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5/2024 ~ 5/16/2024
在剑桥划完船,蒋先生打算带我们去参观剑桥郡的温普尔庄园(Wimpole Estate)。
开到庄园附近已是下午一点多。我建议先吃饭,万一庄园里没有餐厅,大家饿着肚子哪有力气逛?我们根据谷歌地图的推荐,在附近找了一家名为Wood Grill的餐厅,吃了一顿BBQ。
味道不错,就是等候时间有点长,一顿饭花了一个多小时。
等我们开到温普尔庄园,守门的工作人员说,你们来晚了,温普尔大楼(Wimpole Hall)下午三点就关门了,但是,你们可以进去参观一下后花园。
温普尔大楼是一座新古典主义建筑,被列为一级保护建筑。历史上,这座庄园几经易手,现在由国家信托基金会托管。
主楼关门了,光看看门前那片辽阔的草原,也感觉气势不凡。我略憧憬地说:里面的全盛时期,不知得豪华成什么样儿啊!
蒋先生看着草原,又看看堂皇富丽但紧闭的大门,说:“要是当年娶了那位公爵的女儿,我就住进这样的庄园里了。至于赶着点儿过来参观,还要吃个闭门羹。”
可算是露了马脚了!不是跟我说,与公爵的女儿只是好朋友吗?
我说:“后悔啦?”
他很有求生欲地把思绪拉回现实,说:“怎么会。有你,有孩子,区区一座庄园怎么比?我这不替你抱不平,大老远来一趟却进不去?”
就好像他当了庄园主,能随便放我进去似得。我“嗤”了一声。
他忙着修补自己的bug:“你假想一下嘛,我年轻时嫁了个富婆,后来离了婚,或丧了偶,whatever,得了一座城堡。然后遇见前来参观的你和孩子们,一见钟情。从此,一家四口幸福地生活在了城堡里。怎么样?”
他的眉毛又开始跳舞。
我简直笑死。要不是这篇游记写得晚,我会怀疑当下流行的“霸道总裁爱上绝经的我”这种题材是窃取了蒋先生的idea。我说,你又有城堡又available,还能看上带着俩娃的中年妇女的我?还一见钟情?!既然编故事,不如加点科幻元素:
我和孩子们生活在宇宙A,我新寡;你和公爵的女儿住宇宙B,你新鳏。宇宙A和B只在梦境中交汇穿梭,醒来回归原位。如果你清醒时无意间穿越,就会被stuck在另一头。
有一天,A宇宙的我带着孩子们来庄园旅行,误打误撞踏入庄园密隐角落的一道通往梦境的暗门。我们仨就此踏入了宇宙B,惶惶找不到回家的路。而此刻的你,正坐在庄园窗口,孤独缅怀爱妻。突然就看见了从门前草地上经过的我们母子仨,一阵电流袭来,你喃喃说道:“这个中年妇女,这两个孩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讲到这里,我心里一阵遗憾:可惜他没读过红楼梦,理解不了这个梗。)
从此,一家四口幸福地生活在了庄园里。
我编的故事显然不够动人。没等到大团圆,蒋先生就捏着鼻子走开了。
离开主楼,往东北方向走半英里,是温普尔庄园的花园——围墙花园(The Walled Garden)
路边肥嘟嘟的绵羊
围墙花园占地4.5英亩,由第三代Hardwicke伯爵在十八世纪末用重金打造。花园四周由红色手工砖建造,墙壁可以加热,在春季霜冻期间可以为果树保暖。不过,当国家信托基金会于1976年接管时,温室已经消失,现有的一切,都是信托基金会一步一步重建起来的。
花园里鲜花盛开。
果树的栽种很有特色。园艺工人采用一种叫espalier的艺术,将果树修剪并训练,让它们生在在同一个平面上,既可以当篱笆,又最大化了花园的生长空间,还不影响它们各自开花结果。
围墙花园里种植了大量的有机农作物,譬如土豆,胡萝卜,洋葱,生菜等。超过20%的农产品被捐赠给食物银行,其余的会在游客中心出售,或供应给园内自带的咖啡馆。
孩子们最爱的娱乐节目,是寻找菜叶上的蜗牛。
老子未竟的庄园梦,儿子接着做。瞧瞧这宾至如归的架势,未来可期。
当晚,蒋大核闹起了情绪。
起因是我说了一句:明天要早点起,因为我们要赶去另一个城市。
蒋大核显然不想离开此地,。他情绪激烈地反抗:“如果要早起,我今晚就不睡了。这样明天就不用起了。”
逻辑没问题,他也说到做到,一晚上都在房间里张牙舞爪,哼哼唧唧。后来被我逼着躺到他自己的床上,也是三秒一短嘘,十秒一长叹,让我的心脏跟着他一阵阵收缩。
我软硬兼施,他油盐不进,一副打定主意要熬通宵的架势。
这自由之意志,让我无计可施。你怎么能强迫一个孩子睡觉?
已过午夜,我又累又乏。我跟他说,你不睡可以,请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要影响其他人。
说完,我抱起被子去客厅的沙发上睡。
这可真是一个糟糕的决定:沙发面对厨房,各种厨具指示灯的光线直扑脸面。而且沙发长度不够,容下了我的身体,双腿就要卷曲起来,很不舒服。
我纠结着要不要回房把眼罩取来,至少遮遮光。但是身体疲倦得不想动。我决定将就一晚。
蒋大核还不消停。半小时后,他从房间里走出来,宣战似地把洗手间的马桶开关得砰砰作响。还想跑去打开爸爸和妹妹的卧室。他是真不打算睡,也不想让别人睡。
我火大,把他像小鸡仔一样拎起来,扔回到他床上。我勒令他待在房间里,哪儿也不许去。我也顺势爬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在一旁监督他。
他继续长吁短叹,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躺床上忿忿地想:希望世上有种专门教训熊孩子的学校,里面全是橡皮人,只认规则不讲情感。大人自己教训不了的孩子,送进去几天,让橡皮人收收骨头。但凡无理取闹,橡皮人该揍揍,该扁扁,绝不留情。
这孩子,就是欠揍!
可我偏偏又揍不了他。于情,于法。
又觉得,他这会儿可能就欠一个抱抱。可扭头看到他那倔头倔脑的模样,我打下不去手,抱也下不去手。老母亲也是有情绪的,好伐啦!
又开始同情起后妈来。这种熊娃,亲妈有时候都恨不得手撕。可后妈处境微妙,多骂一句都会让外人觉得歹毒,如果摊上大核这样的孩子,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我决定佛系,假装自己是苏乞儿,大白天睡在喧嚣的闹市。我努力让大脑屏蔽杂音。。。
突然就发现那边没声儿了。我轻手轻脚走过去,发现他睡着了,只是双眉依然紧蹙,看来梦里还在抗争。
我忍不住俯身拥抱他。一来,总不忍让儿子含恨睡去。二来,也感谢他终于还我清净。
明明很累,可我就是睡不着了。转辗到了凌晨三点,还是无法入睡,不得已,去蒋先生的药包里掏了一片Costco的助眠药。勉强睡了几个小时。
第二天开往约克,蒋大核明显精神不济,半躺在后座,一度还发出作呕的声音。
蒋先生问他是不是病了,他可怜地点点头,说不舒服。
我也头脑昏沉,气恼地说:“就是缺觉!你看,晚上不睡觉,白天就没精神。以后晚上是不是要早点睡了?”
他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到了约克,我们在著名的肉铺街(The Shambles)附近找了个停车位,蒋先生在带我们去了一家叫Stonebow York的酒吧。他一直说,英国的pub文化我们需要体验一下。结果在剑桥三天,我们吃了意大利餐,吃了乡村烧烤,又吃了孩子们热爱的肯德基麦当劳,却始终没有机会找个pub品尝他最喜欢的fish & chips。
味道不错。只要鱼肉够新鲜,怎么做都不会难吃,哪怕是我最不喜欢的油炸。
之后去了肉铺街。这里是约克市最著名的地标之一,也是欧洲保存最完好的中世纪购物街。肉铺街石板铺地,两侧是悬挑的十五世纪木制小楼。在Google街景举办的网络票选活动中,肉铺街荣膺“全英国风景最美的街道”之称。
肉铺街之所以叫肉铺街,是因为历史上(一直到十九世纪),它是一条专门卖肉的街。整条街道被设计得极狭窄,据说是为了防止肉块受阳光直射而腐坏。现在的肉铺街不卖肉了,不过,沿街店铺还保留着许多向外延伸的木窗架,提醒人们,当初肉块就是这样从开着的窗户里递出去的。
弯弯曲曲的步行道上游人如织。据说,这里是哈利波特系列电影中对角巷的灵感来源,肉铺街的店主们当然不会放弃这份沾亲带故的荣耀,整条街上充斥着哈利波特式的魔幻元素:不能被命名的小店、糖果店、药剂店、甚至还有9 3/4门牌号。
蒋大核一路气息奄奄的模样。我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有些发烧。他走得垂头丧气,但凡能找到坐下或躺下的地方,都不放过。
他说:我感觉我的身体里不是充满了血,而是充满了屎。
蒋先生说,逛完这条街,前面不远处有个大教堂,咱们看完就回车上去。
我们加快步伐,朝约克大教堂(York Minister)走去。
肉铺街不卖肉,通往大教堂十字路口的街角商店倒供应香喷喷的烤肉。我和蒋先生停下脚步,对着这个叫做York Pud的橱窗流连了一番,商量着:大核身体不好,今晚应该不会外出吃饭了,要不要买份烤肉带回酒店?
转头就发现蒋大核不见了。
我们后退几步,在十字路口引颈环顾。找不见他的身影。
一开始我也没太在意,以为他又在哪个店里躺倒了,就和蒋先生分工,把附近的几家店铺飞快找了一遍。当俩人一无所获地聚到一起,这才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个十字路口主要是步行的人群,但也偶有汽车经过。我应急之后的第一反应是:会不会有坏人把大核塞进汽车带走了?不然,怎么会全然不见踪影?
心里开始惶恐。。。如果其他小孩被坏人带走了,他们乖巧一点,说不定坏人还能让他们当个门僮,或做个马夫;再不然,让无孩的人家把他们买了去,就算缺了亲爹亲妈的爱,好歹也能肢体健全地活下去。可我们家这个小孩犟头倔脑,一言不合牛角顶上天,坏人哪来那么好的耐心等他长大,变得有用?他要把他们惹火了,还不得被往死里揍?他还生着病哪。。。
我想着想着就红了眼眶。蒋先生和我兵分两路,他朝前寻找,我带着小诗回头找。两个人又找了一圈,十几分钟后会面,还是没有找到。
这下两个人脸都白了。
蒋先生说他接着往左右方向寻找,让我在原地等候,万一大核回来,至少不会再走开。
我哆哆嗦嗦拉住一个路人,问他当地的报警电话。他们说999,我直接报警。
警察在电话里问我具体方位。我看不到路牌,就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街,只知道这里离肉铺街很近。
警察问我附近有什么店铺,我四下旋转着,把所能看见的店名一个一个读给他听。
大概见我神色仓惶,有个人老人在我近旁停了下来,听我讲电话。他告诉我,这里是某某街和某某街的交界处。我感激涕零,学着他的英国口音在电话里机械重复,自己都觉得不像,只能把电话递给老人,请他帮忙,跟警察准确说说这是什么方位。
我一边发抖,一边伸长脖子张望。。。
突然,就看到蒋大核从大教堂的方向远远走了过来。
喜得我,只是跟老人家说“找到了,找到了”,电话也不要了,飞奔过去抱住儿子。
原来,蒋大核以为大教堂那个方向,就是我们停车的地方。他身体不舒服,一心只想走到汽车里,好坐下休息。他绕着教堂走了一圈,没看见汽车,总算还知道沿着原路找回来。
没过多久,蒋先生也朝我们走来。从老远都能看得出,他脸色煞白,如同一头行走的僵尸。
蒋小诗冲他喊,“我们找到哥哥了!” 他一下就有了那种想要瘫倒在地的萎靡、紧接着是释然。
后续教育当然会跟上。更多是我俩寸步不离的陪伴,再没人分心去看橱窗里的肉。
大人伤神,小孩生病。我们只是在教堂外面转了一圈,感叹了一下它的华美与庄严。
看得出,教堂有过辉煌的旧时光。现在它老了,每天的维护费就要23000英镑。我们很有掏钱进去贡献一下的冲动,但大核实在走不动道了,直接躺倒在了教堂外面的石阶上,我们几乎是架着他走回了汽车。
健康要紧。其他的,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