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品诰妇到民国女杰 第十六章 慈禧驻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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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慈禧驻跸

 

自打那日在敦睦堂刘杨氏宣布了马青霞怀孕的消息后,马青霞便随着婉儿去了开封居住。早些年耀德在桐茂典开封分庄旁边置下过一处宅院,就起名做“耀德府”。平日里无人居住,这会儿婉儿便着人收拾出来,自己和马青霞一起搬了进去。一来躲开了三嫂等人的聒噪骚扰,二来也可以避人耳目,他日偷梁换柱时也好来得方便。

如此平静了一个来月,时节刚入了冬日,一封家信从安阳蒋村飞来,马青霞打开一看,立觉天旋地转,险些昏厥过去。原来祸不单行,这边刘耀德刚刚下葬不久,那边马青霞的母亲马夫人又已过世。

马青霞也顾不得多做悲伤,喊上秋莲陪伴,直奔安阳老家回来。四哥马吉枢引着她来到母亲坟前祭拜,马青霞伏倒在雪地上,又是一场好哭。自打耀德病重时起,刘家屡遭纷乱,马青霞不但心中悲苦无人倾吐,更要强撑着抵抗刘树德等人,身体早已虚弱不堪,这回再加上马夫人过世的打击,坟前这般严冬寒风一吹,回来后便病倒了。马吉枢忙配了些滋补的中药,每日给马青霞熬制服用。

这一日秋莲服侍着马青霞喝完药后,告诉她不知何故,整个蒋村外都围上了许多官兵,还有一些甚至都进了马府走动。马青霞心头诧异,忙来找马吉枢问询。马吉枢其时正在厨房熬药,听了马青霞疑问,只淡淡地说道:“没什么,你不要胡思乱想。你的药熬好了,喝了我再给你把把脉,看是否……”

马青霞急得打断他道:“四哥,眼看家里乱成这样了,你咋还有心思熬药?!”

马吉枢看了她一眼,“事已如此,又能咋样?”

马青霞听得这话怪异,皱眉道:“四哥,你们是不是有啥事儿瞒着我?”

马吉枢苦笑道:“没有,四哥跟你最亲,咋能有事儿瞒你?”

“不对,大难当头,你还如此镇静。四哥,你要不跟我说实话,我就闯出去,就算皇上太后来了,我也得问个清爽!”说完迈步便要往外走。

马吉枢忙拦住她,低声道:“七丫,我跟你说了吧,确实是皇上太后要来。”

马青霞一惊,“啥?他们……”

“朝廷与洋人签订了合约,太后和皇上自西安返京,要在咱马府小住数日。”

“这……”马青霞皱眉道,“这是真的?”

“是真的。七丫,此事万万不可对外人道,明白吗?”

马青霞点点头,又思索片刻后道:“四哥,我得走。”

“走?”

“我不想见他们,我得返回开封。”

马吉枢皱眉道:“娘的丧事儿还没过头七,再说你的病还没好,不能走。七丫,你是不想见太后和皇上,对不对?”

马青霞点点头,“是。若搁在以往,倒也想见见。可眼下,偌大中国几乎被洋人瓜分,她却还说‘量中华之物力结诸国之欢心’‘宁与友邦不予家奴’ 。这样的太后,不见也罢。”

马吉枢闻听不自觉地左右看看,这才小声对马青霞说道:“七丫,此话可不能乱讲。”

马青霞撇嘴道:“对外人自然不讲。四哥,你就让我走吧。”

马吉枢一脸苦笑,“晚了。自昨日起,马府就已禁止出入。”

“啥?”马青霞赌气道,“我就走!”

“七丫,你可不能胡来,不为你自个儿着想,也得为二哥着想啊。”

“二哥……也回来?”

马吉枢苦笑道:“他随太后皇上离开紫禁城西狩,能不跟着回来吗?”

“那……”马青霞犹豫了一会儿,道,“那好吧,我可以不走,但我不想见他们。四哥,你跟大哥说说,我病得厉害,无法见人。”

马吉枢也只好无奈地道:“好吧,我把你的话儿转告大哥和三哥。”

马青霞回去自己房中便闭门不出,每日只听着秋莲讲解府中动静,昨日二少爷马吉樟如何恭恭敬敬地将一些人引到西院住下,今日见到的那老妇人又如何雍容华贵,气度非凡,定是当今太后无疑。这天秋莲又说见马吉樟领着太后去后花园踏雪去了,马青霞见她讲得眉飞色舞,便笑道:“别叫别人听见,当心治你的罪!”

秋莲道:“我就远远瞅了一眼,还能有啥罪?”

马青霞淡淡一笑,道:“欲加之罪。”

秋莲奇道:“这是个啥罪?”

马青霞笑笑,正待解释,就听敲门声响起,却是马吉樟走了进来。听秋莲讲马吉樟回来了几日,这倒还是马青霞头次见到他,不由惊喜道:“二哥!咫尺天涯,我还以为见不到你呢。”

马吉樟笑笑,却道:“七妹,快跟我走。”

马青霞诧异道:“干啥?”

马吉樟道:“刚才太后在咱家书房看到你的画,很是欣赏,要你去当场作画。”

马青霞皱起眉来,道:“我不去。二哥,咱娘刚刚过世,这马府上下却是一片喜庆,我哪有心思作画?你就说我身患重疾,只怕传染了太后。”

马吉樟一脸难色,急道:“七妹,太后和诸位大臣均在书房等候,你可别让二哥为难呀。”

马青霞素来和这位二哥亲近,见他这会儿这般为难,也是心有不忍,便叫秋莲将斗篷取来,穿好了随马吉樟一同前来书房。

进得房中,就见慈禧太后当前而坐,一群文武大臣肃立两旁。马青霞上前行罢礼,便接过旁边书童递来的墨笔,在宣纸上舞动起来。只片刻寥寥数笔,一幅画作便已完成,马吉樟和另一官员过来拿起画,呈到慈禧面前,但见一片冰天雪地当中,一支兰花傲然挺立,当真是形神俱备,宛若亲见。慈禧久久凝视着,一直没有开口,众大臣心中都是战战兢兢,不知这位老佛爷又在想些什么。好半天慈禧才缓缓说道:“嗯,哀家生平最喜欢的便是兰花,乳名也叫做兰儿。青霞姑娘寥寥数笔,风雪春兰的神韵便跃然纸上,真才女也。”

马青霞答道:“谢太后。民妇青霞自幼爱兰,爱兰之高洁,爱兰之孤傲,爱兰之不屈。”

“唉,”慈禧叹了口气,道,“你的用意哀家看得明白,春寒料峭,家国遭难,宛若冰雪压顶,你希望哀家能够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拯社稷于危难,恰如兰花一般迎风而立,顶雪而生。”

不等马青霞再答话,马吉樟忙拉着她一同跪下,大声道:“小妹不懂礼数,恣肆狂妄,还请太后宽恕。”

旁边众大臣们也忙都一起跪倒在地,慈禧望着匍匐在地的众人,脸上掠过一丝悲凉,叹道:“青霞姑娘的用意,你等也该好好掂量掂量。哀家也是要脸面的人,自打道光帝开始,你们算算,咱大清丢了多少脸,哀家脸上无光呀!”众大臣跪在地上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作答,慈禧接着道,“青霞姑娘,若我大清国四万万子民都如你一般明理,我大清国又何致于如此呀!”说罢起身拂袖而去。

众大臣们伏在地上,听得慈禧的脚步声走远,这才纷纷立起,相互望望,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神情。马吉樟苦着脸道:“也不知太后这一番话是何用意?”

众人都是摇头,有人便接道:“不管是何用意,还请马大人对家人多加约束,万万不可横生变故啊。”

马吉樟忙道:“是,是,在下明白。”说完不禁扭头瞪了马青霞一眼。

众大臣又议论几句,也都不得要领,便纷纷告辞离去。马吉樟送走众人,便对马青霞郑重说道:“七妹,此际多事之秋,说说万万小心,许多事你有所不知,眼下国家蒙难,李鸿章与洋人所签和约虽未割地,但赔银甚多,朝中颇有不满,民众也多怨言。这一路上,众位大人谨小慎微,小心伺候,不敢有半点差池。”

马青霞悲伤地道:“俗话说,伴君如虎。爹生前教诲,此时方深有体会。”

马吉樟忙道:“你又在胡说了。这院里院外耳目众多,千万要多加小心。”

马青霞点点头,道:“小妹知道了。”

马吉樟也叹了口气,道:“还好,再有数日便可到京,那时就能松一口气了。”

两人正说着,一名旗兵佐领进来行礼道:“翰林大人,村外有个名叫徐胜贤的,口口声声说是马府中人,还说以前是国子监学生,不知他是否……”

马吉樟和马青霞都是一愣,马吉樟不禁皱眉道:“徐胜贤?这个时候他来干啥!”

那佐领便道:“若翰林大人不想见,将他赶走就是。”

说完转身要走,马吉樟望了望窗外的一地白雪,心中又有不忍,便又说道:“且慢!如此大雪,把他带回来吧。”

不一会儿,徐胜贤便随着那佐领走了进来,一见到马青霞也在这里,不禁惊喜地唤了一句,“七丫!”

马青霞拿眼瞧去,又是数年不见,就看他两鬓已有点点斑白,脸上也平添了许多皱纹,想是这些年饱受奔波之苦,为他那君主立宪的理想奔走呐喊所致。心中不免有些怜惜,轻声道:“胜贤,你咋回来了?”

徐胜贤道:“我听说夫人病故。特意从北京赶来凭吊。”

马青霞勉强笑笑,道:“难得有心了。”

马吉樟这时打断道:“胜贤,你可知为何不让你进村?”

徐胜贤淡淡一笑,道:“定是皇上和太后驻跸于此,对不对?”

马吉樟奇道:“你如何知道?”

徐胜贤有些得意地道:“我并不知道,但可以猜出。皇上和太后八月二十四离开西安返京,按行程,近日应该到达彰德府。而在这彰德府,可供下榻之地除了知府衙门,就是这马府了。太后和皇上眼下心烦意乱,必不愿多见地方官员。因此,这马府便是最好的清静之地了。”

马吉樟冷笑道:“说了这许多,你凭吊家母是假,前来见驾才是真。”

徐胜贤忙郑重说道:“不,凭吊是真,见驾也是真。二哥,请你安排我参见皇上,将我爹的事还有李鸿章与八国签下屈辱条约的事一一呈报给皇上。”

“不行,你一个带罪之人如何能见得圣驾!今日让你进来,已属例外。你还住在原来的去处,不可随意走动。明白吗?”

徐胜贤急道:“不明白。我顶风冒雪赶来,就是要见……”

马吉樟打断他道:“徐胜贤,你若不听劝阻,一意孤行,莫怪我撵你出去!”

徐胜贤还要再说,马青霞忙道:“胜贤,你就听二哥的吧。就算见到皇上,凡事他也做不了主。”

这话里不自觉便带了嘲讽之意,马吉樟听得皱起眉来,也不好反驳什么,便叹了口气,抬腿出去了。

徐胜贤也想要跟过去,但看了眼马青霞,又舍不得离开,便不解地道:“二哥他……他为何……”

马青霞苦笑道:“二哥正在烦闷中,还是少惹为好。”

徐胜贤疑惑地点了点头,又压低声音向马青霞说道:“七丫,你可知此次李鸿章与八国会谈,所签和约条款的内容吗?”

马青霞摇摇头,“不知道。听传闻说条约极为不公,是真的吗?”

徐胜贤哼了一声,道:“你可知道要向洋人赔银多少?”

“多少?”

“四万万伍仟万两!”

马青霞大惊失色,“啥?这……这么多?!”

徐胜贤又道:“分三十九年还清,年息四厘,本息共计九万万八千万两啊!”

马青霞一下跌坐在椅子上,“这……这……”

“还有,划定使馆区,各国可以驻兵,国人不得进入;还有,分派亲王大臣前往德、日谢罪;还有,拆除炮台,允许洋人在十二处留兵驻守;禁止国人与诸国为敌,违者处死,该管之员即行革职,永不叙用,该地方停止文武考试五年;还有……”

马青霞突然大声打断道:“别说了!我……我不想听了。如此之国,已然不国。”说着,眼中已有泪光闪动。

徐胜贤也苦笑道:“是呀,若再不行立宪之法革新图存,大清将被列强瓜分殆尽!唉……你有所不知,朝中皆称李鸿章民族之罪人也。”

马青霞凄然一笑,“李鸿章?想来不过是一只可怜的替罪羊而已。”

“话是这么说,可若是没有李鸿章大人利用洋人之间的矛盾以洋制洋,恐怕这一次大清已然亡国了。”

马青霞心中烦乱至极,便道:“好啦,你别说了,我要回去休息了。”说着起身要走。

徐胜贤望着她,不舍地道:“七丫,上次一别,又是数年未见,你过得怎样?那刘耀德对你可好?”

马青霞闻言收住脚步,怔在那里,眼泪止不住便滑落下来。徐胜贤大惊,忙问道:“怎么了七丫,是不是那个刘耀德欺负你了?哼!这个不学无术目不识丁之徒……”

马青霞哽咽道:“胜贤,请你不要再诅咒耀德了,他……过世了……”

此言一出,徐胜贤一下子呆若木鸡,好半天才说出声来,“什么?刘耀德他……他……唉,为什么好人终是不得长寿啊!”说完连连叹气。

马青霞有些意外地道:“你说什么?你说……耀德是好人?”

徐胜贤慨然道:“自然是好人。我徐胜贤再糊涂,也分得清好人坏人!”

马青霞心中感动,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了。徐胜贤望着她的背影,眼角也有泪水静静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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