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三部曲 第一部 逃亡 :第四章 禁闭室回忆

我是老馋,不是脑残。从小生来一张馋嘴,去过很多地方,尝过很多美食,但还是觉得家乡的味道最好。家乡的味道是一种情感。它包含了家人的爱,家的温暖,和对故乡的怀念。正因为有这种深厚的感情,即使我吃遍世界各地的美食,还是觉得家乡的味道最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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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的禁闭室位于监舍后方的悬崖上,在坚硬的崖石上挖凿了十几个洞穴。每个洞穴都装有铁门,门上有一个小铁窗。

符国祥和苗松林因与二麻子打架,被关进了一号和二号禁闭室。这两间禁闭室与其他的颇有不同。

一号和二号禁闭室原本是一间大型禁闭室,但因跨度过大导致岩洞坍塌。于是在洞内砌了一道砖墙,将其分隔成两个较小的禁闭室。

后来,一些百无聊赖的犯人开始用钉子慢慢地将砖缝间的水泥抠掉。

日复一日,你抠一点我抠一点,终于在两间禁闭室之间开辟出了一个"窗口"。犯人们可以通过这个窗口面对面交谈,于是这两间禁闭室便被戏称为"套间"。

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天空,呈现出不同的色彩。云贵高原的天空是蔚蓝的,纯净无瑕,连一丝云彩浮絮都看不见。仿佛经过精心过滤,天空熠熠生辉。每逢日当正午,艳阳高照,总有一缕遗漏的光芒透过禁闭室的小窗洒落进来,宛如阳光照进了地狱的裂缝。

每到用餐时间,一如既往,监狱伙房的一位老头会拿着小锤,敲打一段生锈的钢轨。"铛铛"的响声回荡在整个监狱,甚至围墙外的高家村都能听见。

犯人们陆陆续续地拿着自己的土碗和打饭卡,到伙房前排队打饭打菜。伙房旁边的一道小门走出一个送饭的老头,提着装饭的竹篮子,朝禁闭室的小路走去。

"开饭啦!"有点驼背的老头一边打开禁闭室的小窗口,一边吆喝着。

老头打开第一号禁闭室的小窗口,递进去一碗饭菜:"喂!符国祥,你这是二进宫了啊!才出去没多久,又进来了。"

老头打开第二号禁闭室的小窗口,递进去一碗饭菜:"苗松林,你运气好啊,第一次关禁闭室就住上套间。"

幽默风趣的驼背老头关上了一号二号禁闭室的窗口,继续向其他禁闭室送饭。

犯人们习惯将一号二号禁闭室称为"套间"。这两间禁闭室比其他的更加狭小。

符国祥吃完饭,透过窗口望向苗松林说:"小苗,真抱歉连累了你。"

苗松林回答:"符哥,你这么说就见外了。咱俩是同案,我不帮你帮谁?"

洞穴内部阴暗潮湿,青苔遍布,洞顶不断渗水,滴答滴答的声音仿佛在记录着地狱的时光流逝。

苗松林忽然问道:"符哥,你相信命运吗?"

符国祥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愣了一下才回答:"只能说半信半疑吧。小时候有个算命先生给我算过命,说我是个奔波劳碌命。一辈子六亲无靠,什么都得靠自己。你呢?你相信命运吗?"

"我信,我真的信。小时候家里穷,我拿了一个连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烤红薯,去找算命先生给我算命。算命先生说我命很硬,谁跟我在一起都会倒霉。从那以后,我妈和我哥就开始嫌弃我了。"

符国祥望着洞那边的苗松林,惊讶地说:"咱俩的命真是相似。我外婆告诉我,解放前父亲是个律师,闲暇时喜欢蒔花弄草,吟诗作赋。在城里攒了点钱,在郊外买了十几亩山地建了个花园,盖了几间房子。全家搬到乡下住,还雇了个花农打理园中的花草。

那年就遇上土改,我家被划为地主。房子和土地被没收,地契被土改工作组烧毁,全家十几口人被赶出了家门。"

"真是造化弄人,我没享受过地主的福,却背负了地主的名声。这还给我后来的人生带来了无数政治灾难。"

符国祥继续回忆外婆给他讲的家事:"土改工作组不仅没收了我家的房子和地,还更进一步迫害我父亲。我有个当国民党军官的堂哥跑了,工作组硬说是我父亲窝藏了他,逼我父亲交人。"

"父亲说不知道堂哥的去向,他们就对他严刑拷打。父亲出身书香门第,是个斯文的旧知识分子,哪里经得起这种酷刑和侮辱?夜里在牢房中上吊自尽了。"

"母亲害怕工作组继续加害我们几兄弟,就连夜逃到乡下,隐姓埋名,靠给人缝缝补补为生。从那时起,我们家里对我产生了偏见,认为是因为我的出生,我们家才惨遭横祸。"

苗松林在一旁不平地说:"这怎么能怪你呢?土改时死的地主多得很。我们老家斗争地主时用石头砸,斗争会还没开完,地主就被砸死了。"

经小苗这么一开导,符国祥似乎恢复了一点自信:"就拿我老婆苏珊来说吧,我当初就不该喜欢上她,不该和她成家。是我连累了她们。"

苗松林有些愤愤不平地说:"这次被判刑的又不是只有你和我。你还记得在昆明胜利堂开公审大会那天吗?被判处反革命集团罪的有三十多人,最长刑期20年。被判劳教的有两百多人,被强制押解回农村的上万人。我们互不相识,凭什么被打成反革命集团?符哥,这事不能怨你,只能怨命。别什么都往自己头上揽。"

符国祥陷入沉默,凝视着岩缝里滴落的水珠,开始回忆起人生的点点滴滴。

那些难以忘却的回忆与岩缝中的水滴交织在一起,如同时钟的秒针,准确而冰冷地滴落在脸上,记录着人生的起起落落。幸福与悲伤,皆随时光流逝成为历史。

文革前,符国祥曾拥有一个贫穷却温馨的小家庭。他在一个小工厂当工人,工资虽然微薄,仅够温饱,但他和苏珊相亲相爱。正如古诗所言:"贫贱夫妻百事哀。"

符国祥和苏珊是在昆明大观楼的对歌会上认识的。

那是个阴霾的雨天。每年农历三月三的对歌会是云南人一年一度的盛事。来自官渡、呈贡、玉溪、弥渡和大理巍山的对歌高手云集一堂,成千上万的人们挤满了大观楼,场面盛大,人潮涌动。

大观楼前的大观河上,浩瀚滇池的湖面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木船。船上人头攒动,都是来为自己喜爱的对歌高手摇旗呐喊的热情观众。

符国祥在大观楼的屋檐下躲雨。雨水从屋檐滴落,打在他脸上,仿佛禁闭室洞顶上的水滴一样,冰凉而规律。

他身旁站着一群来参加对歌的姑娘。她们一边抱怨着糟糕的天气,一边嬉闹不停,像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

在这群姑娘中,一位文静端庄、身材窈窕的美女格外引人注目。她被挤到了屋檐外,格子花衣裳被雨水浸透。

符国祥注视着这位湿漉漉的姑娘,心中泛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愫。他不确定这是单纯的怜惜还是一见钟情,这种感觉悠然而生。

符国祥主动与这位姑娘交换了位置,让她在屋檐下躲雨,自己则站到雨中。 虽然浑身湿透,符国祥心里却甜滋滋的。 旁边的姑娘们顿时不乐意了,指责符国祥偏心,还嘲讽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各种议论纷纷,让向来不善言辞的符国祥手足无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如何应对。

雨终于停了,阴霾的天空中露出一道彩霞,预示着对歌会即将开始。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上前致开场白。作为对歌会的裁判,他和评审小组将决定对歌的胜负。

姑娘们和小伙子们分成两个阵营,各自摩拳擦掌。

在云南,人们称对歌为"对调子"。姑娘们站在一边,小伙子们站在另一边,双方各自推选一名对歌高手上阵,一对一展开对决。谁对不上调子,谁就输了。

一来一往,一唱一和,双方都不甘示弱。周围的观众热情高涨,加油助威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整个对歌现场人声鼎沸。

几轮激烈的对歌过后,双方依然难分高下。

这时,姑娘们推出了一位对歌高手,她以云南人特有的嗓音唱起了云南民歌“祝英台”,姑娘们用二重唱和声配合:

正月啊啦啦滴好唱, 滴哩哩地祝英;咕噜噜滴台唷。

一对啊啦啦滴蜜蜂, 滴哩哩地采花;呼噜噜滴来。

蜜蜂啊啦啦滴只为, 滴哩哩地采花;咕噜噜滴死唷。

山伯啊啦啦滴只为, 滴哩哩地祝英;呼噜噜滴台。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wPxKTXiO78

姑娘的歌声细腻动人,乐感十足,情感真挚。歌声刚一落下,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姑娘们组成的啦啦队发出欢呼,声音响彻整个大观楼。就连滇池的湖面似乎也为之震动,泛起阵阵涟漪。

符国祥站在人群边缘,惊讶地发现出来对歌的姑娘竟是刚才躲雨时遇到的那位。若说先前只是一面之缘产生好感,听完她的歌声后,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位姑娘外表文静端庄、腼腆害羞,但一开口唱歌却落落大方、洒脱自然。她委婉动人的歌声中蕴含着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把小伙子这边的歌手压得喘不过气来。

小伙们顿时阵脚大乱。面对如此强悍的对手,他们互相推搡,无人敢出面迎战。

这时,裁判老头出来宣布:"我数到三,如果还不应场,就算你们输!"

小伙子们急了,慌乱中将符国祥推了出去。虽然喜欢音乐,但并非对歌高手的符国祥就这样被赶鸭子上架。

他极不情愿地站到台前,心想:"这帮家伙,明明知道我不是对歌高手,却把我推出来当替死鬼。这下铁定要输了。"

那边的姑娘们开始起哄,大声喊着:"出局!出局!"她们迫不及待地想看小伙们出丑。

符国祥一横心,豁出去了。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输了也值得。

他转身跟身后的小伙们商量:"我想唱首背篓歌,你们跳起来帮我壮壮声势。"

于是,符国祥高声唱起了云南民歌《背篓歌》:"太阳出来喽上山岗,背起背篓上山的来!"

小伙子们每人拿着一把扇子,十分卖力地跳起了背篓舞。苗松林听得津津有味,笑道:"嘿嘿!有意思,符哥和嫂子对上了!那最后,到底是谁赢了?"

符国祥望着急于知道结果的苗松林,无奈地摇头:"谁赢了?谁都没赢——是红卫兵赢了。"

苗松林惊讶地睁大眼睛:"什么?怎么会是红卫兵赢了?"

符国祥解释道:"文革期间,云南传统民俗'三月三对调子',被批为资产阶级思想,'资本主义毒草'。"

"正当人们兴高采烈地唱着山歌时,一群红卫兵突然冲进人群,高举毛语录,高喊'铲除毒草,斗私批修!团结起来,去争取胜利!'现场顿时陷入混乱。"

"唱山歌的群众与红卫兵起初只是推搡,后来却演变成一场武斗。混乱中,许多人跌落大观河。"

"苏珊在熙攘的人群中被推倒在地,随即又被挤入水中。我二话不说跳入水中将她救起,然后带她离开了冲突现场,朝着华灯初上的大观街跑去。"

自从我和苏珊认识以后,我俩经常约会,爱意朦胧。难以分辨是单纯的喜欢还是坠入爱河。一天不见面,就感觉人生缺少了什么。

我们一起去西山龙门看魁星点斗,去滇池海埂欣赏花前柳下,去筇竹寺观五百阿罗汉,在圆通山赏樱花。我们品尝过桥米线,在端仕街吃小锅炒饵块。每一次约会都让我们的感情更加深厚。

我俩的感情日渐甜蜜,如胶似漆,沉浸在爱的海洋中。

符国祥继续回忆道:"有一次,我和苏珊从鸣凤山的金殿回来,同骑一辆自行车。苏珊横坐在自行车前面的横杆上,我奋力踩着踏板。一阵微风拂过,苏珊的秀发飘散,馨香阵阵飘入我的鼻息。我不禁贪婪地嗅着,默默享受着这股天然的芬芳。

正当情愫缱绻、心旌荡漾之际,一群年轻的红卫兵突然拦住了我们。"站住!下车!"他们厉声喝道,"你们不知道自行车不能载人吗?"

我们尴尬地下了车,苏珊难为情地把脸转向路旁的稻田。

"背!背毛主席语录!背不出来不许走!"红卫兵义正辞严地喝道。

我想了想,开始背诵:"伟大领袖毛主席说:我们要干革命,力争上游……"

"错了!"红卫兵纠正道,"毛主席没说过这话。"

我摸摸脑袋说:"这样吧,我实在想不出来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毛主席语录,可以吗?"

"不行!背不出来不让走!"红卫兵态度坚决。

没过多久,又有几对同骑一辆自行车的情侣被拦下。要背诵语录的人越来越多,红卫兵忙不过来,这才放我们离开。

推着自行车离开后,我和苏珊都松了一口气。我们相视一笑,心中暗自庆幸终于脱离了那尴尬的处境。

我们回头瞥了一眼,确认红卫兵的检查站已消失在视野中。随即,我俩重新骑上自行车,在和煦的春风中悠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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