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关于瘟疫的情歌(三十五) A love song of plague

病毒是可怕的,但是爱情是美好的。 ——加西亚?马尔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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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每天傍晚,那个女人就傻傻的坐在门口等着我回家,一段与饥饿有关的往事

 

她有点迟钝,不怎么说话,每天就坐在门口等着我回家,每次看到我回来她就像一条小狗对着我笑,开心的不得了,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真诚的笑容,我想她一定是爱上我了。

 

(深夜,逃亡路上的一盏昏暗的灯光)

一路下来,因为一次北方来的寒流,气温骤降。

透过车窗弥漫着大雾,两边是霜冻下的枯叶,一片肃杀的景象。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八郎和JOY又饥又饿,他们经过一个小县城,终于看到一个酒店的招牌,酒店门前异常安静,阒无人声。

 

八郎让JOY在车上等,他走进昏暗的大厅,前台有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

八郎说要住宿。

女服务员要八郎出示证件登记。

八郎递上证件。

女服务员看后脸上掠过一丝惊慌,让他在那里等,她转身进了后面的办公室。

八郎透过门缝,看到她在打电话。

八郎感到不妙,他迅速返回车里,开车逃走。

 

夜深,八郎担心被拦截,不敢走大路,选了一条曲折的小路,也不敢开灯,在黑暗中小心的驾驶着,又开了一阵,最后迷路了,此时已经是深夜,四周漆黑一片,两人非常的疲倦。

 

正在此时,前面出现了几盏微弱的灯光,他朝着灯光开过去,发现误入一片巨大的建筑工地,周围有几栋已经完工,但仍有大片处于停工状态,在如此荒凉的地区突然出现一个如此巨大的建筑工地,显得很突兀。

 

那几盏微弱的灯光是从一间临时搭建的简易房发出来到,应该是施工人员临时居住的地方,其中一间房顶的烟囱冒出了一缕白烟,他停车上前敲门。

 

一个老人开门,他看上去很老了,身材臃肿,头发稀疏,行动有点迟缓。八郎说自己迷路了,想找个地方歇歇脚,老人犹豫片刻,看着八郎及肚子隆起的JOY,示意他们进房。

 

房间里昏暗凌乱,只有一张木板临时搭建起来的床和一张桌子,还有一些简单的厨具。老人端来两杯热茶,寒冷的夜晚,一个火炉,使得简陋凌乱的小屋立刻变得异常的温馨。

 

老人望着风尘仆仆的八郎问,这个时候还出门?

八郎欲言又止,解释说有点急事临时出门,没想到迷路了。

老人问还没吃饭吧?

八郎点头。

老人说有点剩饭,如果不嫌弃就凑合着吃点吧。

八郎说,不介意,添麻烦了。

很快饭热好了,八郎和JOY饥不择食,狼吞虎咽的吃完,在这个寒冷的夜晚,他们感觉这是世界上最美的食物。

 

老人说工地关闭了,所有人都回家了,就剩我一个人留下来看门。

八郎请老人一起吃。

老人摆手说,我已经是糖尿病晚期,吃的很少,这可能是我年轻时吃的太多的报应吧。

老人拿出半瓶白酒,给八郎倒上。

放了好久了,没人喝,正好你来。

吃过饭,JOY疲惫的睡去,剩下八郎和老人,在昏暗的木屋里,灯光摇曳。

 

八郎说我们是从京都逃出来的。

老人说我看出来了。

八郎正要解释,老人摆手说,现在外面到处抓人,待会你把车开到后面的院子里去。

八郎说添麻烦了。

老人又摆摆手说,兵荒马乱的都不容易,我活了一辈子,这种事见多了。

八郎说我太太快生了,想找个乡下安静的地方,感谢老先生的收留。

老人是说,不用客气,就叫我鸟先生吧。

八郎面露不解。

老人说其实我姓刁,年轻的时候虽然我瘸了一条腿,但我不怕事,他们都叫我阿屌,在我们那里,屌是很牛皮的意思,又和鸟的发音一样,后来我就成了鸟先生,叫了一辈子了。

鸟先生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老人说就我一个人。

没有老伴?

老人摇头,欲言又止。

看来您这一辈子一定经历了很多事。

我经历的事情很多,如果你有兴趣我就讲给你听听。

八郎喝着白酒,在摇曳的灯光下,听老人讲起他的往事。

 

(糖尿病患者鸟先生的如烟往事)

我出生在乡下,我的父母都是村里管事的人,我出生后我母亲只休息了一天,就赶回去工作了。从小就是我祖母照顾我,一次我发烧没及时去医院,落下了个小儿麻痹,瘸了一条腿。

 

我从懂事起,就感觉周围每天都很热闹,我父亲每天拎着一个破锣走街串巷,通知大家集合开会。

 

我母亲在一个食堂工作,那里每天有一百多个人吃饭,到了吃饭的时间,全村一百多号人就整齐的一排坐开来,一声哨响,所有人开始吃面,大人都吃的很认真,整个广场鸦雀无声,只有吃面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小孩子在桌子底下爬来爬去,那景象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这样的开心日子过了几年,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粮食就不够吃了,刚开始,只是分量减少了,每个人都饥肠辘辘,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吃饭。再后来,食堂取消了,之后就发生了饥荒。

 

人们寻找一切能吃的东西,最后所有的东西都被吃光了,有些人就饿死了。我们家邻居几天没有动静,一天我母亲过去查看,发现全家人吃老鼠药死在了家里。

 

之后人们便开始外出逃荒,我祖母说她小的时候就经历过几次逃荒,这种事情一点都不稀奇,一家人携家带口外出逃荒,沿街乞讨,晚上就睡在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子里。

 

那时我父亲已经去世了,我跟着母亲外出沿着铁路线逃荒,沿街乞讨,后来我们来到一个小县城,母亲认识了一个厨师,他们好上了,我们的生活才算安定下来。

 

后来我就跟着厨师学艺,可能是因为饥饿的原因,我对所有的食物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我非常投入的学习各种烹饪技术,后来我成为一个很有名的厨师,之后再也没有挨过饿。

 

可能是因为挨饿以及乞讨的经历,后来我患了一种病,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食欲,我每天吃很多,吃饱了还是无法抑制自己的食欲,直到吃到恶心才停止。

 

后来我得了糖尿病,我不得不节制自己的食欲。现在我吃的很少,每天就吃一点,还要吃很多药,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小时挨饿,后来可以吃饱了,但是身体又垮掉了。

他们聊着,天亮了,酒瓶也空了。

老人说,休息一会吧。

 

(一个异族女人,一段年代久远的爱情)

自从离开京都之后,一路奔波,沿途担惊受怕,忍饥挨饿,八郎好好睡了一觉,一个白天过去了,很快天又黑了。

 

吃过晚饭,他们在炉火边喝茶,继续听鸟先生讲他的故事,JOY依偎在八郎的肩头,两人的手十字相扣,宛如一对初恋的情人。

 

后来大饥荒最严重的时期结束了,但是粮食仍然紧缺,虽然街上的饥民已经少了很多,但人们还普遍处于一种饥饿状态。

 

那时我在一家餐厅做厨师,那是当地最大的一家餐厅,去那里吃一顿饭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我每天上下班都经过一条小街道,街上遍布低矮的房子,路面肮脏不堪,有一个小店铺,门口挂着一张“波斯地毯”的牌子,橱窗里挂着着几张肮脏的小地毯,那些地毯上面是刺着他们独特的文字及图案。

 

店铺的门口坐着一个异族女子,看上去很年轻,但有点不修边幅,感觉有点邋遢。她总是坐在那里,一声不吭,我很奇怪为什么那个店总是只有她一个人坐在那里。

 

每次我经过的时候,她就像一只母狗那样直勾勾的看着我,不经意的露出半个胸脯,完全不避讳,也许那就是她们的文化,她们在有需求的时候就会用一种很自然的方式表现自己的身体。

 

一次我经过她的门口,她向我招了一下手,叫了一声哥哥。

我停下来,她就向我兜售她的那几张波斯地毯。

我对那些东西根本不感兴趣,我婉言谢绝了她。

她又看了一眼我手里提着的一个饭盒。

我问她吃过饭了吗?

她摇头。

我就把那个饭盒给了她。

她当着我的面打开饭盒,里面有一张饼和几片肉,她很快吃掉了。

 

从那天起,每天我经过都会带一点吃的给她,有一次我放下饭盒正准备离开,她一把抓住我,把我拉了进了房子。房间里面很暗,也很乱,她直勾勾的盯着我。然后就开始脱衣服。

 

我有点不知所措,不知该怎么面对她,当她脱光衣服站在我面前时,她丰满白腻的身体让我不能自己,我没怎么接触过女人,她好像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之后我的整个身体就被她吞没了,我从未感受到和一个女人做爱是如此的快乐。

 

第二天我再次看到她,她化了妆,蓬乱的头发重新梳理过,展示出原来的漂亮的褐色,她的眼眶深邃,湛蓝的眼睛,鼻子挺拔,五官立体,我发现她原来是如此的漂亮。

 

她爱上了我,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每次见面她都会主动伸出双手紧紧的拉住我,然后一起进入她的房间。

 

有时她会来餐厅找我,在门口等我下班,然后一起回她的家。她讲起话来磕磕巴巴,断断续续,有时还有点前言不搭后语。

 

我发现她有点轻微的智力问题,我和她说话,她总是似懂非懂,有时我们要加上一些手势来互相沟通。她叫我哥哥,那是她说的最清晰的一个词。

 

我问她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她的父亲母亲在那里?

她很含糊的说她的父母都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后来我才搞清楚她是一个孤儿,在福利院里长大,也许她是被父母遗弃的。

 

她就像我养的一条宠物狗,每天傍晚时分,她就穿着那件我送给她的碎花衬衣,坐在门口等我回来,有时我忙没有准时回家,她就会来找我,坐在那里傻傻的看着我干活,她是如此的痴情于我,感觉我就是她的一切。

 

她不怎么会做家务,都是我做饭给她吃,她开心的在旁边看着我忙活,有时她会花一整天的时间用有颜色的纸做一朵花,当我回到家,她就拿着那朵纸花递给我,眼里流露出期待被赞扬的眼神,那种花很奇特,我想是她家乡的一种花。

 

她热衷于性爱,每天夜晚,我们都会疯狂的做爱,她非常的主动,喜欢开着灯,她恣意妄为,完全没有一般女人的那种羞怯,我想她骨子还保留着她们族群原始的游牧民族的基因。

 

每次做爱不像是身体愉悦而更像是一场充满原始冲动的繁衍行为,我感觉做爱对于她是一种最自然的事情,不像她每天所面对的这个社会那样困难。

 

我的朋友都劝我娶了她一起好好过日子。但那时我还有点传统的观念,觉得她是一个异族,和她结婚是对祖宗的一种背叛,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她不能生育。

 

那时,帝国的土地上生活着几百万异族人,他们已经在那里生活了几百年,也许和他们的基因有关,也许是因为他们数百年漂泊异乡,在精神上造成的失落,他们迷失了生活的方向,很多人处于社会的边缘状态,生活贫困,精神颓废。

 

他们很多人染上了酗酒的恶习,性格冲动,很多人有暴力倾向,他们流落街头,或在城市的边缘地带从事偷窃,街头玩魔术把戏骗取钱财。

 

帝国有专门的部门管理这些异族,其中包括如果他们被评估为低劣级别的人,就会被强制实施绝育手术,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她被邻居家的男孩强奸,后来她怀孕,被判断为生活堕落,智力低下,实施了绝育手术,从而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我当时还有很强的传宗接代的想法,我想了几天,最后决定离开她。

一天,我准备了一周的食物留在家里,然后悄悄的离开她的家。

 

鸟先生的故事讲完了,之后他陷入长久的沉默。

八郎问,你后来有去找过她吗?

听我的朋友说,后来她被送去了收容所,之后就没有她的消息了。

 

这么多年,你想过她吗?八郎问。
现在我每天都在想念她,我觉得其实我很爱她,但是当时我没有意识到。

 

我经常半夜醒来,我想起我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很多都如同过眼烟云,只有那个女人我始终不能忘怀,我抛弃了她,那是我一生的罪过,我的余生每一天都是在愧疚中度过。

 

我回顾自己的一生,小时挨过饿,后来做了厨师,我想这一辈再也不会挨饿了,可是因为吃的太多,后来得了糖尿病。我遇到过一个爱我的女人,但是没有珍惜,最后落得晚景凄凉。

 

八郎不知如何去安慰老人,他想起自己的感情经历,不由的紧紧抓住了JOY的手。

老人看着八郎和JOY说,人生其实只有一次机会,遇到了就要抓住,错过了就是一辈子。你爱她就要好好对待她,这个世界只有爱你的人不可辜负。

 

(离别,人间没有不散的宴席)

在鸟先生那间阴暗、拥挤、落满灰尘,堆满杂物的小屋里,八郎和JOY停留了一周,在那个寒冷的冬季,外面的世界充斥着混乱、喧嚣与不安,那间小屋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显得如此温暖,充满了人间的温情。

 

一天小屋外传来一阵机动车的引擎声。

八郎从窗口望出去,一辆巡逻车停在门口,鸟先生出门,车上下来几个戴红袖章的工作人员。

他们问这几天有没有遇到从外地过来的人?

鸟先生说没有。

他们说现在是疫情时期,要严防外地车辆,如果发现要立即报告。

鸟先生连声允诺,他们离去。

鸟先生回到房间,对八郎说他们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估计过两天还会再来,这里估计也不安全了。

 

八郎决定离开。

老人做了一锅热汤,JOY装了一碗,递给八郎。

老人说,你真有福气,有这么好的女人陪着你。

JOY深情的看着八郎,八郎感到一种难言的幸福。

 

老人说,我曾经遇到过和她一样的女人,但是我抛弃了她,这么多年我一直活在愧疚之中,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要和我的女人好好过一辈子,我不在乎她是否能生孩子,只要我们相爱,什么都不重要。

 

走的时候八郎拿出一点钱,被鸟先生拒绝了。

他摇摇手说,我活不了多久了,不需要这些了,我这一生什么都没留下,就剩下那点记忆了。

 

八郎再次感谢,说有机会会再来看你。

鸟先生说,路途遥远,不用来了。

 

八郎语塞,鼻子有点发酸。

鸟先生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好和你的爱人过日子,一切都是浮云,一切都是浮云。

 

夜色中,八郎驾驶他的车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前程未卜,但他并不担心,他感到他的人生没有虚度,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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