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潘虹

潘虹 无法哭泣。。。

。。。前一天的晚上,当我听到爸爸死讯的时候,心里就好像有一个结被松开了。我没有哭。我平静得不像他的女儿,甚至不像一个孩子。

作为一个二类右派的女儿,作为一个老是听大人们悄悄议论着哪一个相熟的叔叔伯伯阿姨又没了的十岁女孩,冥冥中早就在等待着一种模糊而又清晰的可怕的东西,早就知道自己的家总有破碎崩溃的那一天。

那个晚上,结果来了。这就是结果。一个预料中的结果。

可是,尽管听过那么多的死亡,有过那么多的准备,当死亡真正降临在自己的身边,发生在自己亲人身上的时候,总会留下一些特别深刻的东西。

对于我,那些天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那么逼真那么鲜明地印在我的记忆里,连一个细节也不会忘记。。。

。。。龙华火葬场的门口,全都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全都和我一样,手里提着个包袱。没有一个大人,只有替他们的父亲或母亲来承担一个结果的孩子们。

看门的老头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走到他跟前,他问我,“来看谁?”

我默默递上死亡通知单。他接过去。看一眼通知单,又看一眼我,说,等一下,就转身进去。

他进去了很久,寒气就一点一点侵袭了我的全身。

他终于出来了。第一句就问我有没有给爸爸带袜子。他说他一个脚光着。

我说带了。

“胸前吐得一塌糊涂,吃药死的,是不是?”他又问。

我点点头。

他停了停,又对我说:“回去不要告诉你妈妈,你爸爸的一个耳朵被撕下来一大半,挂在脸上呢。”

这一瞬间,我忽然觉得,爸爸死了,这是解脱。虽然那时的我根本还不懂得苦难的准确含义,也不懂得忍受苦难是一件多么不易的事,但我的心里对生和死就有了一种极具体的感觉。

与其那样活着,不如这样死了。

这一刻,我懂事了。

我把钱递给他。他拍拍我的头,说,“回去听话一点。”我点点头。

我觉得,那种感觉,不像是一个老人在关照一个孩子什么,倒像是两个大人在达成一种默契。

高高的烟囱雕着龙,矗立在阴霾的天空下,真丑陋。浓浓的黑烟时不时地“轰”一下冒出来,在料峭的春寒里,逐渐飘散,变淡。

我一路走,一路扭着头看它,心里就想着回去要听妈妈的话,别做任何让她失望的事。

父亲的死给我的不是悲伤,而是悟性。!!!

他的死,使我一下子超越了时代,超越了年龄,甚至超越了痛苦。但也就在那一刻,我彻底失去了我的童年。这样一种生命层次的飞跃,使我比同龄的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更成熟,更知道怎样打理自己。因为我知道,只有照顾好自己,才能少给妈妈添麻烦。

于是,就有了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捧着她父亲的骨灰盒,一个人坐硬席火车,从上海到哈尔滨,整整三天二夜。为的,是要替她的母亲送她的父亲回他的老家。

四月的哈尔滨,松花江还没完全解冻。第一次出门,我什么都不懂,连害怕也不太懂得。只知道,这条路我一定要走到底,一定要把妈妈交给我的任务完成好,一定要把爸爸送回家。

北方的四月,一切都是冰冷的。

松花江是冰冷的。哈尔滨是冰冷的。父亲的骨灰是冰冷的。小女孩的心也是冰冷冰冷的。

哈尔滨,这个我生疏的城市,这个与我的生命有着一份无法割舍的亲缘的地方,让我冷得彻骨。

不明白她妈为何派她此行
难道去了火葬场还不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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