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哥華的動物(原載《世界日報》)

基督徒作家,作品受痖弦等前輩首肯,著有《突圍》《病毒羔羊》《盛世雲》《薪火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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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哥華的動物

 

移民前,我只知道加拿大是一個多族裔居住的地方,到了才知道,這些族裔不單是人,還包括動物。

初到溫哥華,我首先驚奇於滿街奔跑的松鼠。在老家,要見到一隻野生松鼠,恐怕要比見到大人物還難。記得登陸不久,我們一家四口同遊史丹尼公園。剛下車,但見一隻灰色的小松鼠,蹲在離我們兩米開外的草地上,豎直的身體和蓬鬆的長尾巴,構成了胖呼呼的“L”型。一對前爪吊在胸前;歪著腦袋,圓圓的眼睛直愣愣盯著我們。我覺得好玩,隨即原地蹲下,同時掏出一顆花生遞給牠。没想到小松鼠居然毫不畏懼走過來,伸出前爪,不客氣地從我手指上抓過花生放進嘴裡,然後敏捷地轉身爬到樹上,蹲在樹枝上吃那顆花生米。我想牠一定是丐幫的人馬;觀其膽色,不是幫主,亦不遠爾!

走向園區深處,我發現我們真的闖進了丐幫地頭,天上飛的;水裡遊的;地上跑的,無一不是丐幫成員,連高雅的天鵝也不例外。各路英雄讓我飽覽了風格各異、氣質相徑的種種丐技。

鴿子最乖巧,牠們像經過良好訓練的乖小孩,不管是成群還是獨行,也不管食物多寡,就算去爭奪,牠們都會優美地滑翔、收翅,挺胸審視兩下,然後才低頭撿食。

野鴨一定謹記:“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古訓,牠們的行徑舉止總是慌裡慌張、謹小慎微、步步為營;到嘴的食物,一律是囫圇吞棗。

烏鴉最野蠻無禮,牠們到處強搶,還喜歡張翼撲棱,哇哇亂叫,十足那愛“尋釁生事”的小癟三。

海鷗則是身手不凡的雜技演員,凡拋向空中的食物,不論大小,盤旋飛翔的海鷗,都能輕易地在半空中嘴到擒來,鮮有失“嘴”的。

唯有天鵝的姿態始終高高在上,牠妙曼的身段,嫺靜的的動作,憂鬱而孤傲的典雅儀態,簡直美得無與倫比,讓人望之生憐,見之生愛,難怪柴可夫斯基為他的“奧傑塔”傾註了無限深情。每見施主蹲在岸邊,牠總不急於伸嘴取食,而是暗撥清波,在水中端莊悠遊一陣,然後才緩緩移向岸邊,慢慢伸過修長的頸項,優雅地微微偏頭,用側喙銜起食物,款款轉身,雲飄煙浮般地遊開。白羽之下波瀾不興、遊魚不驚。

大大小小的雀鳥,則像毫無教養的,不受約束的散兵遊勇,牠們成群結隊“吱吱喳喳”到處飛竄。一見到食物便一哄而上,你爭我搶、吵架鬥毆、怒目相向。幸好!這只是同門師兄弟間的小摩擦,並無性命之虞。數週後,我無意間看到的一場驚險的街頭大戰,那驚心動魄的瞬間,真可謂生死時速......。

那天下午,我接女兒放學。半道上,一隻小黑松鼠蹲在人行道邊的草坪上吃松果。忽然,一隻烏鴉貼著我頭頂掠過,急劇俯衝直取小松鼠,強勁的氣流搧亂了我的頭髮。我大吃一驚,還没反應過來,但聽得小松鼠急轉身衝出草地,躥上旁邊一根電線桿上再拼命往上爬。烏鴉一擊不中立刻扭身,“呱呱”瘋叫著再次撲擊。此時小松鼠爬到電線桿的盡頭,眼見無路可逃了,我不禁失聲驚叫!卻不想牠靈巧一躍同時敏捷倒掛,四隻爪子抱住比自己身體還粗的電線,肚皮朝上壁虎般向著另一根電線桿飛快逃遁。烏鴉貼著電線桿窮追不捨,可惜電線桿遮住松鼠,一時無法下嘴。牠抖動翅膀,憤怒地拍打電線桿。看來松鼠大劫難逃了,豈料!黑影一閃,電光火石間,小松鼠拼死一躍,從烏鴉的黑喙下飛撲到電線桿旁的大樹上。烏鴉隨即撲向樹幹,結果還是遲了一點點,小松鼠“嗖”地鑽進了樹洞、不見了。首戰受挫,再戰不果,三戰敗北的烏鴉,氣得停在洞口邊的樹杈上,對著樹洞“呱呱”怒喊。

哈哈!這一幕,勝過我從前所看的一切卡通片。

鴉鼠戰之後不久,我看了一齣飛禽版“三英戰呂布”。“三英”者,三健鴉也,“呂布”則為一捷鷗,開戰之因僅為一片麵包。地點當然不在虎牢關,卻是比虎牢關更廣闊的北美大地。

海鷗先覓到了一大片麵包,一時無法吞食而銜起、展翅,打算飛到安全的地方慢慢享用。附近,三隻烏鴉怪叫幾聲同時飛起,在空中排成“品”字形合力圍攻海鷗。海鷗奮力搧翼想擺脫烏鴉。烏鴉窮追不捨,且仗著勢眾,輪番攻擊體型比自己起碼大一倍、飛行速度比自己快的海鷗。三隻烏鴉高叫著不斷變換位置;一隻在前頭攔截逼海鷗減速;另兩隻分別瘋狂進攻兩翼。海鷗叼著麵包,帶鉤的長喙無法施展反擊,猶如呂布雙手受困、赤兔四蹄被縛一樣。牠只好時高時低,急速改變高度避開烏鴉。“呂布”在空中兜了幾個大圈,知道鐵三角牢不可破,便忽然一張嘴吐掉麵包,冷不防轉身進攻右側的烏鴉。這烏鴉似有防範,迅速避開。海鷗隨即一扭頭,想攻擊前頭的烏鴉卻撲了個空。原來,在海鷗放棄麵包的瞬間,那烏鴉便立刻離開戰陣,追著麵包俯衝而下。另外兩隻烏鴉也緊隨其後,搶奪麵包去了。海鷗則平展雙翅,以君臨天下的氣勢瀟灑滑翔一陣,再徐徐降落在路旁的路燈桿子上。而剛才還是眾志成城的桃源兄弟已經反目,為麵包正鬥個不可開交。晴空下;微風中,伴隨著“呱呱”怒叫,烏鴉繼續上演著“天京內訌”。

在我的心目中,天鵝的形象一直是高雅柔弱。然而,一次湖邊偶遇徹底顛覆了這一印象。初夏的黃昏,夕陽斜照。藍天彤雲下,一隻潔白的天鵝媽媽,帶著幾隻幼雛,在金光蕩漾的湖面上嬉戲。不少遊人到湖邊投食,天鵝媽媽不時離開小天鵝靠岸取食。我坐在湖邊的長椅上,欣賞真實版《天鵝湖》。一個白人小女孩,從媽媽手中接過一塊麵包,走到天鵝湖邊。

天鵝媽媽再次離開小天鵝,慢慢遊向岸邊。不遠處,一個白人女士領著一隻小狗,也走在天鵝湖邊,没拴狗鍊子的小狗不諳世事、不知兇險,牠大概想和小天鵝交朋友吧!竟然“噗通”一下跳進水裡,衝著小天鵝游去。此時,正要伸頸啄食的天鵝媽媽猛然受驚,牠以為小狗要襲擊自己的寶貝,便慌忙急轉身,向著小狗箭一般游過去。見此情景,小狗的主人站在岸邊驚惶大叫:“BABY,COME。”

小狗轉身正要往回遊,然而為時已晚。只見天鵝媽媽游近小狗,猛地向前伸展雙翅蓋住小狗,狠狠地將牠摁進水裡。小狗拼命掙紮,竭力從天鵝的翅膀底下掙脫出來,但剛露頭臉,馬上又被天鵝摁進水裡。可憐的小狗眨眼間就魂歸天國。老婦人淚水漣漣。哭著不斷說:“對不起!寶貝,我的疏忽害死了你。”

我驚異得說不出話來。没想到!真没想到:為了保護愛兒,我見猶憐的“奧傑塔”,也會變成兇狠強悍的“母大蟲”。

在我的觀念中,人要看動物,必須到動物園去。即使在動物園,人和動物之間必須要隔著一道彼此不可逾越的鐵絲網、圍欄或壕溝。來到溫哥華,我才知道:過往經驗並不完全可信。在這裡,野生動物,小至松鼠;大到身高愈三米,體重達千磅的棕熊,人和牠們竟然可以共同享用一座山、一條河流,甚至一條道路。某次去探訪朋友,晚上離開時,朋友送我們上車,發現垃圾桶蓋被打穿,他說是熊來找食物,說不定就躲在附近,這裡常常有熊出沒,你們回去時仔細看路旁的標誌,小心避讓。我聽了居然一點不慌。後來,我慢慢發現:人和動物之間,只需要作戒備和防範,僅此而已!

真可謂“我看動物多無奇;料動物看我應如是!”

零五年我們搬家,剛搬到就有鄰居告訴我們,附近的樹林有好幾種野生動物,讓我們稍加留心。果然没多久,我就看見一隻小土狼在門前的人行道上跑過;没隔幾天,又看見一隻狐貍鑽進隔壁鄰居的矮樹叢裏。之後,我家附近相繼出現美洲獾、臭鼬鼠,以及我叫不出名字來的幾種小動物;而最近距離接觸的是浣熊。某日,我無意間發現我家的院子來了一對稀客--浣熊,便急忙拿出相機,輕輕開門探出頭去。牠們在草地上東探西瞧,聽到響聲牠擡起頭,不驚不慌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看著緊張兮兮的我。我壯起膽子跨出門檻立在門旁仔細觀望:牠們的身體比家貓大幾圈;灰黑色的毛幹淨油潤;長而蓬鬆的環尾安靜地拖在屁股後面;圓圓的臉很像貓,兩片對稱的黑毛,恰似戴了個很酷的太陽鏡。大概知道我無惡意,牠們繼續覓食。但是,當我舉起照相機的時候,浣熊馬上警覺,轉身快步離開草地,消失在樹叢裡。

溫哥華畢竟是人多、車多的國際大都市,因此,常有橫穿馬路的動物葬身輪下。跟這些冒失鬼相比,兩隻懂得使用斑馬線的浣熊,簡直是“超獸”!

某天傍晚,我們購物回家,半道上遇到紅燈,我們的汽車剛好停在斑馬線前面。行人信號響起,但見兩隻浣熊從路旁的樹叢裡走出來,大的在前;小的在後,和行人一起過馬路,直到快過完斑馬線,一位白人男士才發現牠們,在他驚奇的瞬間,浣熊已經鑽進了路邊的樹叢裏。

離我家一里外的東面,有一塊約五、六個足球場大小的永久保育地,裏面仍保持著原始生態。不管經濟發展怎樣,樓價如何飛漲,此地只有陽光、植物和動物三者有權使用。而在加拿大,這樣的“保育地”不知有多少!

某個下午,我在街上與狼同行,事後回想,真覺得不可思議!為何自己竟可以安安穩穩毫不慌張,在這裡,為什麼人和動物可以如此親密無間。“一個國家的國民對待動物的態度如何,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這個社會的文明程度。”住在溫哥華,我慢慢體會到聖雄甘地此話的真諦。溫哥華,豈止最適合人類居住!

                  

                                             原載《世界日報》

                                      

 

黎玉萍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水星98' 的评论 :溫哥華真是個好地方,謝謝你的點讚!說不定我們不止是城友,可能還是鄰居呢,哈哈。
黎玉萍 发表评论于
回复 '世界在我心中' 的评论 : 謝謝賞光,祝你新年好!
水星98 发表评论于
俺们温村人杰地灵,藏龙卧虎。城友这一篇写得真好。新春快乐!
世界在我心中 发表评论于
好文分享了,祝新春快乐!
黎玉萍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南瓜苏' 的评论 : 祝你新年好!
南瓜苏 发表评论于
兔年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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