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裳元吉》第三十八章 别亲
看到刘忠禄问到刘明的做什么事,口气里似乎是一种关心,张柔自以为感觉和刘忠禄拉近关系的火候已到,就上前一步建议说,“刘明,你好,我身边还缺一个副将,不知你感不感兴趣?”
耶律明不好直接驳回张柔的善意邀请,自己复杂的背景张柔不知。刘忠禄也是没有帮腔,他们俩个当着宝音和张柔情绪里面要说而没有说的话很多,也只有他们两个心智相同旗鼓相当。看着耶律明面露犹豫没有马上回答,天真的宝音拉着大哥的手说,“大哥,你就跟着张将军吧,这样你有了银子和俸禄,就可以把母亲弟弟接过来住。”
耶律明看着宝音希望一家从此团圆的美好愿景,不想当面驳了张柔的提议让宝音伤心,高大伟岸的身躯蹲下抱着宝音耐心的解释,也是说给张柔听,“让大哥想想,以后回复张将军。”
刘忠禄站在一旁没有再说活,他知道张柔是想通过耶律明加强和自己的关系。但是耶律明的身份地位只有他这个成吉思汗身边的谍报头子刘忠禄清楚。耶律明可是年纪轻轻就做过大辽国元帅的人,在千户张柔手下不一定合适。如果他想当官的话,可以跟着以前的大辽王耶律留哥一起投靠成吉思汗。但是种种迹象表明他没有,而是和耶律留哥分道扬镳,又退出西辽的军事政权中心。刘忠禄分析他一定是厌倦蒙古,金朝和契丹乱世纠缠套叠的政治皇权了,作为一个在金朝出生长大的契丹人,他不知道该忠于谁,是忠于长大的祖国,还是忠于血脉的民族,还是忠于能够成就霸业的明主。忠于自己的祖国和民族看着就是一条死路,而选择忠于明主又和以前儒家忠孝节义的理念冲突。往往这种人属于纯臣,选来选去的,自己走不出心魔后,一旦心死了,只有为亲人活着是唯一的精神支柱了。
看着刘明欲言又止的样子,刘忠禄也不说话,明白过了一些味道的张柔猜到有些话是刘忠禄和刘明之间要说的,于是聪明的借口夫人要给宝音做身衣服作为礼物,带着宝音离开把前院让出来。张柔把宝音带的内院,让夫人量了尺寸,宝音拜谢后回到前院,和刘明和刘忠禄告别张柔离开,离开时候刘忠禄对张柔说,“放心,你在漠北的父母我会让人看顾,经常去看看。”
张柔千恩万谢,“拜托刘大人,谢谢,谢谢。”
三个人一起离开张柔家,来到了松子巷口蝾螈药材铺门口附近。刘忠禄拿出一串钥匙递给刘明,“你住旅店不方便,这是我在京城的宅院,今晚你和宝音就去住那里,生活用具都一应俱全,你们就只管用,后面会让小厮打理,明天按照你说的给你兄弟上坟,三日后我来接宝音。”
宝音好奇,“师父燕京我们有宅子?”
刘忠禄,“他们刚安排的,陪着丘真人在这里等西行,你随着神仙住道观,我得有地方住啊。”
刘明一个叉手礼,“谢谢,刘大人。”
刘忠禄离开时候交代,“宝音,明日上坟的祭拜用品和你二哥的祭拜坟头地址,我都交代给太子府现在的管事阿拉丁了,到了太子府你直接去找他,其他是不用操心。”
“谢谢师父。”
“不谢,这是一些碎银,拿着,万一路上用呢。”
宝音感激的接过来刘忠禄递过来的银袋,拜别到了师父,看着刘忠禄骑马而去后,她和耶律明一起牵着马朝刘忠禄的宅院走去,那个宅院他们太熟悉,就是原来金国的太子府。木华黎收回来后怕担个觊觎王位名声自己没有敢住,东宫太子就是政治潜邸。发给其他的大将也都有眼色不敢接手,能住这个级别宅院的人都是官场老油条,谁没事找抽。现在刘忠禄身份是成吉思汗近侍又拿着虎头金牌,住这里再合适不过,也让当地官员显出对刘忠禄和大汗敬畏尊敬之心,于是刘忠禄来燕京后官员们就把这上好的宅子给他住。
宝音和耶律明来的太子府,以前这条街都是金朝皇亲国戚宅院,现在住的人宝音不熟悉。在高大的红门外站着两个小厮,好像在等宝音他们。看到宝音兄妹俩来到赶快的下台阶来迎接,主事的是二十岁左右的小厮头阿拉丁,人眉眼灵动,眼观六路,见了宝音极为热情主动。
“小主人,您来了,刘大人一切都安排好了,晚饭厨子们正在弄呢,你稍稍喝口茶,马上开饭。”
“谢谢,明天上坟……”
“哎呀,小主人,您就放一百个心,昨天我们就去西山瞧过了,坟头墓碑都有,环境也不错,那里是燕京城有钱人家坟地,到时候我带着你们俩一起去,祭祀的东西昨日我就准备好了,放心。”
听着阿拉丁的介绍,果然刘忠禄都安排好了,宝音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师父待自己就像父亲一样,又和大哥团聚,这种幸福感是今生最难望时刻。
兄妹俩一起吃完饭,顾不得欣赏亭台楼阁气派的太子府,就一起在茶室半躺在一个炕床上,各自拿了个薄被盖着身体围着小炕桌喝茶聊天,把这辈子之前攒下来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聊天时候,宝音手欠的打开了刘忠禄的钱袋,“哇,怎么都是金元宝,师父也太有钱了吧,这个明天我们怎么花啊,小摊小贩找零钱还不找死了。”
耶律明眼中闪过一丝感动,不动声色的说,“你师父现在是燕京的红人,要巴结他的人趋之若鹜的,进献的自然都是这些金元宝的碎银了。”
宝音维护师父名誉,“大哥你不了解师父,他从不奢侈乱花钱,也不收别人的财物,这个,这个……”
耶律明脸露长兄为父的老父情怀的把宝音搂住,“好了妹妹,这些就是他的俸禄,想想他没有家室,常年在大汗身边,外出都有人好酒好肉的伺候着,所得俸禄一定没地方花,所以今天留给你这个徒弟了。”
“对,对大哥你说的太好了。”
“好了我们睡觉吧。”
“好,大哥你就睡炕桌那头,我睡这头。”
“好,我给我们点一些安息香。”
“好,太好了,遇到你我真的睡不着呢,明天要给二哥上坟,西山比较远,我们要早起,只好睡了。”
安息香味道清淡好闻,心中温暖如春的宝音一下子就在炕床上依偎着兄长睡过去,早上很晚了,宝音才醒过来,她一睁眼扭头巡视炕床上不见了大哥的身影,正要下床到院子中查看,眼睛看到炕桌上留着字条,宝音赶忙拿起来观看,“金针,受你母亲之命前来处理你二哥的遗骸之事,还有看看你,现在看到一切都有贵人帮忙,我就去给你母亲复命,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替我给你二哥多烧些纸钱,刘明。”
宝音拿着信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亲情到手只有不到一晚上的时间就不见了,但是她没有悲切,因为看到刘忠禄给自己的金元宝钱袋不见了,心中有些安心,大哥还算不是迂腐,师父给自己这么多钱,他明白是给自己家中的补贴,大哥没有差事,母亲和弟弟一定生活艰难。
感恩师父的宝音还是到门外做足戏,到处找大哥,“刘明,刘明,你在哪里?”
阿拉丁紧张的跑过来,“怎么刘明不见了?”
“对啊,他还拿走了我的钱袋,他这个贪财的小人。”
“他不是你的亲戚吗?”
“是啊,说是我母亲的远房亲戚,说是要和我一起给我二哥上坟,结果拿到钱半夜跑了,呜呜。”
“小主,要不是我们报官吧?”
“不用,万一抓住他,我母亲跟我急怎么办?再说现在城门大开,人早跑了。”
“也对,那今天我们……”
“你带我去给我二哥上坟吧,吉日不能错过。”
“好吧,小主。”
宝音和阿拉丁骑马带着祭拜用的草人纸符类东西,朝西山坟地而去。宝音路上回忆着在张柔家的每一个细节,自己和张柔到内院去的时候,不知道大哥和师父谈了什么话,还有阿拉丁说,前日就把坟地探查清楚,还准备了祭拜的用品,再想到刘忠禄的身份,宝音明白了原来大哥回到燕京城,一切都在师父网络掌控之中。可是师父为什么不直接先抓了大哥呢?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放大哥一码?可是这里是木华黎的地盘,师父没有自己的手下人,包括这个阿拉丁也是木华黎的人吧。
骑马走了一个半时辰,终于来到了西山坟冢的北坡,这里安葬着燕京的有钱人家的坟茔,墓穴各式各样的,墓碑都是极尽豪华,有的占地很大,但是没有一家坟有石人和华表,宝音明白,三品以上的官员府邸人死后都不埋这里,这里就是士绅阶级的亡灵汇聚地,人活着有尊卑阶级,死后也是有三六九品的区别的。
阿拉丁确实是熟路,很快带着宝音到了她二哥的坟头前,一个黑色墓碑上刻着五个字,“耶律萱之兄,”然后没有落款,宝音摸着墓碑心中千头万绪的说不出话来,张柔做好事没有留名,也是一个聪明的人,给罪臣之家人立碑不能留下证据。阿拉丁非常机智的帮着宝音放上供果,祭品,点燃香烛,宝音在阿拉丁的陪同下烧完了纸钱。
“二哥,你安息吧,等我长大了一定去照顾母亲和弟弟,报答替你安坟埋骨的恩人。”
宝音给二哥的坟拜了三拜后刚准备离开,就听见附近有刀剑叮叮咚咚的碰击声音,站在北坡朝下看,是两股人马打在一起,一方人穿着是燕京衙役捕快的服装,另一伙人穿着夜行的黑衣。宝音身边的阿拉丁看到了,马上踩着坟地的石碑几步就跳跃过去,和黑衣人战斗在一起。宝音才发现这个阿拉丁是武术高手,甩出十几只飞镖就杀了五六个黑衣人,剩余的黑衣人四散而逃,留下几个受伤没有死的被抓了活口。
阿拉丁和那些衙役捕快说了话后,那些人压着受伤的黑衣人先走了,阿拉丁返回来对宝音说,“帮助官夫捉了几个毛贼,这些人他们盯了好久了。”
“这些毛贼想光天化日下盗墓吗?”
“对,对,就是盗墓贼,抓住后按照律法都是死罪。”
“是可恶。”
“啊,小主,有个事想问问你,不知道合不合适?”
“问什么?我知道的都知无不言。”
“好,小主,就是昨日你家亲戚不辞而别有没有什么信留给你?”
“有,”
“太好了,能不能给我,让我回去好交差。”
宝音掏出口袋里大哥的留言字条,递给了阿拉丁,阿拉丁点头哈腰的接过来放到怀中揣好,现在宝音一切都明白了。怪不得昨天和师父分手时候,师父给过钥匙同时有意没意的说了句,“这个太子府,就是中都破城之前逃走的太子完颜守忠住的,他要不是跑的快,等中都城破,就肯定会和那些女真贵族在城墙下被砍头了。”
到了西山的山脚下宝音就和阿拉丁告别,自己一个人骑马回到玉虚观。回来后宝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躺在床上思考,大哥这个样子因该是脱险了吧。到了晚饭时分刘忠禄回来了,师徒俩很有默契的一起出了玉虚观到了一个河滩无人地方坐下,看着水流潺潺的向东流去,师徒俩都沉默了半天,还是宝音先开口说话,“谢谢你师父,救了我哥哥。”
刘忠禄听后只是往河中扔了一个石子说,“你看这条河向东流,水里有鱼可以跟着河水走,也可以逆流而上,而有的人心死了就是这个石子,扔进河中就沉下去,能不能救,能不能活都要看心是不是活的。”
宝音看着刘忠禄城府森森的黑话似懂非懂,“师父今天我在坟地看到的差人和黑衣人都是来抓我大哥的?”
刘忠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告诉宝音一个意外的消息,“耶律留哥死了。”
“就是那个投靠大汗的大辽王?”
刘忠禄点点头,“对,去年他刚剿灭了后辽的契丹人军队三个山头后,今年就死了,死因没有说明。”
宝音顺着分析,“是被人杀掉的?”
刘忠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你大哥的悲哀是个死结,当初如果他像你父亲尽忠金朝也好说,可惜偏偏听了耶律留哥的话,带着手下军队,叛金助阿里留哥成事复兴大辽国。但是没有想到阿里留哥用这些功勋作为砝码私下一个人带着妻儿老小的投靠了大汗,而把跟着他的兄弟都蒙在鼓里。后来他手下人发现后,有不愿意跟着蒙古人的就分裂出来,那些契丹首领各自分为三个山头都自称是辽王,大汗任命耶律留哥仍为大辽王,领兵剿灭后来的这些契丹军队。从种种迹象,你大哥从耶律留哥私下投靠大汗后,就退出了辽国政权中心,现在就是一个闲散人士。”
宝音真诚的问,“那我大哥现在投靠大汗行吗?”
刘忠禄摇摇头,“一个人的信仰和才华就是含章,就是一辈子的盖棺定论的纹路。复建大辽可能是你大哥出生入死的信仰,可惜被耶律留哥的小动作给毁了。现在投靠大汗没有任何政治资本,算是太晚了。如果耶律留哥投靠大汗的时候带着他是最好的时机,那时候他是辽国的兵马大元帅。那时候他才二十二岁,只怪太年轻,没有想到耶律留哥会自己一个人卖友求荣投靠大汗。后面也有机会,就是后辽时期啊,如果他带兵去征服了那些人,也是可以加官进爵的。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三个契丹人的山头都被耶律留哥剿灭了,现在他只能算大辽的余孽。”
宝音担忧,“那么他们抓我大哥有什么用?就是为了铲除余孽吗?”
刘忠禄教育她,“蒙古人是防止残火再燃,那些契丹人是想你大哥挑大旗,毕竟耶律留哥死了,那些当初的大辽有影响的人物就剩你大哥了。可是昨天我观察你大哥是心死了,哪一方都不想参与了,就是为了你母亲他才活在这个世界上。”
宝音肩旁靠着刘忠禄充满感激的说,“谢谢师父对我大哥的救命之恩。”
刘忠禄搂住宝音的肩旁说,“师父没有做什么,都是你大哥的悟性高。只是可惜你大哥这个人才,年轻时候没有跟对人,后来就是一步错,步步错。现在他回到金朝,如果被官府发现的话,也是叛国的死罪。”
“啊,师父,那怎么办?”
“这个世道,只能靠命运厚薄活着吧,你们家的人都是龙凤,可惜没有跟对明主,或者没有生对时代,但是也不能说你父兄三个有错,他们一个忠君,一个爱国,一个忠于民族复兴,可惜效命于覆巢之下的王朝,个人命运就难以把握。”
宝音懂事的点头,只要现在大哥活着就好,自己还不是作为女童被献给蒙古人,在这个乱世,大家都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都没有选择想要的理想生存空间的权力。大哥要做的事,自己将来的事她不愿意去想。现在她有些明白,时代滔滔洪流中,是金子和是泥沙谁又能在有限的生命时间中检验辨别呢,自然是落到那个滩头有什么算什么。
“君子含章原来也是有缺陷的啊?”
刘忠禄意味深长启发她,“君子是讲究含章之美,可是咸章才是主要的,‘天地相遇,品物咸章,刚遇中正,天下大行也’就像你一样,可以被贤能的人吸引到身边,才是最高级的含章。”
宝音撒娇依偎着刘忠禄,“这么说,我就是被师父您给捞出来,是您吸引了我,你的含章能量最大。”
“呵呵,嘴甜又聪明的孩子饿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