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杨柳青》(六)(七)(八)(九)(十)
(六)
“钟董事长,苏小姐,马先生,凉菜都摆好了,热菜也陆续上来了,三位都说不喝酒,那就以茶代酒,一切随意。我先干了这杯酒,算是给三位赔罪。”这个李有才,和敦实魁梧,红光满面的相貌相配,也有一副声若洪钟的高门大嗓,在这间不算小的餐馆里,说话都似乎有回音,一仰脖干了手上酒杯里的白酒,继续说道:“我们虽远居西北,但古风未泯,说话做事都是实打实的,不绕弯子。刚听我这俩徒弟目分,梓腾说,虽然你们自我介绍是本本分分做杨柳青年画买卖的生意人,但却看出你们三位都身负武功,嘿嘿,其实不用他俩说,我一进来,就看到钟董事长艳光四射,风采万千,美丽照人,同时又有高深武功才有的那种不凡的气势和气场,知道今天是有幸遇到高人了。那同为武林中人,也算是江湖道上的朋友,更不必躲躲闪闪的,我就直来直去,先,,,”
“李有才,你这真是实打实的,这才刚和钟董事长见面,就把‘艳光四射,风采万千,美丽照人’这样的心里话说出来了?跟我过了大半辈子,我这艳光天天照耀着你,风采天天缭绕着你,你也没给我来过一句实打实的心里话。”坐在李有才身边,他的老婆龙二霞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一脸冷霜地打断了他的话:“别弄这些没用的过门儿,有话快说。”
“哈哈,钟董事长国色天香,美艳当前,夸几句还有错了?好好好,我就简短截说。我们四个也和你们一样,是生意人,只不过我们是在兰州做药材生意。祁连山药材丰富,近年更是盛名日炽,远播四海,连带着我们的日子也蒸蒸日上,不过这一安稳舒心,就有闲心想那以前颠沛流离时顾不上的一些事情了。
目分和梓腾已经和三位说了,我们是祁连山七星会的,不过三位大概没听说过七星会,七星会有清以来,当年在西北道上可是如日中天,威名赫赫的绿林第一势力,开箱立柜的大旗杆子,后来却惨遭毒手,几近残灭,天幸乱世中延续了下来,现在,我们已经是七星会最后的枝叶了。最近我们联系上了我和我老婆龙二霞的一位师叔,也是我们七星会硕果仅存的前辈,穆庆生穆师叔,我们就计划来天津与穆师叔见个面。来之前偶然看到天津的报纸上有收购杨柳青年画刻板的广告,广告上年画刻板的旧照片和描述的形状竟和我家的一块老物件一样,不由引起了我们的兴趣。”
“李有才,你这叫简短截说?啰里啰唆的废话一堆,大伙还都饿着了。”龙二霞又做出颇不耐烦的表情,皱着眉打断了李有才的话,还伸手夹了一筷子凉菜,一仰脖,竟一口喝干了手中酒杯里的白酒。
“饿着了大家就先吃,咱们边吃边说,都别客气。好,现在就简短截说。”李有才说着,又对坐在身侧的慕容梓腾,苗目分半真半假,痛心疾首似地说道:“看了吗?师父总督促你们好好练功,你们该明白师父的一片苦心。练武之人,武功就是一切,技不如人,别说生死交关的对手,就是身边的人,你的亲老婆,也一样轻看你,不拿你当回事儿的。梓腾,你尤其要注意,现在目分让你师娘调教的已经大有超越你之势了。”
“师父,您的苦心我们当然领会得到,不过师娘不是因为您总花心大萝卜一样沾花惹草才总管着您的嘛。”哑嗓子的苗目分也夹了一大口菜嚼着,含糊不清地插了一句话。
“目分啊,你是越来越像你师娘一样了。哈,钟董事长,我们这些俗人让您见笑了。您看看,这就是我们带来的这个物件。”说着,李有才从身边的黑布包里拿出了一个长方形,黑黝黝的东西,显见就是所说的那块杨柳青年画刻板,递给了仍不动声色,正襟危坐的钟秋月。
在钟秋月和分坐左右的苏起起,马封田仔细传看着年画刻板时,李有才说道:“江湖人,开诚布公是基本。今天我的俩徒弟慕容梓腾和苗目分带着我们的这块刻板去了你们的那个展台,接待的三个人说刚有一个人拿着一块和我们一样的杨柳青年画刻板来,现在去杨柳青和能做主的钟董事长谈交易去了。交谈中,梓腾和目分看到接待的三位叫何金火,郭小毛和杨霞的朋友们都似有武功,感到非常蹊跷,就留下我们住的酒店地址回来了。对于手里的这块刻板,我们以前虽有好奇但所知甚少,只知道是老一辈的遗物。遇此情况,我们就马上去见了最近一段才刚联系上的我师叔穆庆生,让师叔看看这块刻板,是不是有什么来历。钟董事长等三位朋友仁义宽容,耐心等在这里,我们真是万分感谢。现在可否请钟董事长也给我们看看你们下午收购的另一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另外,刚才说了,咱们同为所谓江湖人士,武林中人,在这和平盛世里遇到,也是一种缘分,大家就应畅所欲言,欢聚一堂,钟董事长可否也给我们讲讲你们为什么要收购这种刻板?让我们西北小地方的人也开开眼界,知道一些掌故。”
“这位李有才李先生真是客气得紧啊。一直把我们往江湖人上套,往高处捧,现在这社会,还有以前那种意义上的江湖人吗?”一直没有说话的钟秋月终于开了金口,清晰明丽的声音和我仍然记得的声音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如果说有,也是比以前稍微低沉平稳了一些:“不过,也许是多年没有听到江湖人这几个字,今天这个清真饭馆的气氛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李先生的话倒真让我有了一种久违的古朴感觉。我虽是女流,但也喜欢大方豪爽,干脆利索,躲躲闪闪的倒显得小气了。”说着,把手上李有才给的刻板放在身前桌子上,从苏起起那里拿出我下午给还的另一块刻板,递给了桌子对面的李有才。
我悄无声息地喝酒吃菜,从玻璃墙的反光中看到李有才和他老婆龙二霞等几个仔细看着刻板,最后把刻板递给了一直没有说话的穆庆生。
穆庆生拿着刻板研究了一会儿,说这两块刻板材质,形状,大小一样,只是分别雕刻着一龙一凤的不同图案,另外这块雕刻着飞凤图案的刻板还刻着杨柳青,钟秋月各三个字,随后问钟秋月这刻板上的杨柳青,钟秋月六个字是谁刻上去的,在得到钟秋月告知这块刻板是由她奶奶请人刻上这几个字并留给她的之后,穆庆生又要过来另一块刻板,将雕刻着一龙一凤两块刻板分别有凹凸槽的一侧对接后相对滑动,只听啪的一声,两块年画刻板竟是合二为一,刚才拿在穆庆生手里的两块长方形的刻板,已经成了四四方方,一整个儿的大块刻板了。
“啊!”众人均是一惊。虽然对这两块杨柳青年画刻板或许有一定的关联多有猜测,但眼前的情况仍让众人为之惊奇,窃窃私语起来。
注意着身后这两伙人的动静,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挑出八珍豆腐里的全部鱿鱼慢慢吃着,心里叹道:“一龙一凤,合而为一,这块爱恨情仇,铁血交织的杨柳青年画刻板终于完整地出现了。只可惜,师父已经作古,再也看不到了。”想着,酒劲儿上涌,感慨万千起来,多年未流的泪水竟禁不住悄悄充盈了眼眶,师父临终那些日子的情景倏地浮现在脑海里了。
那天,北京老姨家的表妹霍雁突然来到家里。说她的姥爷在沈阳病重,而她们家里的人都实在有事儿去不了,只好来天津,让我们家看谁能去沈阳看看,照顾一下;她也带来一些东西,让顺便捎过去。当时我家也就我有条件可以去,所以表妹霍雁其实就是摆明了让我去。
表妹霍雁的姥爷,是我当时已经过世了的亲姥爷的堂哥,我也叫他姥爷,我们都属于霍姓大家族。他是我武功上的师父,没有别人的私下里我也按他说的,叫他师父。
霍雁和我不同,没按正常的中国姓氏归属随父亲的姓,而是随母亲的姓氏,也姓霍。她和我虽然分别各自在北京天津长大,但因为我妈妈和她妈妈是一起先沧州后长春的颠沛流离中长大,一起住校上学的表姐妹,后来失联又重聚,故两家关系亲密,走动频繁。我和她从小经常在学校寒暑假或逢年过节时见面,俩人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大人眼前,我俩是一起玩儿的孩子。霍雁大方活泼,我则内向腼腆,那时,两个人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稍微大了还像模像样地互相两地书信的谈理想什么的,但背着家里的大人,我俩过从甚密,甚至懵懂少年间瞒天过海,过界逾线,还有了对未来的期许和誓言。只是后来,特别是上了高中,吵了两次架以后,我们渐渐生分,甚至疏远,俩人再也不提以前的海誓山盟,就像一场大雪过后,白茫茫的一片,曾经的脚印已经踪迹皆无了。
师父当年把老婆和女儿安顿在北京后去了东北,也是后来的社会形势所迫,少有回京。近些年才经常从沈阳回到北京,探亲暂住,个中情由,来龙去脉,小辈不便置喙。只知师父最后一次回京,说是要常住下去,待做的事情甚多,而其中之一,便是寻找一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师父没有说找杨柳青年画刻板的原因,只是告诉我在天津一带留意练武的人,特别是练八极拳的人,他也自会在北京等地寻找。后来,在我按着师父提供的线索,几经周折,在天津杨柳青镇附近的中北斜乡的一个小武馆找到并最终从开这间小武馆的钟秋月手里得到这块刻板之前,师父却突然回了沈阳。
霍雁帮我收拾东西时,我吞吞吐吐地告诉霍雁我这两天刚拿到了姥爷要找的那块刻板,不过,现在这块刻板却已经成为刻板主人钟秋月送给我的定情物了。我想表妹应该知道刻板的内情,就问这块刻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说钟秋月貌美人好,真心对我,我不忍骗人家。霍雁听后要过来刻板很仔细地看了一番,就去我妈妈那里说要和表哥再去外面转转,看看还有什么要买的东西,然后就招呼我一起出了门。
到了外面,霍雁也不说话,率先在前面走着,我只好跟在她后面。走不远,她竟来到了我家附近的人民公园,在一人多高的公园青砖围墙外使了一手轻功提纵术,一跃而起,踏上围墙,随后落叶一样飘进了公园内。这是霍雁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武功,我看看四周无人,也跟着她跳进了公园里。
人民公园是曾经的李善人花园,公园面积有14公顷之大,正值隆冬,园中几无游人,偌大的公园显得极为空旷幽静。霍雁以前和我来过多次,此时轻车熟路地沿着环形河边的主路穿过长廊,水榭,湖心亭,白石桥,来到了假山边的中合塔前,回头对我说了从出家门后的第一句话:“我伸量一下你的功夫。”
我急忙说,有话好好说,怎么想起动手了。霍雁说有话动完手再说,然后凝神伫立,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已准备好了随时发难。
霍雁身材不高,却非常匀称,属于小巧玲珑那种类型的,长得也好看,就像古代仕女图里的窈窕淑女,虽属北方女子,却如南国佳丽;不过与看似柔弱的外貌相反,霍雁的性格却较为强势刚烈,举止飒爽英姿,说话干脆利索,行事雷厉风行,和她在一起,身高马大的我其实一直是弱势的一方,没少让她挑刺数落。眼下见此情景,我知道动手已在所难免,虽然不知道霍雁武功深浅,也不知道霍雁要伸量武功的原因,但再推三阻四的也许更会惹恼了她,只得打起精神准备应付,同时说咱俩是点到为止。霍雁说不,这次要分出胜负,负的要听胜的,我不会留情面,你也别手软,否则吃亏是你自己的事儿。说完,身形带着一股疾风,弹射到我身前,抖手打出几掌,掌风瑟瑟,凌厉凶猛,瞬间笼罩了我的身形。
(七)
八极拳与太极,八卦等其他武术不同,没有那些眼花缭乱,华丽繁复的套路和招法,动作朴实简洁,凶悍刚猛,出手狠辣,交手时讲究快速接近,一招放倒。作为姥爷这个当之无愧的正宗霍氏八极拳宗师的外孙女,霍雁一动手,就已看出尽得霍氏八极拳精髓,招法凶狠怪异。我那时武功也已不俗,八极拳的小架功夫已臻完美,却因着顾虑重重,也不知霍雁武功深浅,只是不停地闪转腾挪,躲避跳跃,但霍雁却是一招紧似一招,缠斗愈烈,攻势越猛,几招过后,我已是险象环生,其中霍雁的一招春风拂面几乎击中我的脸颊,冰冷的玉手擦脸而过,带起的凌厉掌风如刃划肤,火辣辣地疼。不过,这却也激起了我的斗志,眼见霍雁又一招柔荑揭叶,双掌携风贯耳疾击,我一个骑马蹲裆,身形立矮,堪堪躲过这凶狠一击,此时,霍雁胸前破绽已露,我顺势平推双掌,拍向霍雁胸前。
俗话说,骂无好骂,拳无好拳,虽然不愿与霍雁动手,动手后亦多所控制,但我这蹲身避击然后打出双掌的动作一气呵成,已自然而然地双掌贯注雄浑内力,霍雁按常理闪躲,必将被动,高手相搏不容丝毫差错,我或可乘势逆袭,主导局面。
岂料,霍雁面对攻向胸前的双掌竟是不退不躲,在我双掌拍上胸前的一瞬间,飞起一脚,撩阴暴踢!
我倾力打出双掌,原是意在逼退霍雁,没想,也不会真的击伤她,谁知道霍雁竟是以同归于尽的拼命架势应对,不避不闪,但我招式使老,已然收招不及,电光石火之间,我已经几乎沾上霍雁胸前膻中穴的双掌忽的一翻,拜佛一样对接一起后竭力收回,停在霍雁的胸前,与此同时,只听“啪”的一声,霍雁贯足内力,已是坚硬如铁的腿脚,如千钧重锤一般重重地砸在了仍保持骑马蹲裆姿势的我柔软的裆部!
变招不及,但在霍雁暴脚踢裆的一刹那,我急忙收腹缩阴,身子后纵,尽可能卸去踢来之力,即便如此,霍雁毕全功于一役的一踢仍是凶猛无比,一声闷响,我只觉两腿之间剧痛,几乎禁不住痛呼出声,身子已被踢飞半空!
人在空中,两腿间创处痛辣交加,火烧火燎,估计裆中已是鸡飞蛋打,鸡零蛋碎。但我神智不乱,身形下落中单手猝伸,抓住道边一株垂柳迎风摇曳的无叶枝条,施展轻功提纵术,忍着痛彻心肺的蛋疼,打秋千一样,借力在空中跃了几跃,待运气平稳后,身子飘落在地。落地后,不知霍雁的进一步意图,我仍全神戒备着。
“你输了。”霍雁站在了我的对面,小白脸绷得紧紧的。问:“刚才双掌都打到我胸前了,为什么又收住了?已经告诉你了,我不会留情面,你不必手软,打下去不就不会挨这一脚了?真是活该。”
见我没说话,霍雁又逼近一步,说:“如果刚才把我换成男人,哪怕是我哥哥霍群,你那双掌肯定打出去了,对吧?说话呀,为什么不打?”
暗中运气至两腿之间疗伤,我说废话,我还不是怕伤到你?我贱的呗。
“你呀,就像我姥姥说我姥爷的那样,对女人,只有温暖没有提防,也总是下不了狠心辣手,总有妇人之仁,没有出息。”
霍雁撇撇嘴,说,你现在输了,不必再说什么,拿着那块刻板去沈阳给我姥爷;另外也从此断绝和钟秋月的一切联系,否则,我找上那个你说的什么“芬芳运河两岸,香飘千年古镇”的“杨柳青一枝花”钟秋月,休怪我辣手无情,到时候,大家一切就都不好看了。
霍雁又上前一步,绷得紧紧的小白脸罩上了一脸冷霜:“姥爷大概还没有告诉你,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是姥爷父辈得到的赏赐,是霍家的传家物件,只是被姥爷的师父及师妹还有姓钟的大师兄背信巧取,无耻占有,后来又几经变故,现在我们拿到这块刻板,正是物归原主,没有什么亏欠之说,不去跟他们的后人讨个说法已经是便宜他们了。”
说着,霍雁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瓷瓶扔给我,让我马上吃一粒里面的药丸,说是宫廷治跌打损伤的圣物,又说她带给姥爷的东西里有一瓶西域神油,要我回去立刻擦上伤口,以后这两件宝物都归我了,平时都要带在身上,说两大宝物内服外敷,你那坏东西残不了,说完,竟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哭笑不得地说,你还笑?早知道我那两掌当时就打出去了,霍雁说其实你打出去那两掌也重伤不了我,我是我姥姥和姥爷俩人教的武功,我今天正巧穿着我那件护身坎肩了。没有这三分三,又怎么教训得了你这一脚?哼,我和姥爷在北京还有沧州费了多少周折都没有找到这块刻板的丝毫线索,你倒好,都得到了也不说一声。我说我发现刻板后不确定是不是我们要找的,后来得到刻板时姥爷已经回沈阳了,我也想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再说。霍雁说不管怎么说,你挨这一脚是罪有应得,当时拼着受伤我也要出这口恶气,还定情物?不知背后怎么跟别人勾勾搭搭,丑态百出了,瞧你现在出息的。见我还要解释,霍雁说别忍着蛋疼说话了,赶紧回家吧。
当天晚上,我和霍雁到了天津东站,霍雁坐火车回了北京,我则带着刻板和其他捎带的东西,连夜坐上了最快一班去沈阳的列车。
到了沈阳,见到了已经卧病在床的师父。师父说在北京自己多年的痼疾犯了,估计这次真是大限已到,就没和别人说,放下一切要办的事情,立刻回了沈阳的家,这些天也是身边的人把自己病重的情况告诉了北京的家里。当我把从钟秋月那里得到的那块杨柳青年画刻板拿给师父,和师父讲了我得到刻板的前后情况,师父听了颇为激动,拿着刻板反复查看摸索,湿润了眼眶。
后来,在我陪伴师父的那段时间里,师父拖着病体天天指导我练武,要把一身功夫全部传授给我,交代我在他离世后,倘有可能,一定要替他完成两桩未了的心愿。师父说一入江湖终生就是江湖人,抹不去江湖烙印。虽然时隔久远,当初的恩怨斗转星移,已有新的理解,但正邪不两立的原则不能动摇,一诺千金的江湖誓言不能违背;正统的武功传承,门派的衣钵延续不能篡改;武林纷争,男人的尊严也只有用铁血来了断。只是世事难料,当年社会天翻地覆,使师父践行这两桩心愿的行动一延再延,后来更是几无可能。谁知这两年却逢拨乱反正,社会形势大变,除暴慰良,了结旧怨有了可能。此番师父回北京就是为行动做准备。却不料可以有所行动时自己却已时日不多,真是要抱憾而去了。现在师父看到我来了,又重燃了希望。
师父说后辈中,只有霍雁和我可堪一用,他的事情也只告诉了我和霍雁详尽的内情,只是霍雁终究是女流,所以我这个他唯一的衣钵传人负起了为师还愿的主导责任。
师父的这两桩旧怨,说是他个人的私怨,也确属正义之举,善恶之争的绝对正方,其实也是源于霍姓一族前辈与人的旧日恩怨。所以作为霍姓后人,我对此也是责无旁贷。师父离世后,我没有辜负师父的嘱托,带着霍雁分别完成了他生前未了的这两桩旧愿,连带着也清理了牵连进来的一些盘根错节的其他纠葛。只是过程曲折跌宕,凶险异常;特别是那桩因早年门派正统之争引致仇怨的最后决战,更是惊心动魄。我和霍雁各以正宗霍氏八极拳的小架功夫联手,招式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强势压顶,平推碾压,力挫对方威震北道的巨孽及约战时纠集来的几个也是名号响亮的老中青余众。我俩以寡敌众,却悉数重创对方十几名顶尖高手,令对方当众低头,立誓服软,认栽散帮,一雪了师父终生之恨。一夜之间“阴阳双架”威名耸动武林,传遍江湖;但我和霍雁在这次完胜的决战中却也九死一生,俩人都受了重伤。
事情一了,我俩立刻隐迹回到师父的遗宅,治病修养了一段后,俩人商定从此金盆洗手,这段惨烈的往事,我俩终生都会守口如瓶,讳莫如深,再不提及。然后,我拿着霍雁给还我的那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她拿着师父的一些遗物,我们回了北京。从此我俩再没涉足武林。
由于我俩在做事过程中手脚干净,口风严紧,行踪隐秘,投帖拜访对方时也仅用“阴阳双架”的名号,所以及至处理完这些事后,真实身份仍不为人知,“阴阳双架”昙花一现,惊鸿一瞥,在武林中成了一个行踪成谜的传说。
“姥爷的这两桩心愿了了,我们算是尽了后辈的心,对得起咱俩的霍氏一族,特别是你这个姥爷唯一的亲传弟子,衣钵继承人,也没辜负姥爷的期望,可以说这次算是圆满结局了。”记得当我俩回到师父的遗宅,养伤并处理完一切应办事宜,准备过几天启程回家时,霍雁从师父遗物中取出我从钟秋月那里拿来的那块杨柳青年画刻板给回我,小白脸又是一脸凝重,摇着头说道:“只是,姥爷的那两桩心愿咱们可以尽力,虽然九死一生,咱俩也终于帮他达成了,但姥爷这情债,咱们无能为力,算是他终生未了之愿了,嗯,咱们也别瞎操心,也许俩人在另一个世界又续前缘了。你把这破玩意儿拿回去吧,是自己留个念想还是又去当定情物和那个什么‘杨柳青一枝花’的钟秋月勾勾搭搭,我是眼不见心不烦,随你耍流氓去了。”
看我接过刻板没说话,霍雁仍寒着脸,说:“钟秋月的奶奶是什么样的?姥爷怎么这么喜欢她?真是中了邪了。我姥姥一生也不原谅姥爷,我哥哥霍群也站在姥姥一边,也就我听姥爷的话,不管对不对的都疼他,所以我也成了他后辈里亲情的最后指望。哼!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你就是和姥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风流还闷骚,热衷琴棋书画,吹拉弹唱的,就喜欢女人。想起你说这块刻板是和外面野女人定情物的话我就恶心,什么玩意儿。”
我说你别又胡说八道,什么野女人?人家钟秋月既美丽又聪明,人挺好的,特别是真心对我,我辜负了人家的真心,拿着给我的定情物溜了,我自己都觉得我卑鄙。再说,谁让你后来冷淡我,碰都不让我碰一下的?霍雁说以前那是情窦初开不懂事儿,咱俩是没出五福的表兄妹,不能那样的。我说那我自谋出路怎么了?霍雁说滚,以后别在我眼前说这些臭流氓的事儿,后悔上次那一脚没踢死你了。
我把刻板包好放进自己的行李里,收拾整理着东西,借着做这些避开这个话题。我知道,和她说下去不会有好结果。我俩除了霍雁非要伸量我武功,最后还踢了我一脚那次,已经很久没有争吵甚至还表哥表妹的互相叫着,客客气气,相敬如宾了,特别是在临终的师父面前,我俩表现的更是兄友妹恭,兄妹情深,但其实关系却从以前越界过线后的亲热亲密,朝思暮想,变得越来越淡,甚至可以用冷来形容了,有时我想热乎一下,她就像早已洞悉了我的“阴谋”一样,小白脸立刻变得凛然,冷若冰霜,让我的热情一下子凉了。这次共同对敌后,俩人负伤一起回师父遗宅,修养疗伤期间,互相照顾,做饭煎药,感觉彼此关系一下子近了,有了一种九死一生后患难与共的情感升华。不过有几次半夜我从睡着的沙发上起来去解手,走过霍雁床前,想有所行动时,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的霍雁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看着我,一言不发,顿时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放弃了染指的念头。这几天,随着我俩要离开沈阳的日子越来越近,霍雁的脾气也见长,动不动就挑刺找茬,所以虽然我心里总是蠢蠢欲动,波涛暗涌,却是能躲就躲。
霍雁跟过来站到了我的身后:“怎么又不说话了?归心似箭了是吧?”
“你不是让我滚吗?”我继续收拾着手里的东西,没有回头。
“我让你滚就滚?这么听话?那我让你回去以后别和那个杨柳青一枝花还是一棵草的勾搭了,你听吗?”
我听她的语调异样,就回过头,刚想说话,却发现霍雁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正扑簌簌地涌出两行成串的泪珠儿,顺着白白的小脸往下掉落,我心里一惊,急忙伸手搂过来她,问怎么了?霍雁顺势一头扎进了我的怀里,竟呜呜呜地大哭了起来,哭得那个伤心啊,弄得我一下子难受伤感,怜惜关爱之心顿起,想安慰安慰她,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我俩搂抱了一会儿,我躁动之心又潜滋暗长,正待有所行动,却觉霍雁身子一耸,有了异样,随之疾风骤起,霍雁右腿猛抬,膝盖向我的两腿之间顶去!
(八)
霍雁和我的武功比较起来,虽尽得霍氏八极拳的精髓,招式怪异,刚猛凶狠,起招全冲要害处下手,可谓是令人胆寒的顶级辣手,但此时实力却逊色于已尽得师父真传的我,一觉霍雁异动,我搂在她腰间的左手下压,封住她上攻的右腿,同时搭在她肩膀上的右手一按,借力倒纵,全身而退,弹出屋外。拿桩站定后,见霍雁并没有追出来,喊了几声也没回应,就重回屋中,见霍雁坐在床边,还在不停地抹眼泪,我问,又怎么了,好好的就哭了,要不是躲得快又得挨你一下子,然后坐到了她身边。霍雁说,我就想出口气,踢死你就省事儿,一了百了了,想起你个臭流氓就气得慌,说着,竟又抱着我哭了起来,最后把我往床上一拽,又抖开被子盖住我俩,在黑暗的被子里狠狠地骂道:“臭流氓,今天让你得逞了。”
良久,霍雁下了床,站在床边,刚才哭肿的眼睛还红红的,边整理着衣服边说:“咱俩已经犯了规,这事儿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永远藏心里,谁也不许提了。回天津后你自己的事儿就自己看着办,我再也不管,也不闻不问了。哼,我还说你是姥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不也是一样,和姥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没出了一口恶气倒让你占了便宜,刀子嘴豆腐心,都是上辈子欠你的。”说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道:“我出去买些好吃的,咱俩现在伤都好了,回来喝点酒,你给我说说姥爷的情债,姥爷没告诉我细节,他也不好意思和我说这个。姥爷和你那个什么杨柳青一棵破草的钟秋月的奶奶到底怎么回事儿,姥爷家的刻板怎么到她钟家了。”
我也坐了起来,和霍雁说,我想了想,那我还是和你先一起去北京吧,我听你的话,不再去找钟秋月了,卑鄙小人就卑鄙小人了,我没法面对人家,就一走了之,永不见面,只当没有这事发生了。以前咱俩小,没想那么多,现在知道,咱俩是过命的感情,却是没有未来的鸳鸯,姥爷临终时,让我把你叫来沈阳,不是分别给咱俩几件他的古董吗,我拿去北京潘家园卖了,然后拿着钱移民吧。我现在也不想再回天津,就想找个新的环境重新过一种自己的生活,也从此不再沾武林的边了。霍雁说好,把我那几件也给你,我不稀罕这些,也不用钱,我家里还有几件姥爷留下的古董了,我姥爷当初把我姥姥和我妈妈安排在北京,就留下了一些古董,必要时接济生活,所以我熟悉这里的门道儿,我认识东四魏家胡同那儿一个倒腾古董的大家,咱俩找他去卖。一会儿我买回来吃的,咱俩一醉方休,也从此金盆洗手,脱去江湖人这层皮了。
晚上,我们又恩爱了一番。霍雁说,咱俩把回去的日子再推迟推迟,反正已经这样了,就度一个蜜月吧。然后我们弄了一桌子的菜,还有姥爷留下的一坛子陈年老酒,我俩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冰释前嫌,如新婚燕尔,互相敬酒夹菜,举案齐眉,好像又回到从前那对青梅竹马的懵懂少年卿卿我我,快快乐乐的时光里了。
饭后,我俩都喝得醉醺醺的,桌子上杯盘狼藉的也没收拾。沈阳冬天的夜晚,本就寒冷异常,偏偏那天又下起了大雪,气温骤降,但我把炉火烧得旺旺的,门窗紧闭,门上挂着厚重的大棉门帘子,屋里屋外直如两个世界,屋外纷纷大雪,奇冷酷寒,屋内却是别有洞天,温暖如春。霍雁又沏了一大壶茉莉花茶,喝着茶,我详详细细地讲起了师父告诉我的他的那些往事。
“清光绪元年,满清钦差大臣左宗棠率军进入新疆,征讨阿古柏分离势力。由直隶等地进军大西北的军队长途跋涉,辎重粮草由后勤运输部队供应,并在沿途设立官店,搭盖帐篷及一些临时建筑,供工匠,驭手,脚夫等随军后勤人员歇脚住宿。同时,在军队驻扎营地附近,划出一块地盘,称为买卖圈子,允许持有出关印照的内地商人随营做生意,并可在这个圈子内搭棚设帐休息。当时许多天津杨柳青人知道了这个信息后,就结伴跟随征戍大军做小买卖,一路随着部队的行踪向西征发——这就是兴起于清光绪元年,并在光绪十年进入全盛时期,民国二十六年由盛转衰,陈迹遗存一直延续到新中国成立,历经百年风云的天津杨柳青‘赶大营’。
开始时,这些‘赶大营’的杨柳青人赶着装满百货物资的大篷车随西征大军做生意,路经静海,沧县,德州,临清,濮阳;渡过黄河后,过开封,郑州,洛阳;再入陕西西安,宝鸡,天水,到甘肃兰州;出嘉峪关,过玉门关,穿哈密,经奇台,最后到达乌鲁木齐,整个行程共计8170多里,真是八千里路云和月啊。后来这些大营客逐渐定点经营,并在新疆局势平定后最终形成遍布整个新疆,规模庞大的‘天津商帮’。”
“哎,表哥,还等着听姥爷的事儿了,你怎么串到什么‘赶大营’去了?我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赶大营’这个词。”霍雁打断了我的叙述:“还越说越来劲儿,看你这咬文嚼字的。”
我说我也不知道姥爷以前告诉过你多少,就想从头到尾详细地把我知道的都讲给你听,咱们有的是时间,我给你讲着,自己也顺便理清这些事。“赶大营”我还是在杨柳青博物馆看到的权威介绍,我是转述,自然咬文嚼字了。不过你嫌我啰嗦,那我就尽量简单的说。霍雁说好好好,你接着啰嗦,我爱听,其实我爱听你咬文嚼字,然后起身给我倒满了热茶,还顺手揪了一下我的耳朵。
喝着茶,刚才醉醺醺的状况好了一些,我继续讲了起来。
“姥爷的爷爷,后来又加上姥爷的父兄,虽然不是杨柳青人,但因缘际会,早年就曾汇入这个历经百年的‘赶大营’浪潮中,凭着勤劳,智慧和勇敢创下了一片基业,成了天津商帮里相当有分量的一股势力,后又急流勇退,叶落归根回到北京定居下来。
姥爷长大后念了几年私塾,私塾先生是一位风尘异士,隐姓埋名的高人,很喜欢姥爷。不但教会了姥爷许多学识,也教会了姥爷相当不错的武功,同时姥爷也从私塾先生那里知道了很多江湖轶事,门派掌故,旁门左道,奇技淫巧之类。姥爷说那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终生难以忘怀。可惜先生后来被同门师兄找到,一起回武当山了,从此不知所终,断了这短暂的师生缘。先生临走时,传给姥爷一个易容化妆的绝技,这也成了姥爷霍氏八极拳功夫外的另一项独步武林的奇门绝学。
后来,看到姥爷因为私塾先生走了,不再醉心学文习武,也对家里的生意不感兴趣,同时也是因为想尽早确定姥爷以后婚娶的着落,姥爷的父亲把姥爷送到朋友肖鹏举家的顺通镖局,拜肖鹏举为师,也当了镖局里的镖师。因为肖鹏举的女儿肖月思比姥爷小了两岁,小时候也总一起玩耍,算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儿幼年伙伴,条件合适,两家私下口头议定了以后姥爷和肖月思的婚事。姥爷在拜师进入镖局时,带去一块分别刻有一龙一凤图案的两块小刻板合二为一的杨柳青年画刻板,作为拜师及进入镖局的见面礼,也隐喻着和肖月思龙凤相配,阴阳合璧的意思。”
“这些我听姥爷说了,这块刻板是姥爷的爷爷从新疆带回来的,是官府的赏赐,嗯,这个肖月思就是你那一枝花钟秋月的奶奶,现在想,这块刻板开始就是一个定情物,只不过以前是姥爷家给了肖月思家,约定了婚事,然后肖家悔婚还占有了刻板,现在是钟秋月把刻板当定情物给回你,又私下定了婚事,结果你又偷偷摸摸地拿着刻板跑了,你们这都什么玩意儿啊?真是讽刺,这块破刻板成媒婆了。”
看到霍雁提起钟秋月,脸色又不好看了,我赶紧起身给我俩的茶杯分别斟满了热水,也像她刚才揪我耳朵一样,安慰似地摸了摸她的秀发,然后接着话茬说下去。
“姥爷后来知道,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颇不简单,倒不是因为木质稀有,雕刻精美,制作奇巧,价值金贵,而是因为其年代久远,来历曲折,竟牵涉了血腥。
当初姥爷的爷爷及父兄因为在‘赶大营’及以后在新疆的活动中助军有功,与西征大军及官面关系融洽,所以在急流勇退,准备回北京家乡时,官府赐送了霍家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当时觉得颇为荣耀和珍贵,就把刻板带回家当了霍家的一件宝物。
殊不知,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其实最初并不是官府所有,而是一位杨柳青的富商家里祖传自明朝的物件,那时杨柳青年画刚刚开始在北方流行。不过虽然说这块刻板是杨柳青年画刻板,其实是没有实用性的图腾式模型,刻板世家的招牌幌子。在新疆平叛局势初定后,这位富商带着钱物,也包括这块刻板,沿着‘赶大营’的路线去新疆投资经商时,被盘踞祁连山的土匪帮伙七星会夺命劫财,也劫掠走了这块刻板。七星会的瓢把子素手屠狼极喜欢这块造型精美的刻板,还马上将其当了会标,悬挂在七星会坛口自己座椅上的墙壁,就像官府衙门里那种明镜高悬的牌匾。
由于在一向相对安宁的官道上犯案,不但劫财而且害命,当地官府对此极为重视,也多番征剿,但七星会匪众颇多,领头的七个悍匪更是武功高强,狡猾多端又穷凶极恶,在祁连山凭借复杂地形游走对抗并重创官军,令几次围剿失败。最后,官府引来大军,终于在冷龙岭山谷聚歼了七星会群匪,只是漏网了素手屠狼等七个匪首及零星骨干,窜走别处。官军捣毁了七星会的匪巢,收缴了土匪搜刮抢掠的财物,由此,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又到了官军手里,再后来,冥冥难料,姥爷的爷爷竟在离疆归京时,受赠得到了这块刻板。现在想,大概官府也是看这块刻板是杨柳青人的物件,给在‘赶大营’助军活动中卓有贡献的霍家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其实,咱们霍家祖籍是沧州南皮县,离杨柳青还有200里地了。”
“那,姥爷带着这块刻板去肖鹏举家时,知道刻板的背后还有这段故事吗?”霍雁问道。
“不知道,当时姥爷家都仅知道这是新疆西征官军的赏赐。我刚才说的这些都是后来七星会找上镖局时和以后才逐渐知道的。
后来,姥爷家道中落,父母相继过世后,姥爷成了无依无靠,寄居肖家镖局讨生活的镖师了。而此时,肖鹏举也绝口不提当初两家私下议定的姥爷和肖月思的婚事,更拿出姥爷带来预示婚约的那块刻板,做了镖局的信物,摆在大厅里。
早年间,社会动荡,兵荒马乱,山头林立,匪患遍地,由于一些大的镖局镖师多,功夫强,人脉广,而且在常走的路线上平时拿钱铺道,进贡山头,所以用句话说就是江湖的朋友都给面子。而一些没钱没力的小镖局,就动了脑筋,私制大镖局的旗子,蒙混过关,夹缝求生。所以后来几家大镖局商定,除了镖车上插的旗子,还由押镖人持着镖局信物以证真身。
肖鹏举武功高强,算是八极拳的顶尖高手,江湖声誉极高。早年其父辈清廷武举不第,退而开设了顺通镖局,靠着肖家多年开拓经营,顺通镖局在北道上也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肖鹏举有两个徒弟,姥爷是他的二徒弟,大徒弟叫钟伟祥,以功夫扎实,稳重听话,颇受肖鹏举喜欢,唯一的女儿肖月思也尽得其父八极拳真传,师兄妹三人只有姥爷武功未得肖鹏举的悉心传授,好在姥爷拜师前已得私塾老师的文传武授,加之天资聪慧,功法招式一点就通,特别是招法上总有奇思异想,怪招层出不穷,同时又爱钻研江湖门道,奇技淫巧,旁门左道,所以综合武功实力上倒也自成一格,不遑多让。顺通镖局行镖时除了由肖鹏举亲自出马以外,基本都是由姥爷的大师兄钟伟祥带着由整块刻板一分为二的雕龙小刻板作为镖局信物押镖;如果是肖月思押镖,就拿着雕凤图案的凤板,姥爷都是作为助手分别随行师兄妹。
看到肖家把自己带来的刻板当了镖局的押镖信物,绝口不提自己和肖月思的婚事,而且在武功传授及镖局事物上自己所受的诸多不平,姥爷几次想离开肖家镖局。那时姥爷以笑谈风月不负他的名号已经在江湖上展露头角,自谋出路,甚至另创门号不成问题,但遗憾的是姥爷这个情种却已经渐渐迷恋上师妹肖月思这个貌美如花,聪明伶俐,却也心机颇深的肖家大小姐,顺通镖局的二当家了,甘心在其主导的师兄妹三人情感平衡下受驱使,在肖家待了下去,继续吃着肖家赏的那一碗并不容易吃的粗饭,直到发生了和大师兄钟伟祥争斗,肖月思暗算出手相助钟伟祥的那件事后,姥爷才终于死心,抱恨离去。”
(九)
“哦,这些事儿我还真都不知道,我姥姥抱怨了姥爷一辈子,姥爷的事情都是我听姥姥平时的唠叨才知道的。姥爷每次从沈阳来北京,家里也只有我陪着他,听他的,我也受了他的武功传授,但他自己的事情从来不和我讲。”一直看着我,认真听我讲述的霍雁问:“姥爷喜欢他师妹肖月思,那她是什么态度?还有,这些事情都是姥爷告诉你的?”
“有些事情是姥爷告诉我的,有些是看姥爷写的文章知道的。”
“姥爷的文章?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姥爷还有文章?在哪里?”霍雁问。
“姥爷在最后的那段时光里天天除了教我武功,多是和我说一些他的陈年往事,最后在给我他的八极拳武功秘籍《古井无波》时也把他写的描述自己经历的文章,算是一篇纪实小说交给了我。那些天你还在北京,没来沈阳呢。”说着,我去我的行李箱里拿出了那本书,递给霍雁:“后来我反复看了这本曾经刊登在天津民国时期著名文人刘云若主编的报纸副刊,因报纸被查封,没有结尾的书,结合姥爷告诉我的他的经历,觉得这就是姥爷的真实经历。”
“哦,那你好好给我讲讲。”霍雁把书放在桌子上,也站了起来。“这书是繁体字,竖排版的,看着费劲,你就给我念吧。”
我俩出屋去了一趟厕所,此时已是深夜,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外面白茫茫的一片;月亮也露出脸来,点点繁星散布天幕。我俩酒意已彻底消散,虽是单衣单裤,凛冽的夜风中却没有感到寒冷。仰望夜空,我豪情陡升,似看见师父笑傲江湖,纵横四海的英姿,忽然使了一招霍氏八极拳独门绝技龙吟狮吼功中的龙吟功,一声长啸直冲云天!这声音贯注了极强的内力,霸道无比,却如手电筒的光束一样只向着前方发出一束声波,不惊扰四周,声波掠过院中的一棵老树,震得枝丫乱颤,瑟瑟作响,树上的雪扑簌簌四散飞舞;随即霍雁踏前一步,和我并肩而立,也发出了一阵尖利的叫声,正是霍家八极拳的狮吼功! 龙吟狮吼功系龙吟功和狮吼功的统称,男发龙吟,女发狮吼,龙吟功厚重雄浑,震心震肺;狮吼功尖厉刺耳,摧肝摧胆。两者均是具有上乘武功者方可施展的绝世神功,也是霍氏八极拳最上乘的武功之一,在我俩执行师父遗愿,以阴阳双架的名号与对手决死争斗中几次绝境中使出,均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摧枯拉朽,碾压顽敌。
我俩龙吟狮吼,交相呼应,两束声波阴阳相配,一浪高过一浪,最后俩人同时提高声调,厉嚎一声,随即猝然急收,功停声消,强音立杳,院中重又陷入死一样的静寂,只有被声波震起的树上积雪,仍在天空中四散飘飞。
回到屋里,我俩又把水烧开,重沏了一壶茶,霍雁还拿出一罐干枣和几样蜜饯,俩人吃着喝着,我继续说了起来:
“姥爷离开肖家镖局后,在江湖上摸爬滚打,武功渐趋登峰造极。而肖家的顺通镖局在姥爷离开后不久,被寻找那块杨柳青年画刻板的祁连山七星会设局团灭,夺走了押镖时钟伟祥带着的镖局信物雕龙刻板。肖鹏举,钟伟祥均战死,仅肖月思逃出。肖月思后来找到姥爷,说服姥爷和她同去找祁连山七星会复仇,结果仇是复了,姥爷和肖月思合力掌毙了七星会瓢把子素手屠狼,踏平了七星会,只跑了一两个顽匪,但雕龙刻板没有夺回,自己这边也伤亡惨重。姥爷出力最巨,却也受创最重。
回京城后,由于肖月思与其大师兄钟伟祥已经成亲,肖家镖局已毁,肖月思算是钟家的人,姥爷只能随肖月思寄居钟家养病,但姥爷受不得钟家的恶意及恶言,来了一个不辞而别,怕肖月思为难,也没有告诉肖月思,自己带伤挣扎着悄悄去了天津,由好友刘志明,天津劝业场的刘三爷收留养病。刘志明刘三爷是天津名商高星桥及其子高渤海的司机,私下里则是武功相当扎实的江湖人,和姥爷是拜把子的兄弟。
姥爷伤养好后,在英租界小白楼的开封道一个胡同里住了下来,从此竟又过上了一段醉心写作,舞文弄墨的日子。
姥爷是能文能武的奇才,武功上可谓八极拳的顶尖高手,同时也写得一手好文章,吹拉弹唱无所不能,这些全赖当初私塾师父的悉心调教,和在与师父朝夕相处时的耳濡目染,也和姥爷自己聪明过人,天分极高的聪慧分不开。隐姓埋名在天津的几年间,姥爷和饮誉京津及大江南北的鸳鸯蝴蝶派作家,天津风流才子刘云若交往甚厚,在刘云若主持的报纸上时有佳作发表,在那个圈子里也是一位文武全才的风流才子。知道吗?你姥姥也是在那期间认识并嫁给姥爷的。后来,姥爷随他的本家叔叔,那个关外武功第一高手去了长春。”
“嗯。后来的事情我大致知道了。”霍雁沉吟道:“有一点我不明白,肖家背信毁约,霸占刻板,也对姥爷不好,那肖家的顺通镖局被七星会设局团灭,肖月思凭什么劝动姥爷帮她去复仇的?姥爷后来又为什么念念不忘这个肖月思呢?”
“姥爷一直喜欢肖月思,喜欢她的美貌和聪明伶俐,还有机智难缠,这是一个原因,另外,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才是姥爷后来一直寻找肖月思的根本所在。”我说:“你看看那本书呗。”
“啊?什么原因?这还扑朔迷离了。不是说这书是繁体字,又是竖排版,我看着忒费劲,让你给我念嘛。”霍雁从桌子上拿起那本书,从对面的椅子上一跃而起,空中再一旋身,小鸟一样身形后退,飘然落到我的身边,和我挤坐在一个小沙发上,娇嗔道:“表哥,给我念!”
我说这一大本书一晚上也念不完,我就给你念肖月思劝动姥爷和她一起去祁连山七星会复仇的这一段,有兴趣就回来自己慢慢看其他部分,我可是都看好几遍了。另外先说一下,姥爷写这篇叫《残梦》的小说发表在报纸上,其实既是抒发心声,记录人生历程,在当时也有寻人启事的隐含意义,因为小说用了当时极为少见的第一人称“我”,小说中“我”的师妹还真就叫肖月思。而根据后来姥爷所说,姥爷伤养好后,曾悄悄回到钟家打听,才知道肖月思在自己离开钟家后不久,竟也离开钟家,不知所终了。说着,我拿过书,霍雁端起茶杯喂了我一口茶水,还又塞我嘴里一大块蜜饯,头依偎在我的肩上,搂着我的腰,听我一字一句地念起了这本书名为《残梦》的小说。
“‘这雨还在下,看起来晚上不会停了。’独自坐在小酒馆靠窗的桌子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纷纷飘落的细雨,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经过近一年的摸查追踪,前天晚上,一番沥血激斗,终于手刃仇家,了却了一桩多年旧仇。当初这个仇家曾设恶计,骗去了我家开的当铺里的一件珍宝,这件珍宝是别人典押在当铺的,当然事后知道这个别人和仇家都是一伙的,设局蒙骗,甚至官面也早已买通。连赔带罚,家里损失巨大,更兼连气带急,父亲竟一病不起。父亲病后,没人打理生意,不久就关了店铺,从此家道中落,再后来父母相继离世,好端端的一个家,就此烟消云散。
当时自己还在顺通镖局做镖师,没有条件和能力追查雪恨。后来离开镖局,自己功夫也已突飞猛进,环视自傲,才开始着手追查。
多番查访踩点,确定了仇家背景及行踪。仇家竟是武林人,和保定直隶总督署里的一位师爷是换帖的兄弟,也算是背后黑白两道靠山强大,不知怎么当初竟去京城里犯案,大概是有人怂恿,看到那件珍宝动了心,也觉得有把握得手吧。确定了当晚俩人正在总督署后院的一间房里喝酒,我摸了进去,进屋动手后才发现,仇家和师爷俩人武功均非泛泛,可谓顶尖高手,联手之下更是难缠,好在我辣手寻仇,招招夺命,在总督署官兵赶来包围前力毙二敌,从容脱身。
由于事涉黑白两道,我必须尽快离开是非之地。奔回所住客栈,销毁留过的痕迹,我骑上存在那里的一匹黄骠马,飞奔而去。本来,预计星夜兼程的话,第二天就可到达下一个大的城镇霸州,我准备在那里落脚,再回天津。
纵马沿路急进,正是大仇得报,了却心愿后轻骑踏月,心情舒畅之际,谁料天有不测风云,行至半夜,刚才还月明星稀,夜风习习的天气却变了脸,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随后下起了大雨。雨势甚急,大雨滂沱,直如瓢泼一般。开始我还在大树下避了一会儿雨,后来看大雨没有停住的意思,没有办法,也只好迎风冒雨,泥泞路上骑马淌水继续前行。这一来就耽搁了行程,到了天亮时分,才勉强到了离霸州还有一大段路程的一处三岔路口。此刻雨已经小了一些,见路边有一个有三四间房子的小酒馆,门口挂着一个酒馆兼住宿的幌子,酒馆里还亮着灯。虽然知道这里还没有完全脱离保定总督署的势力范围,但我此刻已经是饥寒交迫,疲惫不堪,顾不上许多了。我戴着斗笠,用头巾遮住脸,只露出眼睛,然后把马拴在酒馆门口的拴马桩上,推门走进了酒馆。
酒馆里灯光昏暗,还没有任何客人,一个胖乎乎的三十几岁的女人坐在柜台后边。我要了一个房间说暂住,又点了俩菜,几两白酒,先交了钱,让女人把门口的马照料好,随后去房间里,换下湿透的衣服,擦干了脸,易容成了一个中年商人模样的人,又借去后面解手的时候,观察了一番这个酒馆的地形,然后到前面来。此时要的饭菜已经好了,我坐在桌前,感到一身疲惫,倦意袭来,端起桌上烫好的烈酒一饮而尽,然后慢慢吃喝起来。
吃着,我向酒馆的这个女人问了问附近的情况,女人热情答复,说自己是老板娘,老板在后面做饭,告诉我这一带是穷乡僻壤,就不远处有一个较大的村子。这个酒馆地处官道旁边,平时总有南来北往的客人,生意倒还马马虎虎过得去,今天是因为夜里刚下了大雨,还没有什么客人。又问我是不是从保定那边来的,我‘嗯’了一声,不再说话,看着窗外,盘算起了自己的心事。
雨停了,就像夜晚来的快一样,这雨去的也快,几阵风过后,酒馆门口随风狂扬的酒幌子还没彻底安静下来,刚才还是灰蒙蒙的天空已经放晴,云开雾散,转眼还升起了耀眼的太阳,外面已经是阳光明媚了。
‘好。吃饱喝足,再去房间里睡一觉,正好傍晚继续上路。’想着,我正准备起身走人,忽然,酒馆的门开了,随着一股清风吹进屋里,从外面走进来一男一女两个人来。
俩人都是紧身利落的装束,女人身上还背了一个包袱,都是疲惫不堪的样子,进来就坐在门口的桌子前,向酒馆的老板娘点菜催饭。
这俩人状似无奇,但我却感觉有些异样,尤其是说的一口京片子,好奇之下,就打消了马上起身的念头,低头夹了一口已经冷了的菜,面无表情地慢慢吃着,不动声色,同时注意着这俩人的动静。
‘累死我了。这一路来你就一个劲儿的催我,也没一匹马,这脚都磨出泡来了。你啊,都吓破胆了,其实咱俩神不知鬼不觉地半夜溜走,师父做梦也不会想到,等到发现,咱俩早跑远了,师父也不会再追了。’我运功于耳,听到那个女人很小的声音说着,同时稀里呼噜地吃着饭,似乎是饿了很久的样子。
‘不是啊,这东西是师父家镖局的信物,你非顺手拿走,师父不想追也一定会追咱们的。再说,师父是单身老处女,前天晚上看到咱俩正干那事儿,当时气的不得了,也是咱俩违背了规矩,场面整的太大了,她说转天处罚咱俩,要说咱俩是她仅有的徒弟,低头认错,她也不会怎么样,结果你又非撺掇我半夜就跑了,她肯定是不会放过咱俩的。’男人也嚼着饭菜,压低了声音说道。
‘什么场面整的太大了?还不是你猴急猴急的,师父还没睡你就去我屋里,上来就摸着我死乞白赖的。’
‘那也是你叫的声音太大,把师父吵醒了。’男人提高了声音争辩。
‘呸!’女人也提高了声调,但马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往我这边看了一眼,正好和我看过去的目光对视,急忙压低了声音,和那个男人说了几句,男人回过头来,扫了我一眼,然后俩人吃着饭菜,喁喁私语起来,我也听不到他俩说什么了。
‘看来是两个江湖中人,偷情让师父发现,怕师父责罚,还拿了师父的什么东西跑了,没意思的俩家伙。’我正准备起身回房间里,就听‘啊呀’一声,那个女人叫了起来,说肚子疼,然后手扶桌子时打翻了桌子上的碗碟;同时,那个男人捂着肚子,蹲在地上也喊肚子疼了。
(十)
我坐在桌前,看着酒馆的老板娘和这两个人说着话,这俩人说一定是刚才吃下的饭菜不好了,进来时还没事,吃完饭肚子就疼了,俩人越说越严重,看那个男人,都似乎要虚脱了一样,豆大的汗珠布满额头。老板娘说几里外的村子里有一个大夫,让俩人去看看,回来再说其他。俩人说半步也走不动了,老板娘就过来和我说,她没办法离开,求我用我的马送俩人去前面的村子里看大夫,回来再给我钱。本来我正准备回屋里睡一觉傍晚就走了,自己有案在身,急于离开这里回天津,无奈现在遇到这种情况,也只好答应了。
我问好路径,就到了酒馆外面,牵过来黄骠马,这一男一女俩人都捂着肚子,呲牙咧嘴地蹲着,我说我也有事需要赶路,咱们三人一马,就快点走吧。男人捂着肚子只是呻吟,女人说俩人现在都没力气了,上不去马,坐上面也支撑不住,我就说把男人放我身前我扶着,你在我身后抱着我后腰,这样都照顾到了,路也不远,一会儿就到了。
说着,我双手端起男人,腾身而起,飞落在马背上,稳稳地坐好,右手扶着软在身前的男人,左手向下伸出,让女人拉住我的胳膊,借力跳上来,然后在我身后抱着我。
女人已经疼的两眼迷离了,颤颤巍巍地左手抓住我的胳膊,好像鼓起最后的余力一样,借力向上往马背上一跳。
便在此刻,我的余光看到,明媚的阳光下,身子跃起尚在半空中的那个女人,右手一把明晃晃的双刃匕首正猝然向我脊背猛力刺来!
与此同时,那个刚才还痛苦不堪的男人,也猛然身子挺起,两把短刀已从两肋旁边分别后插,扎向我的胸前!
事起忽然,前后之敌几乎贴身进击,凶刃夺命,形势万分险恶,此时我已可谓命悬一线。
千钧一发,电光石火之际,我不及细想,反应全凭多年江湖经验及历练,当下暴喝一声,运功全身,左臂急抡,将抓住胳膊的女人甩出,女人刺出的刀也落了空;左臂猝甩的同时,右掌大力拍出,雄浑掌力直击那个男人后心,再借击出掌力的反作用身子后仰,脊背几乎贴在马背上,堪堪闪过身前男人往后刺来的两把短刀,这一番动作一气呵成,连贯流畅,几乎是瞬间完成,可谓我凶危恶境下的险境反击,绝地重生,在看到男人虽然躲过我的致命一击,却仍然被凌厉掌风扫下马背的同时,我纵身后跃,已飘然落在了数尺之外。
成扇形包抄之势,这一男一女聚拢一起后又站在了我的身前。女人从背的包袱里抽出了一把乌黑油亮的判官笔,对男人说道:‘就知道是个扎手货,你非要杀了绝后患,听我的抢走他的马不就行了。’男人说别废话了,谁知道他是硬把子。开始没小心,让他听到了咱俩的说话,我一看他就是江湖人,咱俩再抢走他的马,他一定会追下去,到时候咱们行踪暴露,师父早晚就会找到咱们。
朗声一笑,我拽出了腰间的钢骨折扇:‘真是世道艰险,这害人的花招越来越多,越来越歹毒,越来越让人防不胜防了。两位朋友,我和你俩无冤无仇,告诉我,今天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走累了,想要你的马,就这么简单。’男人踏上一步,一晃手里的双刀:‘看出你小子会武功,没料到还是个厉害角色,真是走眼了。知道你也不会善了,现在就算我们放你走你也不会放我们走,那咱们就别废话了。’
‘我告诉你为什么。’女人也往前挪了一步,判官笔一封胸前:‘老娘的采阳补阴好久没机会用了,今天看你小子还行,想开开荤,怎么了?’
‘哈哈,你不是昨天晚上刚让他摸着叫了床,把你师父都吵醒了,怎么又好久没机会采阳补阴了?’我看了一眼四周,酒馆外面寂静无人,酒馆的人大概都吓得躲了起来,但我感觉这个三岔路口的周围似有人蛰伏。想到当下处境,决定立施杀手,尽快脱离这里。
‘你俩心肠歹恶,手段毒辣,更兼下流淫荡,今天遇到我,也是劫数到了。’嘴里说着,我腾身前窜,一缕青烟一般,钢骨折扇暴点男人面门,速度奇快无比;天下武功,唯快不败,男人未料我出招如此之快,欲待急晃双刀封架已然不及,男子武功不弱,危急之中双脚抓地,一个后仰,急使了一招‘铁板桥’,足如铸铁,身挺似板,斜起若桥,上身几乎与两腿弯成了四十五度角,我插来的钢骨折扇堪堪擦着鼻尖掠过。岂料,我的铁扇点睛只是前招,双腿却是随着身子前冲之势突然蜷缩,随之双脚踩在了男人已经弯曲了的两个膝盖上,尔后用力蹬踏,在男子骨骼关节咔咔脆响声中,借力反弹,一个倒纵,向后飘飞,空中翻转身形,正好迎上急扑而来的女人。
女人判官笔伸缩连点,幻出朵朵光影,分点我周身大穴,来势迅急,岂料我无意耽搁时间,以招法赢她,只用最简单实用的一力降十会,硬接硬架,当的一声,用右手所持钢骨折扇磕开了她点来的判官笔,同时左手猝伸,一招龙爪擒拿手,抓向她的胸口。饶是这个女人武功不俗,变招及时,闪退迅速,胸前衣服仍被我抓下大片,随之,一个黑布包裹着的长方形的东西从女人怀里掉了下来,露出了女人白花花的胸脯。
便在此时,我听到身后劲风飒飒,却是两把短刀带着强悍内力一前一后袭来。
原来,那个男人刚使出“铁板桥”功夫,双腿膝盖即被我踏碎,身子像面板一样摔在了地上,后见我正和女人动手,急忙忍痛坐起,抖手将双刀贯足内力掷向我后心。
说时迟那时快,我身形一侧,钢骨折扇将飞来的前刀顺势一拨一送,白光一闪,男人掷来的飞刀已插入正欲闪避的那个女人后心;女人惨呼声中,我探手抓住后一把袭来的飞刀,抖手回掷男人,刃口雪亮的短刀呼地一声脱手而出,直如怒矢离弦,将数尺之外坐着的男人贯胸钉在地上。
一条白影自几丈外远的一棵大树上轻飘而下,随后疾闪而来,仅只三个起落,已到那个倒在地上的女人身前,伸手一抄,把从那个女人怀里掉在地上的黑布包抓在手里。来人的这三个起落速度奇快,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姿势优美至极,却是燕子三抄水的经典招式,一眼瞥见,我禁不住脱口而出了一声:‘阿云!’竟愣在当场。”
“阿云是谁?”一直静静地听我读书,偶尔起身给我斟茶的霍雁问。
我说我累了,眼睛都迷糊了,要不先睡觉,明天再给你读吧。霍雁说不行,说我都不知道姥爷写的这么好,你把这段给我读完,要不我不让你睡觉。说着,还讨好地又喂我几样瓜条,果脯等蜜饯。我揉了几下眼睛,又读了起来。
“来人是个女子,一副飒爽英姿,紧身利索的装束,身材匀称姣好,只是蒙着半个脸,露出两只明亮美丽的大眼睛。在去这一男一女身边检查一番后站在了我的身前,手里拿着那个黑布包,仔细打量着我,问道:‘你杀了他俩?’
由于顾及手刃仇家后直隶总督署及仇家朋党发现我的行踪,我在进酒馆后已经易容,此时已非本来面目。我把钢骨折扇插回腰间,问女子你是这一男一女的师父吧,看到女子点了点头,就淡淡地说道:‘想来你现身之前已经看到了一切,你的这两个徒弟害人在先,手段阴毒;另外在酒馆里我听他俩说是奸情暴露,拿了师父的一件什么东西跑的,所以,我自保除恶,连带替你清理门户,无论从江湖规矩还是人情世故上说,没什么毛病吧?’
‘嗯,要说是不怨你。罢了,也是他俩咎由自取,放着好好的正道不走,偏走邪路;唉,也怪我当初用人心切,甄选不严,明知半路入门,品行难料,还是收了他俩为徒。’说着话,女子仍不停地打量着我,又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人死为大,能不能帮她埋葬了他俩,这事儿就彻底过去了。
我没有再说什么,我用死去的那个男人的短刀在路边的树林中挖了一个大坑,帮着女子埋了那一男一女。然后我说还有事,咱们就此别过,就准备回酒馆拿上衣物立刻离开这里。
‘你就这么走了?’女子似乎还有话要说,拦在我身前:‘朋友,能留下姓名吗?’
‘咱们萍水相逢,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日后有缘再聚了。’我微微点了点头,不再吭声,同时暗自吸嗅着对面女子散发过来的熟悉气息,多年以前的尘封往事如烟雾一般在脑海里纷乱飘浮,我的心有些激动,甚至手都有些抖了,但我仍然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刚到这里,就看到他俩要杀你的一幕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只是我没料到,你出手这么快狠,我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你就杀了他们。’女子直直地注视着我,像个老朋友那样问道:‘你要去哪里啊?虽然咱们是萍水相逢,就不能再说一会儿话了吗?’
看我沉吟着,似已表明不想再说,但女子仍没有要结束谈话的意思,反倒踏上一步,更靠近了我。
‘你刚才喊了我一声阿云,一下子让我想起过去的事情了,你知道吗?我风月二哥,就是我二师兄,就私下叫我的小名阿云。’
‘哦,我是看你那招燕子三抄水的招法漂亮,就禁不住叫了好,我是喊了一声哎呦,不是喊阿云。’我解释了一句。
‘我知道,我是太想听到有人喊我阿云这个名字,把你这声哎呦听成阿云了。’女子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永远也不会有人喊我阿云了,就算我风月二哥在这里,他也不会理我了。’
我没有接她的话,仍在暗自压抑着起伏不平的心潮。女子却似打开了话匣子一样,自顾自地继续说了起来:‘我家世代在北京开镖行。早年间天下大乱,遍地烽烟,山头林立,强盗盛行,绺子遍地,但只要看到我家镖行的旗子还有分别雕刻着一龙一凤的两块信物刻板,各路豪强,黑白两道,都会给个面子。
我二师兄江湖人称笑谈风月不负他,文武全才,英俊潇洒,机智幽默,江湖上的旁门左道,奇闻轶事,规矩掌故所知甚多,可谓镖行最需要的人才。可是不知怎么,我爹爹,也就是我们的师父却喜欢我大师兄,总偏着我大师兄。爹爹认为练武的人就应该一心练功,像我二师兄那样没事儿沉湎琴棋书画就是玩物丧志,就是不务正业,就是歪门邪道,天份再高,再聪明也没用。所以我爹就不教我二师兄真功夫。我家这个镖行除了爹爹就是大师兄主事。二师兄虽然机变百出,为镖行贡献最大,但却一直受大师兄的气,只是因为爱着我,才隐忍着在镖行呆下来。到后来我和大师兄都比我二师兄武功高,爹爹最后又把我许配给了大师兄。’女子摇了摇头,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记得我把爹爹让我和大师兄成亲的决定告诉二师兄时,二师兄什么也没说,只是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屋里桌子上的一个雕花的大木盒子,样子好怕人。我就想逗他一下,缓和一下气氛。就指着那个大木盒子说,你要有这一满盒子钱我就跟你私奔了。
那时,我们镖行生意不好,真有那一满盒子钱应该就是巨款了。我说完这话,二师兄以为我是故意拿他开玩笑,站起来就要走,正在这时我大师兄来了,他俩没说两句,话不投机,就动起手来。
我大师兄虽然武功在我三人里最高,但机敏上却不如二师兄,而且二师兄聪慧过人,武功上拜师我家前受私塾先生,一个世外高人传授,基础甚牢,一点就透,江湖历练非常老到,偷学了许多各门各派的招式。结果一番激斗,大师兄中计露了破绽,眼看二师兄就要下手伤了我大师兄,也就是我未来的丈夫时,情急之下不及细想,我抖手打出了带钩的金针,击中了二师兄的肩头。
金针是爹爹只传给我和大师兄的独门暗器,虽然没有喂毒,但也霸道无比。二师兄回头看了我一眼,到现在我都忘不了他那可怕的眼神,他一把拔出了金针,金针带出了一大块肩头的肉,血染红了半边衣服。二师兄仍是一言不发,甩手把金针打在我身后的屋门上,一跃上了屋顶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叶落杨柳青》(二)(三)(四)(五)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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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唱《这世界有那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