍,让他充满热情。可以预期,再过几个月,所有的努力与付出将会有一个的结果,而他也将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片大海。尘埃即将落定,心情自然是轻松的。

 

桥上人不多,鱼似乎也不多。不过有没有鱼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因为这初冬的气象实在迷人。一轮圆月早早地从东边升起,像一只白色圆盘嵌入了蓝色穹顶。片刻之后,太阳将西边的天空烤炙为炫目的五彩,却又固执地拽着这副美丽的图画沉入大地。天空的蓝色逐渐为黑的本色替代,月亮更显明朗。闪烁的星星为当空的明月挤开,远远地点缀在四周。桥上只剩他一个人了。这是一个云淡无风的夜晚,潮水在静静地涨。

 

他把鱼竿插在桥栏上的孔中,自己却躺到桥面上。皎洁的月光下,鱼竿和钓线都清晰可见。虽是初冬时节,南方的天气并不寒冷,桥面的石头甚至还带着白日里太阳光的记忆。一切都那么安静——偶尔,或许可以听到潮水轻抚在桥墩上的声音。远处的新桥上,汽车驶过时,车头明亮的灯光随桥身的起伏弯转而变换照射角度,但一切仍都是静,没有声音传过来。

 

月光下,鱼竿忽然弯了下去,弧度与速度都说明这条鱼不小。但他没有动,因为没有理由去破坏这种难得的,让他愉悦的内外的静。鱼竿的梢头反复地弯下去又抬起来。他甚至有点后悔把鱼饵扔入海中,以至于开始希望那条鱼能挣脱鱼钩。终于,鱼竿不再弯下去,钓线也没有了张力,静静地耷拉在那里。那鱼想来应该已经脱离了苦痛与挣扎。一切是彻底地恢复了平静。

 

夜深了,他终于决定离开。在收竿的时候,他却意外发现,钓线的另一头,那条鱼居然还在。在长久的努力却无效果之后,它大概是放弃了挣扎,终于没能摆脱被拉出水面的宿命。在这个月圆无风的夜晚,可怜的鱼!

 

算了吧!他在月光下打开工具箱,拿出剪刀,在靠近鱼嘴处的线头上剪下。 “咚”!桥下传来鱼入水的声音,随后又是寂静,让人心旷神怡的寂静。海面上荡开的一圈一圈涟漪,泛起了闪闪的月光。

 

 

自从来到北方,他已经没有去看海的习惯,也不再钓鱼。这个地方的冬天虽算不上冰窖一般寒冷,但气温也低得足够凝结了空中的水汽,让嘴唇皴裂。今年的冬天尤其冷,让他总是感觉唇像是被钩从左上方钩住,动弹不得,甚至不能说话。

 

站在院子里,唇上清晰的不适感让他觉得钩子分明存在。空中除了惨淡的太阳,什么都没有——或许,还有风——干冷的北风吹着院子里早已落光叶子的橡树,依然沙沙作响。

 

二零二一年元月二日,于马里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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