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宏被我推了个趔趄,脸色”刷”地一下就很难看。他也用力回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得往后退了两步。“你过得不开心,拿我出什么气?”他气呼呼地朝我吼道。
关宏这么一吼,我才回过神来,这几个月来,我只有头三个月勉强尽职带他们;后面我沉沦下去,他们都基本在之顺带领下做实验,但还是一直很尊敬我。他们平常是对我如何地亲切友爱,看看我都在干什么呀!深深自责之下,我连连向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关宏。是我不对,今天心情实在太糟糕了。我不该朝你撒气的。真的对不起。”
他依然板着脸,没理我,“噔噔噔”下楼了了,留下了我在门口继续自责懊恼。
中专的时候,我曾经被人欺负,那时候我还觉得自己学到了不被人欺负的经验。可我是万万没想到,我居然有一天也会成了欺负人的角色。这个从被欺负的到欺负人的角色转换那么大的反差,居然在我身上发生了。怎么会这样??
又这么痛苦地过了几天,快到春节了,大哥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我已经在你们校门口了,你来接一下我吧。”
这个消息让我大吃一惊。我家里也给我打过电话发过短信,但是我基本都没和他们说什么。他们的陈词滥调,像要好好学习、好好做事,听起来了无新意。而我的困境,我也不想和他们说。我倒是愿意和奶奶说,只是她耳朵不大好,这些话自然等我春节回去和她老人家说更合适。只是,我大哥突然过来干什么呢?
我匆匆忙忙赶到校门口接到大哥,他看上去风尘仆仆,挎着个很轻薄的包,像是路过这里。
“你怎么来了?”我一边将他往公寓领,一边问他。
“梅娜和我联络的时候,提到你现在状态不好,我有些担心你的情况,就买了张票来看看你。”
他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我:“衣服穿得乱糟糟的,头发也不好好梳梳。”
我没接他的话,带着他穿过校园的体育馆、教学楼,还有许许多多我都一直没有去了解过的其他不知道名字的楼。我突然感觉,这么久了,这几栋我叫得出名字的楼就像朋友和家人一样,你不去找它们,它们也一直在;而一旦你想要去找它们,它们会给你温暖善意的回应。大哥的到来就给我带来了这种温度。
我们在公寓里坐下来。大哥吃过了,肚子不饿,我就给他从饮水机倒了一杯水。然后大哥开始了和我推心置腹的谈话。
“三兄弟中,你比我俩都聪明。如果你当初上的是高中的话,考的学校肯定比我好。可是,人光聪明,没有大的眼光,还是干不成事情的。当初你和老二两个人一同考研究生,他听了我的建议,考了计算机相关的专业。我也和你说过,但你说你要搞科学研究,想要在生物领域有所作为,那也行。我给你找考研试题,你也很争气,一次就考上了金大,家里都高兴。你看看这个学校,多好的校园,多好的环境。
“人一辈子很短,一不留神时间就很快过去了。当初我初中的时候没好好学习,后来只好复读才上的袁州四中。到了那里,我晓得用功了,后来考到本科,也还不算太差。说这个不是自我夸耀,因为考大学你肯定比我强。我想说的是,你得明白,你想要什么,而不是稀里糊涂过日子。”
“我晓得,我晓得。”我含糊不清地敷衍道。
“听梅娜说,你搬到这里来,是因为怕自己游戏瘾控制不住?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你以前不打游戏啊?”他问道。
“我以前是不打游戏,一是没得时间,二是也没觉得游戏有什么好玩的。也可能是因为这个,接触到那游戏后觉得很有意思,就玩得很多。直到自己也觉得不对劲了,就和尚老师说要换地方住,也是想自己振作一些吧。”我解释道。
这些话,虽然多半是真心话,但是我并没有和他说出全部实情。我依然不想让他、还有我家里来关心我私密的情感世界。和他们谈论魏潇、评判她,让我感觉太糟糕了,像是玷污了某种圣洁的东西。
“游戏,本身也没那么糟糕。就像喝酒抽烟一样,是不大好,但是还是很多人去抽烟喝酒。你要是实验学习累了,拿它调剂一下生活,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你要把握度。过了度,给你负面影响太大了,自然不好。实验和游戏,哪头轻哪头重,你该拿得清楚。这个事情也不用我一直多讲。”
我应了一声“嗯”,没有接话茬。
“等一下我想去拜访一下你们尚老师,梅娜帮我约好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就不去了,下午还有一些实验。你要是见完了,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就和我说。我有些怕他,不好意思找他。”
“那也行。”他虽然这么说,但是好像有些不满:”他是你自己的导师,你怕他干什么?他不是为你好吗?我觉得你得克服你的心理障碍。以前我的研究生导师,也很严厉,但是我照样在他那里待得轻松自在。你做好了你自己的,就不用那么怕见他。要振作些!”
大哥没有待太久。他得先回成都的公司一趟才会回老家过年。走之前,他和我一起吃了顿饭,给我留了一千块钱零用,就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了。我送他到了校门口的出租车。看到他上车时眼睛红红的,上了车,在后排坐下,左手取下眼镜,右手拿手背擦眼睛,我又不争气地哭了。
我和大哥都先后回了家过年。虽然家里的气氛还是如同往常一般热闹,并没有因为我的颓废就特别担心,但是我过得并不开心。
回想起过去的几个春节,让我很多感慨。两年前的春节,是我感到最甜蜜的,因为当时和卫雪正处在暧昧的美好阶段。去年的那个春节,就没那么美好了,因为那时候和卫雪已经结束了暧昧,没有任何念想了。那种难过虽然真切,倒也干脆。而现在这个春节,却是这几年里过得最难受的一个。
我妈为一家人的吃喝忙里忙外,一刻都不得闲,我们几个大男人就忙其他的体力活儿来收拾家里的内外。到了晚上,一家人坐着说说闲话,打打麻将。兄弟几个一起上阵劝诫,我爸才强忍着烟瘾,没让家里烟雾缭绕。
在家除了看电视,也没有游戏可以玩。串串门以外,就是发发短信打打电话给一众同学朋友了。除夕那天下午,我拜年电话打完一大圈后,我开始纠结要不要给魏潇也打电话。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打电话好。她接或者不接,对我都是一大刺激。于是我决定还是发短信。我给了发了一条很简单的过年问候,她没有马上回复。也好,我想,不用念想了,幸好没打电话。
不抱希望地吃完年夜饭,一家人开始打麻将,等着守岁到跨年好放鞭炮。零点钟声一过,一堆不熟悉的歌舞上来,家里人正放鞭炮的时候,我的手机“叮”地一声,有短信来。我扔下点鞭炮的线香,赶紧打开手机。
“春节快乐!祝你阖家幸福安康!”
这条来自魏潇的期待中的消息还是给了我片刻欣喜,不过很快就又被悲苦给掩盖了。谢谢你,魏潇。我想,虽然现在我一点儿也不幸福,但还是谢谢你。
初一去奶奶家依然热闹。众多的弟弟妹妹们见面都很亲热,尤其是最小最得宠爱的小堂妹。她看到我就拉着我的手,抱怨我,怎么还没空带她去南京玩儿。我告诉她,南京不如我想的那么好玩儿,但是我可没忘记给她的承诺。虽然暂时不好带她去南京,但我给她带了一份特别的礼物。然后我把给魏潇挑雨花石的时候顺便挑的三颗小点儿的石头给她,她高兴得直跳,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么多人的饭菜,奶奶一个人就忙不过来了。妈妈和几个其他女性长辈们都一起上,”墩墩”地切菜声、“哧啦”的炒锅声、烧火的烧火、洗腊肉的洗腊肉,热闹得很。我不爱去厨房,但是我乐意在这飘着年味儿菜的香气里陪着奶奶,帮她去米缸里舀米,去外面拿柴火,去放米粉肉的瓮里抓米粉肉。
又是一年过去,奶奶皱纹又多一些了,个子也仿佛更矮一些了,但看到我的那种慈爱,依然是我小时候的味道,一直都没改。
“满崽,南京那么远,我是去不得了哟,你帮我们看了世界也好。”,她说。
“奶奶你好好保养,等我毕业挣钱了,再带你去看更大的世界。”我说。
奶奶笑了:“人老了,谁知道能活多久呢。你们兄弟三个都大了,又都读了研究生了,什么时候带孙媳妇回来呀?奶奶还一直等着抱重孙呢?”
看着她憧憬的样子,我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奶奶,对不起。不过,我还是挽着她的手,说:“奶奶你别着急,好好保养身体,哥哥们肯定要加油的,我嘛,也会加油的,准让你抱上重孙!”
年后的返程火车也不顺利。我早知道春运会很拥挤,但这次的拥挤程度还是超过想象。从宜春去南京的车就两趟,自然都不是始发站。我买的是头一趟车,等检完票,开闸去站台的时候,人们都一拥而上,跑得飞快。我拿着行李走得慢了,赶到站台的时候发现早到的人都挤在门口,列车员使劲儿朝里面塞人,结果还是把包括我在内的七八个人给落下了。
站台的铁路工作人员告诉我们,我们可以等六小时后的下一趟车,到时候可以给我们放行,于是我垂头丧气地又回到候车室,坐着干等。我悲哀地想,人倒霉的时候真是干什么都不成,这不,又让我摊上了。
幸好下一趟车没有那么满,我们上一趟被拉下的几个又排在前面,所以有惊无险地平安上了车。一路站到了南京,十几小时的火车,都没坐过几分钟,下了车脚疼得直往站台上坐下去了。
一回到南京,我就心情沉重。我头一回感觉到我并不愿意来学校,真是二十多年人生的奇异感受。想到要去做自己觉得是苦差事的实验,想到那游戏的巨大魅力,想到那天在网吧里那次眩晕的经历,我对南京和金大就充满了苦涩和伤心的感觉。可是,日子还得过,我难道要打退堂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