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的八爷(故乡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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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里有个小老头,让我一进厂就印象深刻:身高不足一米五,尖下巴并两颊深陷,额头上堆满道道波浪形皱纹,象极了《西游记》中孙悟空的脸。双眼却不似孙悟空明亮、小于常人一半,给人以混混噩噩的感觉。他体形也特殊:有着发达但畸形的胸肌(中间凸显一大块),上肢如猿、明显地比下肢长很多,而且双臂始终下垂半握,令人怎么看都象是孙悟空再世。工厂的丁书记对我们大声说道:这是“八爷”。我们就一齐跟着叫“八爷”!八爷只是似笑非笑的点点头,随即就跑开去了。

 

后来我们与他渐渐熟悉:他终身未婚、是开厂的元老之一,但从不卖老,做事比我们小徒工还勤快。到了夏天,他整天赤裸着上身,仅穿一件长到滕盖的灰黑色短裤、脚穿一双海绵拖鞋,腰间束一根很宽的皮带,上面引人注目地扣着一只大大的皮制钱包。他做的大多是杂事,不分工种也不分部门,只要是有头脸的人一喊,就忙不迭地干活,所以厂里到处是他忙碌的背影,如为食堂踏三轮车去买菜、拉板车搞厂内运输和夜间值班守卫等。闲暇时喜欢找个地方一坐、闭眼打瞌睡。

 

他的人缘极好:头头们都喜欢叫他做事,因为他一不讲条件二做得认真;小徒工们也愿意和他闲聊,因为可以知道不少厂里的事情;妇女们愿意找他开玩笑,因为这个老“童男子”也特别喜欢与女人打打闹闹;一般工人也都跟他关系不错,因为他对任何人没有利益方面的竞争威胁。全厂上下都叫他“八爷”。有人说,他是众人的“八爷”。

 

文革中时兴忆苦思甜。有一次,新来的褚书记不知听谁说起,“八爷”是个放牛娃出身,根正苗红,事迹很多。就一定要目不识丁的他上台演讲,这对他可是个天大的难题,远比干重活还要难。他瞪着一双混浊的小眼睛,反复推辞;可越是这样,书记劝驾得越起劲,群众也跟着起哄。不得已他上了台,既不激动也不紧张,就是嘴里喃喃不知所云。台下的职工们都在耐心等待着看笑话。主持会议的褚书记一看不对头,只得根据事先的了解,自已替八爷诉说一番。大意是八爷生在农村从小父母就去世,被迫到地主家当长工放牛,过着不如牛的生活。由于活多休息少,常常站在那里放牛时,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又怕牛跑掉,只能将牛绳拴在自已的手臂上。等等。书记说一声“将绳拴在手臂上”,八爷也跟着说一声“将绳拴在手臂上” 。书记又提高声调说一声“回去还挨了一顿毒打”!八爷也木然地跟着低低说一声“挨了打”。大家在下面憋住笑,装出认真听的模样。书记知道戏演不下去了,也终于笑说道“到此结束,散会!”。于是,大家都心满意足地回到各处干活。

 

其实,他并不糊涂。记得有一次工人间爆发一场激烈的吵架,他不象其他人、无意去做看客。风波平息后,他似乎对我说也似乎喃喃自语道:还不是为了那“嗒嗒子”!(我们那儿的俚语,如铜钱那样碰撞出的“嗒嗒”响声,意思指为了钱)。

 

我曾在工厂的简易宿舍住过几年,他也是以厂为家、一直住在厂里。他对我这个邻居和小年轻多有照顾,我心存感激、但一直无缘去探望。前几年回家探亲,向老同事打听他的情况,得知以高龄过世,晚年境遇尚好,可谓好人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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