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小诗是在剑河东岸的Coe Fen草地上邂逅Miss Stickie的。
那天我们在网上预定了上午十一点的剑河自渡,赶来时有些晚了。蒋先生停好车,就急匆匆带我们穿越一片放牧着牛群的绿草地,寻找渡船入口。
他拉着大核一路小跑,蒋小诗却磨磨蹭蹭落在后面,一路走,一路停留,还不许我牵她的手。她说路边有宝藏,嘘,妈妈你不要吓着它们。
我数次停下来催促。催一催,她勉强快走几步。我想起老家一句俗语:碗里的鱼头,拨一拨,动一动。这种不专注目标,只享受过程的生活方式,和她爹如出一辙,让人没脾气。
我第十八次回头时,刚好看到她从路边捡起一样东西。隔了七八十来米,我一时分辨不出哪是何物,只见它细溜瘦长,色泽暗黑,被蒋小诗拎在手里一晃荡,还传出一种在空中扭动的即视感。我以为那是一条蛇,吓得半死,尖声让她扔掉,说蛇会伤害到她。
她却咯咯笑弯了腰,说:“妈妈,你以为它是一条蛇吗?” 她跑上前拿给我看,“它只是一根棍子。”
果然是一根光溜溜的棍子,棕黄偏黑,表皮已经有些剥落。看起来,当光棍儿有些年头了。
百年修得同船渡。棍子道行深厚,剑河这一路,蒋小诗都拽紧了它,让它在河里游泳,陪它看岸边风景,还把它举高高,让它与各式桥梁亲密接触。
等下了船重新穿越她俩初邂逅的Coe Fen草地时,这根曲里拐弯的棍子已经有了自己的名字,叫Miss Stickie。从此,它不再是它,是她。
棍子小姐就这样加入了我们的行程。蒋小诗对她珍爱有加,到哪儿都带着,无论吃饭、逛街、还是睡觉。为此,老母亲不得不给Miss Stickie做了全套SPA——都跟女儿睡到同一张床上了,那可是千年的修为。我阻挡不了她俩来势汹汹的友情,至少得确保这个bestie身家清白,品性纯洁,不要传播病菌。
为出行方便,蒋小诗不知从哪里找了一根皮筋,在我们的协助下,给Miss Stickie绑了一个遛狗般的绳结。此后出门拎在手里,更像一条时时舞动的小蛇。
在约克大教堂前遛棍
也许激情过后是倦怠。从约克开往爱丁堡的一路,蒋小诗都在自言自语:“Miss Stickie说她很孤单,她想找一个朋友。”
用父母的耳朵翻译过来,那就是:我想要买一个新玩具。
我们假装没听见。她说多了,我就问:“你不是Miss Stickie的朋友吗?“
“那不一样。”蒋小诗一本正经,“我讲英语。Miss Stickie要找一个能和她说同一种语言的朋友。”
要求还真不低!妈妈我还想找一个时刻能用中文陪我聊天的朋友呢。
蒋小诗心诚则灵。在峭壁山庄的餐厅入口处,光棍の爱情故事的男一号静悄悄登场了。他躺在石墙大门前的绿草从中。蒋小诗跟爸爸在石壁旁捉完迷藏,一低头就发现了他。
“Mr. Stick!” 她惊喜地喊叫。
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Mr. Stick莆一登场,已经有了自己的名字。
从峭壁山庄的餐厅到城堡这一路,Miss Stickie和Mr. Stick热聊了一路。当然,谈话内容全程由蒋小诗单口双簧,独家展示:
“Mr. Stick,你是特意躺在草地上,等我来找你的吗?”
“是啊,Miss Stickie,我等了你一百万年了呢。”
虽然胸无点墨,蒋小诗对于“Million” 、“Infinity”这种宏大词汇情有独钟。还别说,爱情故事中一旦加入这种元素,立刻就蒙上了一层前世今生的宿命式的浪漫。
为了配得起我们那位美丽的棍子姑娘,蒋小诗从路边摘下两朵野花,央求她爹给男棍先生装扮起来。人靠衣装,棍靠花妆,相貌平平的男光棍头上顶了野花,立时顾盼生辉。
Mr. Stick和Miss Stickie的情感就此急剧升温。到了山庄入口处,俩光棍已难舍难分。偏偏古堡不许游客带外物进场,蒋小诗小心翼翼把棍子们放在了入口处右侧一丛爬山虎的树根下,不无遗憾地说:“你们自己玩儿吧。等我出门,再来接你们。”
结果在城堡里玩得太开心,出门时全家都把俩棍子给忘了。
等我们沿着下山的步道离开古堡,一直走到停车场,蒋小诗突然石破天惊地大喊:“Miss Sitckie and Mr. Stick !”
走回去得十几二十分钟,还是上坡路。我真心不愿再走一遍。
蒋小诗哭得石破天惊:“我最好的朋友们。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呜呜呜。”
她最好的朋友每天都在变,但我们一个也不能怠慢。
哭成这样,不回去找是不可能的。蒋先生说:“那边不能停车,但我可以试试drive through,到时候开到城堡前面的广场,你飞快跑下去捡一下,应该没问题。”
还好,两光棍还乖乖坐在爬山虎树下等着我们,没被工作人员当垃圾清理掉。
蒋小诗接过棍子,破涕为笑,把他们紧紧搂了一路。
俩光棍陪大家游完苏格兰,又跟着我们来到了Helix的马头公园。
丛停车场去往马头雕塑的草地上,蒋小诗说:“我想告诉你们一个秘密:Miss Stickie告诉我,她想要和Mr. Stick结婚。“
蒋先生说:“想结婚好啊!但是,Miss Stickie真的想清楚了吗?她和Mr. Stick相处的时间还不长,而结婚是一个长远的决定,需要多多了解对方的脾性和生活习惯,确信能长长久久生活在一起。千万不能因为一时快乐而冲动走入婚姻啊。”
大概觉得自己的论调比较扫兴,蒋先生转换话锋,说:“结婚是一件庄重严肃的大事情,不是说结就能结,这中间还有好多道程序呢,他俩得一步一步来。譬如,Mr Stick得先得向Miss Stickie求婚,之后才能开始准备婚礼。”
蒋先生严肃谨慎的语气,就像想结婚的不是Miss Stickie,而是蒋小诗。
“那Mr. Stick怎么向Miss Stickie求婚呢?” 蒋小诗和我一样,是个急脾气。
当父母的一大乐趣,就是一本正经陪孩子们过家家。描述不如力行,蒋先生让蒋小诗扶住Miss Stickie,让她端庄矜持地”站“在草地上。他自己则拿过Mr. Stick,单膝跪下,说:“Miss Stickie,这几天我和你过得很开心。我深爱你,余生都想和你在一起,希望能渡过更多更有趣更快乐的时光。你愿意嫁给我吗?”
蒋小诗无师自通地让Miss Stickie狂点头,说:“是的,Mr. Stick,我愿意嫁给你。”
有马当背景,果真马到成功。有没有指环不重要,父女协力,把新晋未婚夫妻装扮一新。
老妈摄影师赶紧抓拍订婚照。
去兰卡的路上,蒋小诗问:现在他们可以结婚了吗?
蒋先生再次强调,结婚是一件大事,得找一个能让Miss Stickie和Mr. Stick感觉特别且被祝福的地方。他说,既然俩人已有婚约,不用急在一时,咱们慢慢给他们找个好地方,可以在英国,也可以在欧洲的其他国家。
私底下,他对我说,欧洲遍地都是教堂,到时候随便找一家,给孩子们培养一下仪式感,挺好。
可能是蒋小诗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也可能是光棍们迫不及待想要洞房,这个理想的结婚圣地说来就来。
我们在兰卡居住的酒店是一间古堡,叫Thurnham Hall。它的主楼建筑是一栋受到一级保护的17世纪乡间别墅。侧厢有一座建立于1854年的私人教堂。
这是教堂内部。小巧温馨。
拣日不如撞日。在抵达酒店的第二天早晨,我们在这座私人教堂为Mr Stick 和Miss Stickie举办了婚礼。
这是一场正式而隆重的婚礼,除了我们一家,蒋小诗还特意从门外请来了三块小石头作观礼嘉宾。
新娘Miss Stickie佩戴的头饰,来自肯特郡的诺尔庄园。那天,蒋小诗在庄园手作室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用彩纸做了一朵花,她珍藏一路。这会儿被Miss Stickie借来戴上,犹如量身定做。
牧师(蒋先生)说:今天,我们聚在一起,庆祝棍子小姐Stickie和棍子先生Stick的爱情,并见证他们为终身厮守而作出的承诺。
牧师转向大核。。。手中的男棍:Mr. Stick,你是否愿意娶Miss Stickie为妻,爱她,尊重她,并忠诚于她,无论贫穷富贵、疾病健康、你将永远陪伴她,直至死亡将你们分开。你愿意吗?
Mr. Stick的代言人蒋大核先生面无表情,照本宣科:我愿意。
牧师又转向女棍:Miss Stickie,你是否愿意嫁Mr Stick为夫,爱他,尊重他,并忠诚于他,无论贫穷富贵、疾病健康、你将永远陪伴他,直至死亡将你们分开。你愿意吗?
蒋小诗飞快(代棍子小姐)作答:我愿意。
牧师说:很好,我以圣父的名义宣布:Mr. Stick和Miss Stickie结为夫妇。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礼毕,棍子夫妇盛情邀请我们一家和小石子嘉宾来到酒店自带的酒厅,大家聚在一起愉快地喝水聊天,还吃了一顿苹果搭配黄瓜的健康餐饮。
之后,checkout,我们一家带着新婚的棍子夫妇来到伦敦度蜜月。
到达伦敦的第二天,是阴雨绵绵的一天。蒋小诗非得带上新婚夫妇外出同游。
我当然反对。蒋先生在到达伦敦的第一天就把汽车还了,说是坐地铁(Tube)游伦敦最经济实惠,不用操心停车问题。没车,我们的随身行李自是越少越好。要是带上棍子夫妇,不知要多操多少道心——万一他俩在哪个场馆走失(which,按蒋小诗丢三落四的个性,是大概率可能发生的事),我们还得冒雨回头去找,不然蒋小诗的哭声能惊动沉睡在温莎城堡的女王。我们不想节外生枝。
蒋先生说:“女儿,我得告诉你一个成人世界的秘密与真相:新婚夫妇度蜜月,通常是不愿跟其他人搅在一起的。他们更喜欢待在只属于他们俩的私密空间。譬如酒店的房间里。”
蒋小诗问:“他们只在房间里,不会闷吗?”
蒋先生冲我挤眉弄眼,说:“不会,不会,一点也不会。” 转头,又对蒋小诗摆起一副正经面孔,“我和你妈妈度蜜月时,就很喜欢待在房间里。风景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人享受彼此的陪伴。而且,他们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呢,譬如制造小宝宝。”
蒋小诗问:“他们怎么制造小宝宝?”
这可真是难倒我们了,要不要跟一个五岁的孩子介绍成人世界的欢爱常识啊?蒋先生避重就轻,说:“这个嘛,就要让Mr Stick和Miss Stickie单独待在房间,施展他们的魔术了。”
在哈利波特的国度,“魔术”当然可以解释一切。
我们出门渡过了充实美好的一天。当晚回到酒店,蒋小诗宣布,Mr. Stick和Miss Stickie已经生下了第一个宝宝:Baby Sticka。
之后几天,陆陆续续又有新棍子宝宝加入。三天后我们离开伦敦,棍子家族已经发展到了华丽的七口之家。只是,这些娃娃们走一路,被粗心的监护人蒋小诗丢一路。等我们离开欧洲时,棍子夫妇又恢复到了无娃一身轻的状态。
棍子夫妇究竟陪我们走了有多远?嗯,给大家剧透一下:此刻,Miss Stickie和Mr. Stick正相亲相爱,安居在蒋小诗卧室的书架顶层。他俩已正式成为了我们蒋家大院的终身荣誉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