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力是蒙古族

收录盲人作家逦波的作品,寄托家人和朋友的无限思念
打印 被阅读次数

云力是蒙古族,但她的生活习惯早已汉化,当然,有可能她母亲或父亲就是汉族。

透析室里有个纯正的蒙古族老太太,她穿的是蒙古族传统服装蒙古袍,汉语说得很生硬,只能说简单的汉语。她来自牧区,在呼市租房透析。她家老头陪她来的,但每天她自己来透析,是开着电动轮椅自己开车来的。虽然租的房子离医院不远,那也是一大壮举了。她还和人说,每天她开着电动轮椅自己买菜做饭。虽然她现在坐轮椅透析,一看过去她就是干出来的,她自己说家里家外她是一把手,啥都是她干。面对疾病,她也很豪迈,真有蒙古族人的血性。

云力也很坚强。透析室的人都这样说。

她透析已经11年了。她父母是高干,在军区干修所给她留下一栋二层小洋楼。

她是独生女。今年57岁了。17岁时得了一型糖尿病,因为父母在军区是高级干部,得了糖尿病也有能力让她当兵,还不用去军队服役,在家就把兵当了。退伍后就有资格分配工作了,还是靠父母的关系,分配到了药监局。

她现在已经退休,每月也能拿四千多元的工资。

加上夫父母给她留的遗产,她看病不成为题。

以前她没有认识到有钱人和穷人之间的阶级仇恨,透析时,她这个大嗓门公开在透析室给人传授海参怎么吃,鲍鱼怎么吃。虾怎么吃。

我听了,第一感觉不是和她学习怎么做海参鲍鱼。是想,海参鲍鱼我还没吃过呢。人家吃得都不想吃了。过去她家常吃,不然,怎么知道怎么做好吃。

想必别人也有这样的感受。毕竟透析室里,如她这样过去山珍海味当家常便饭的不多。

她以前常和王慧如邻床,王阿姨,王阿姨的叫,和王阿姨很投缘。因为王阿姨也是有钱人,属于同一阶层的。

王慧如的老伴对她很好,因为有钱,可以用得起保姆。

云力母亲在世时,家里也用了保姆。

像她父母那个级别的,每月国家都要给护理费的。自从她母亲四年前去世后,她就没用保姆。就是住院时,不得以才用护工。

因为她一直独身,没结婚。

用护工太贵了。听说工大女老师常年住院,也就常需要用护工,白天150元,晚上150元。整天300元。是不是现在便宜了一点了?

听云力前年住院说,白天除了给150元,还要给40元的伙食费。晚上也这样。那么,一天就需要380元。

当然,她尽量不用护工,经常遇到她打车来,下车后还要走一小段路才能上楼。就这一小段路,她也要走走歇歇。因为短口气。心衰。缺氧。

如今她不敢介绍自己家里的优越生活了。当然,她以前介绍,也不是炫耀,不以为这样的生活比别人优越,她还以为家家如此,这算不上什么。可她虽然生活在优越的家庭,被父母宠爱大的,不知道穷人过得是啥日子。但自从人们把她当做有钱人,话里话外带刺,她就领悟到了贫富的差距。也懂得了不能炫富。

也开始哭穷了。

有次病人之间的对话让我印象深刻。

那胡还是去年的事情。有天大家在透析登记室等着透析室开门进去。

人们说起做血滤和灌流,云力每月都要做两次,人们说她有钱。她说为了活命,不得不做。徐海燕说那还是有钱。没钱想做也做不起。

云力此时已经知道不能承认自己有钱,说我哪里有钱,我是节省下的,两年了,我连双新袜子都没买。

宁常在说,没买新袜子,也有袜子穿。

王桂琴说,你没钱有袜子穿,你看看我,连袜子都没穿。

云力因糖尿病并发症也患有眼疾,眼睛一度也看不见了。当时,她父母还在,给她找了中国最好的眼科大夫,给做了手术。现在,她视力虽然不好,但能通路。这也是她能自理的主要原因。

她住的军区干修所有士兵给保卫,干修所里有食堂,不收物业费,服务却比有物业好得多,负责的多。有好几次她的庐突然大出血,都是警卫送她去的253医院。假若不是在这样条件好的干修所,她连车都打不上。

透析室有的病人和家属以前给她出主意,让她把小二楼卖了,买套小单元房,有钱看病。用好药。雇保姆。

她只是听着,但并不按人们的意见去做。

想想,她的决定也是对的,哪个小区能有军区干修所的条件好?干休所就把许多保姆做的给免费做了。离开干修所,无论住到哪里,许多事情都需要花钱。再说了,军区还有许多过去她父母的老部下,可以关照她。至于房子,有这套房子做引子,她的姑妈,最亲近的二姑,二姑父还是她的表哥,是她姨妈的孩子。双重亲戚,常来照顾她。她一生病住院,姑姑姑父就来看她。

她有财产可以留给亲戚,亲戚才肯来照顾她。

云力住进了疗养病房,住进去有段时间了。家属议论,她就该这样做。留着钱给谁呢?孩子没有,还不是亲戚。还不如自己花了。疗养病房条件好,一人一个单间,很卫生。她雇了个护工。

她大概是觉得身体不好了,才住进去的。这不,这个星期二就没见她,今天母亲给我开化验单,听见大夫给她打电话,她说不舒服,在等着输液,让透析室给她安排做床旁。

我想她一是真的不舒服,二也是觉得再活还能活多久呢?做床旁虽然花钱多,做了效果好,舒服啊。就做几次吧。

2018年11月1日星期四

云力推床来的。听说昨天晚上她就推床来透析了一次,今天上午又来了。她的表哥,也是她姑父,又来了。母亲问她姑父云力情况怎么样?

她姑父说不大好。脱水脱不出去,心衰了。母亲说张云美老师也心衰了。

听了心里很沉重。透析病人最怕的就是心衰。

因为脱不出去水,一次透析时间坚持不了多久,所以做床旁也坚持不下来。做一次床旁6小时。只能多做几次,一次时间不长。

水脱不出去,就会进入内脏。

11月8日星期四

云力这几天透析,每次时间不能长了,长了坚持不下来。她雇佣的护工不是原来的那个了,是另外一个比她年龄小的偏瘦的女人。也许那个也在,听说雇佣了两人。

她在A区住院,是石东英给看的。听护工和陪护家属们说,石东英说准备后事吧。石东英说她这是遗传,她母亲就是我一直给看的。看死的。

我问母亲,石东英就是这样说的,说云力母亲是她一直给看到死的。

母亲说,看死的是我说的。

看来石东英的医术不高明。不如赵建荣。

我想,就是赵建荣,到了病人严重时,也会把病人看死。

护工说已经瞒着云力,把装老衣服放到了病房。

云力这次住院,听她姑父说,也是她表哥说,是她姑姑,就是这位表哥的老婆送去的。她的这位小姑去看云力,敲门没人开门,小姑也有钥匙,就用钥匙开门,一瞧,云力躺倒在地上,已经休克了。赶紧打120,把云力送到附院。才抢救过来。要不是刚好她小姑来看她,她死了都没人知道。

我们猜测云力可能是低血糖休克了。就是她姑姑也不知道,要知道,先给她喝点糖水。一去抢救,大概注射了强心针,然后输液,一顿折腾后,灌进去不少水,血压又低,脱不出水,浮肿得更加厉害。恶性循环。

早听刘华说北京协和医院有药,一针注射下去,血压马上就能升高。可附院的医生是不知道有这种药吗?还是医院没进这种药。听许多病人护士说,高血压有药可治,低血压他们也没办法。

倒是早听孙德珍说过,低血压了,要用管通,不过那种药很贵的、。

我想,云力已经到这个份上了,花钱不会吝啬的,可为何她不用这个药呢?还是大夫故意不给用?

听护工说,云力有个随身带的包,一醒过来,就问要她的包。她睡着了,就让护工给保管。有次她小姑来了,就把那个包拿上了。她小姑要走了,护工和她小姑要上了包。她小姑还有点不高兴。

护工说,是云力安顿我保管包的,她和云力的小姑说,包里有什么,我又不管。您晚上也不在,用包里的东西,还得您来。

云力大概有洁癖,她眼睛视力也越来越差了,每次打针,要套针帽,她套不上去,护工就抓着她的手往上套。

她和母亲说。后来我和母亲说,云力也是,费这么大劲,还不如直接让护工给套上针帽省事。

云力大概是怕护工的手不干净,不让她套。都这般时候了,还这么讲究,真是个大小姐。

只是她太虚弱了,上厕所,一个人也去不了了,只好对护工说,我软得厉害,你抱抱姐姐。

有次,她坐着,忽然头往前一栽,头朝下跌倒了。护工赶紧抱起她,叫护士大夫。

还有一次,半夜两三点,云力休克了,大夫和护士把她抢救过来,云力大概自己也觉得不大好,想让亲人来,一直在问,我哥来了吗?

护工就给她表哥,也是她小姑父打电话,她表哥接听电话,护工说,我姐快不行了。您赶紧来吧。

云力的表哥年岁也大了,听说也八十了。说了句,这才麻球烦的。

护工听了,眼泪刷刷地下来了。

她和母亲述说,说,我当时一个外人听着都心痛。

不过,后来云力表哥还是去了。那次云力没死。人们说云力透析都十四五年了。她今年好像58岁了。

她因为脱不出水,挨着做透析,人们说,该用蛋白了。听说用蛋白可以往出带水。一只蛋白大约五百元,自费。大概云力也知道,让护工给买了用上了。

其实她早就该住院了,她大概还以为日子会很长,不能马上把钱花完了,要把钱留着等身体不行了再用。人往往高估了自己的寿命。谁又想接受自己命不久已的现实呢?

她不想接受的,却是真相的是,当你知道自己不行了的时候,用好药已经不管用了。再比你有钱的人,也用钱买不回生命。

也只有当用钱能延长寿命时,就花钱,钱才能起作用。当然,烦人又怎么能恰好掌握好这个分界线呢?

如果人人开了天眼,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到期,那活着也会战战兢兢,没啥意思了。

还是不知道的好,难得糊涂。其实就是糊涂得好。

2018年11月13日星期二

云力这些天天天透析,是护工和一个护士推床来。人们看到云力能坐起来了。就关心地问护工,云力是不是好些了?

护工说,好啥呀!连床都下不来了。卫生间也去不了了,就在床上拉撒。

护工头几天还眼泪汪汪地说可怜啊,同情云力,好像她就是云力的亲亲人,云力也信任她,说,抱抱姐姐。

这几天就嫌弃开了云力,云力一天给她900元,就那,也不想伺候了。医院让云力出院,云力提出让她跟着回家照顾。护工不干,就是给钱也不干,说,我要和你回家,过个一两个月,医院也不要我了。我把工作都丢了。

只要脑子还没进水,就会联想到,大夫肯定和护工说了,她就是一两个月的时间了。

云力自己也感觉到了吧,这几天能吃了,一顿吃一碗酸菜,三个包子。这样吃,还能不渴,然后就是喝水。护工说,有次云力让她给灌一塑料瓶热水,指指腮帮子,说要热敷,她就给灌了一瓶子热水。她出去,一会儿回来,一看一瓶子热水没了。成了空瓶子,就问云力瓶子里的热水哪儿去了?

云力说她喝了。

护工和人说时,还在笑,她还偷喝呢。

就连护工都说,她每月挣四千多元,她妈还给她留下那么多钱,都给了医院,送别人了。

当然这别人也包括她。

云力脱不出水,浮肿,人们建议,应该买蛋白透析时用上。可蛋白医院没有,得自己到药店买。大家意思是让护工和云力说说,然后她给出去买。护工说,管她呢!

护工就是为了挣钱,现在挣钱也不想干了,嫌恶心。或者就是继续干,也趁火打劫,想多捞一把。一大把。不然,就用辞职要挟。

而云力的小姑和小姑父,说是小姑有天晚上陪了一晚上,血压也高了。就再也没来。

云力呢,平时别人碰都不让碰,好像数她自己干净。这下,护工都说她不干净了。说她把胰岛素用卫生纸裹了一层又一层,大夫说卫生纸一点也不干净,不让她用卫生纸裹。

云力是不能出院的,她现在出院,雇人都没人给他雇。她就是回家等死了。她就是死,也得死在医院。

中国的养老制度太缺乏了。没有亲人照顾的人,没法死。

2018年11月15日星期四

听母亲说,云力如今在宾馆住着。医院哪个科都不接收她了。她上次出院就是从重症监护室出来的。她不想出院,但院方说她已经花了三万元,已经超出了范围。让她出院后再办理手续进来。但出来容易,进去难。透析病人把透析比喻成做监狱,看来比喻不恰当。坐监狱的人刚好相反。

她又换了个保姆,保姆和人说,云力的姑姑和姑父给她跑了好多科室,可没有收她的。云力每次保姆推着轮椅来,听她报的血压很低,脱不出水,脸庞浮肿,腿脚浮肿,而且脚已经变黑,正网上蔓延。说话也有气无力的,吃一顿饭,总要歇好几回。在重症监护室,就带着呼吸机,得吸氧,出院时,把吸氧管拔掉了。在宾馆,那里能有呼吸机吗?所以她永远短口气。现在还有口气,等这口气没了,那就完了。

听说原来在A区时,石东英是她的主治大夫,让她出院,她不肯,给她单位的领导打电话,她有个好单位,是呼市药监局,药监局书记和局长亲自来和石东英交涉,让医院继续给云力看,估计说了一通大道理,医院得讲人道主义,医院就是个救死扶伤的地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病成这样不管吧?但石东英很讲原则,不给通融,说就是习近平来了,也得遵守规定。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个药监局的头头,总不能和习大大比吧?再说了,你们就是和医药相关的领导,自己给属下开后门,开小灶,那还监督管理谁?自己先破例,谁还服从管理?你自己不得以身作则,还能以身试法?

12月2日星期日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