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我的大学 (五)

解剖和组胚都是形态科学,实验室小班课程所占比重极大。解剖实验课以班为单位,实验室中间是实验台,放着一具尸体标本,四周则是器官标本架子,一个墙角放着一个电视柜,视频图像可以作为实物标本的补充。实验课一般都是在下午,我们都是午睡后睡眼惺忪地赶到实验室,电视上往往是给我们播放一些文艺节目,可以让我们尽快进入清醒状态。记得有当时比较流行的《九州方圆》,第一次在解剖实验室里看到成方圆的吉他弹唱表演,以前我只是听说过她的名字,没见过。至于解剖教学视频,我印象最深的是对一具新鲜尸体的全景解剖,所谓新鲜,是因为不像实验室的尸体标本都是经过福尔马林浸泡防腐固定,颜色变得灰暗,而录像播放的尸体是刚死亡没有处理过的,据说是刚枪毙的犯人,家属拒绝收尸。带我们班实验课的是年轻的张树平老师,后来他离开山西医学院,调往山西省人民医院,离开前还到学生宿舍看望我们。

解剖课程结束我们正在备考期末考试,而82级毕业班就要毕业离校了却发生了一场悲剧, 一名男生死在了厕所里。当时我们可以远远地从开着的窗户清晰地看到一个男生赤裸着上身站在那里,像是睡眼惺忪地正在撒尿,根本就看不出来他已经死了。大家都替他惋惜,听说他家里很穷,父母多病,靠哥哥资助上大学,五年大学念完了,就要参加工作了,结果却发生这样的事情。至于死因,说是自慰造成的,他用一个小细绳绕过脖子再系在一个横框上,有人解释说这样造成的轻微脑缺氧可使快感更强烈,结果可能是脑缺氧时间太长而死。没想到一个人短时间的无所事事百无聊赖也有致死风险。当他的尸体被抬出来的时候,“老二”还缠着铁丝,我在后面什么也看不见,前面的人在现场解说。站在我旁边的是解剖实验室的管理员,他冲我一撇嘴,“是阴茎。” 山西人把阴茎称作“老二”。

组胚实验课主要是在显微镜下观察组织切片。组织器官取下来在福尔马林浸泡固定,这样细胞内各成分相对位置就被固定不会改变,经过一系列脱水过程,再将组织块包埋在石蜡里做成蜡块儿,在切片机上将蜡块连同组织切成几微米厚的薄片,这样的切片在显微镜下是看不清组织细胞结构的,需要经过最简单常用的苏木精-伊红染色,苏木精将细胞核染成蓝色,伊红将细胞质染成粉红色,这样在显微镜下就可以观察组织细胞的结构了。我们本科生看到的是已经染好封存的切片。带我们班实验课的是组胚教研室主任晓击教授。晓击老师并没有在阶梯教室给我们讲授大课,只带几个班的实验课,这与其它教研室主任是不同的,往往教研室主任只讲大课,不带实验课。晓击老师的实验课首先要介绍当天我们要识别哪些组织,哪些细胞类型,不同类型细胞的形态特点以及其功能,在组织里的分布。有一次我在镜下看到组织切片里一个孤零零的细胞,很特别,与众不同,我就请晓击老师来观察看是什么细胞,他观察了一会儿,实事求是地说:“不好说是什么。我说不准,就是说不准,我必须承认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最后在这堂实验课结束时,晓击老师总结到,孤零零的单个细胞往往是很难识别到底是什么细胞,需要观察到很多个类似的细胞才能做出判断。

除了教学关系以外,我和我们年级与组胚教研室还有另外一层关系。我个人与组胚教研室的联系纽带是他们楼道里一个废弃的楼梯口里的一堆杂物。我经常给我爹邮寄药品,我需要自己包装,而邮局往往要求用木头盒子而不是纸板盒子制作包裹,所以我总是有意无意地留意哪儿有木板或是可用来拆成木板的小木箱子。在我们六号宿舍楼的后院一侧是后花园,另一侧是学校的木工房。我找到了木板就到木工房去找木匠师傅帮我定制一个小木盒。有一次,我在研究生宿舍的楼道里发现一个抽屉立在墙根,我认为是桌子坏了抽屉也就扔了。我就捡起来来到木工房,结果被木匠师傅一通大骂,他说,木匠制作一个抽屉可难了,结果你却偷来要毁坏它为你私用,你还大学生咧,品质这么坏。恰巧,管后勤的高科长也是为私事进来找他,我在食堂帮厨的时候见过高科长,赶紧向他解释。 最后,他们看在我是为老子邮寄药品的份上,就饶了我这次。我赶紧溜出来再想辙,就想到了组培教研室这一堆杂物,看是否能找到小木板或者小木箱子。

“你在干什么?”我正在翻来翻去时,这么一声喊吓了我一跳。其实,经过抽屉事件后,我也有一些心虚,不知道这让不让动。我回头一看,一位满头白发、面色红润、身材矮小的老师正满脸疑惑地看着我。我赶紧说我是在找木板子,“那儿有吗?”我说我还没找着。他说教研室经常邮购组织切片用的石蜡、玻璃片、染色试剂,收到的包装箱有时是木头箱子,等以后有了,我就帮你收着。这位老师姓甚名谁我都不知道,反正每次我要邮寄药品的时候就去找他。等我有了木板再去木工房,木匠师傅明显没有好脸色,“你又来了。”有一回在场的有一位体育老师,他没带过我体育课,我认得他是看到他为一场篮球赛当主裁判。他把我拉出来,弯下腰在我耳边说,“年轻人会来点事儿,你给他买盒烟不就行了?”香烟我太熟悉。我还只有几岁大的时候就开始抽烟,现在不抽了,但我的室友有三个烟民,当时他们抽的是“红梅”牌香烟,他们对香烟很有研究,判断烟丝的颜色和柔软度,好烟可以弯曲成一圈儿不折断,而且烟点着以后,即使你不吸,好烟也不会自动熄灭,可以把一支烟一直自动烧完。当时他们有个顺口溜:“一云二贵三中华,凑合抽个阿诗玛”。可我不想惯木匠师傅毛病,一旦有了第一次,那我还不到每次都买?当时我觉得我是站在道德高地,我是给有病的老父亲邮寄药品,他们帮我那是天经地义的,所以我始终没有买烟送礼,这木匠师傅也每次都帮我,尽管给我甩脸子。有一回我背后听到他跟人说:“么办法,看着挺可怜的。”

我们年级与组胚教研室的关系是因为一位懂音乐的老师,他没有教过我们课,名字我有点模糊了,可能是名叫阎书凤。全校的文艺汇演,我们年级是一个大合唱,选唱的歌曲是《长江之歌》。“你从雪山走来,春潮是你的风采。你向东海奔去,惊涛是你的气概。”词好曲好,可我们合唱得效果可就不是广播里唱的味道。感觉广播里那女的是吸饱了一肚子气,还不一口气全吐出来,而是一点一点地从挤的细窄的嗓子眼里放出来发声,还是发颤音,跟那些大气磅礴的歌词真是门当户对,再匹配不过了。我们班的同学们唱的也没有跑调,合起来声音也是老高了,可就是没有气势。我们年级主任谢老师就找来了这位阎老师。他把“你”字发作“捏”音,我们背后老是用“捏用甘甜的乳汁”来开玩笑。但是他传授的运气发声发音方法还真是很管用,最后我们还真就唱出了气势,自我感觉很给力、很享受。但是在练习的时候可不轻松,肚皮绷得紧,累,咽喉一圈的肌肉也很累,大家都说没想到唱歌还这么累人。这位阎老师当时正在鉴定他观察到的一个细胞类型是不是一个从来没有被发现的新型细胞,据说当时的科研处正在帮忙查文献。不知后来结果如何。

《长江之歌》的词作者是胡宏伟,大家都说他是辽宁沈阳人,说辽宁出人才呀,各行各业都厉害。当年辽宁人民艺术剧院为日本引进的动画片《聪明的一休》配音,当年我已经上中学了,也跟着看得非常上瘾。都说辽宁的工业好、经济好,可我们农村“老卡”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没有比较就感受不到。当时我能感受到辽宁的足球在中国是挺厉害的,当时的中国队比现在的中国队能好上那么一点点。当时国家队里有将近一半来自辽宁的球员,10号马林、8号唐尧东、3号高升,都是辽宁队的,来自八一队的2号朱波和5号贾秀全其实是大连人,后来还有辽宁队的傅玉斌和董礼强也加入冲击1990年意大利世界杯的狮城六强战,主教练高丰文也是辽宁人。当时第一场2:1赢了沙特,第二场对阿联酋在唐尧东攻入一球1:0领先的情况下,结果来了个黑色三分钟。后来输给南朝鲜赢了朝鲜,四战二胜积4分,最后一场只要赢了卡塔尔就进军罗马了。当时马林攻入一球,结果又来了个黑色三分钟,梦碎,只差一步到罗马。第一个黑色三分钟就是董礼强刚被换上场时,传球被断,为第一个黑色三分钟背了黑锅,我们都叫他 “大笨蛋董礼强”。后来的甲A联赛辽宁队和当时的中国国奥队比赛输了,体育新闻的标题就是:“董礼强又弄险,辽军败国二”。当时我感叹我们这位辽宁老乡董礼强还咋活呀。

山西医学院在我们之前已经从辽宁招收了两年的学生,每年10 人,也都是为煤炭部委托培养的, 我们这一年却只有5人。第一批入学山西医学院的辽宁老乡已经是三年级了。他们那一年级的五名男生有四人是年级足球队的,其中三人是绝对主力队员,要是有人问哪三个是辽宁的,最简单的回答就是“踢得最好的那三个就是辽宁的”。没上场的那一位则是他们足球队的卫士。当时全校每年有两个足球杯赛,一个是医学生杯,由医学系主办,另一个是文明杯,由卫生系主办,分别在春季和秋季举办,参赛的是各系各年级的代表队。由于当时没有正规的足球场,就是一个泥地的大操场画好线支起球门就开始比赛,围观者经常越过边线进入场内,当罚点球时大家更是涌入禁区周围观看。另外场上斗殴也时有发生。有一次足球比赛球场旁边观众秩序非常好,场上队员之间的冲突也不会升级,我感到很奇怪,怎么一下子就文明起来了呢?我回头朝看台上一看,我们的那位辽宁卫士,带着大墨镜翘着二郎腿坐在看台上,威严地注视着场上的一切。怪不得呢!后来我到榆次市晋中地区医院(当地人都称专医院)临床实习时,当地还在流传着关于“辽宁那小子”的传说。

我们年级这五个辽宁的,三名男生只有我不踢球。有人问我,“大连是足球城,你怎么还不会踢球呢?”我开玩笑反驳说:“大连是足球城,不是足球乡村,我们农村不踢球。”中国队在新加坡输球以后,我就围着球门转着看,感叹到:“这么大的球门怎么就踢不进去呢?”从此我开始练习踢足球。我跟大家开玩笑:“如果我从小就开始踢球,还有马拉多纳什么事?”当年我没有运动短裤,只穿着一条粉色灯笼裤,我们也叫袍裤,跑起来呼呼生风,我的粉红裤子也成了我们系我们年级的一个标志,一看到这独一无二的粉红裤,就知道是哪个系哪个年级在踢球。我们系的男生午饭后只要看到一条红裤子在球场上飘,他们就马上跑来加入。在场上踢过以后才发现门前机会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把握住了,面对这么大的一个门,把球踢进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但是,即使技术不行,随着体能的提高,进球率也会提高。我的体能好,到下半场大家都跑不动了,我就变得特别突出了。我在大连医科大学读研时,有一次在球场上和附属医院的一名年轻医生相撞倒地,有人调侃说:“你们俩加起来都六十多岁了,还怎么猛!”

在意大利世界杯期间,我们已经开始卫生系专业课学习,相对来说比较轻松,我们晚上看比赛实况或者录像,每天中午都到操场踢球。以前我都不知道还有个足球世界杯,这是我第一次看世界杯比赛,也第一次感受世界杯的热度。我们浴池管理员老高头,老家是山西武乡县,有一次我看到他带着乡音和另外一个老头一起喝酒聊天,我就听到他说了个半截话:“活动范围是真叫个大。”我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场比赛,我插话说:“是哥伦比亚守门员,叫伊基塔”。他抬头冲我笑了笑:“奥,哥伦比亚,是哇?”

沉涌科学路 发表评论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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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分享张老师的信息。尽管是半路出家,张老师能在他的领域做出成绩我毫不吃惊。张老师性格纯朴温厚,一定是那种对待患者象家人的好医生。
smithmaella 发表评论于
姓名: 张树平
性别: 男
职务:
职称: 主任医师
级别: 省优专家
出诊: 周三上午
介绍:
  张树平,主任医师,硕士生导师,返聘省优专家。

  专业特长:擅长头颈部、胸腹部肿瘤X刀立体定向放射治疗,适形调强放射治疗,并患者制定个体化的治疗方案。

  担任:中国医师协会山西省放疗医师分会前会长,实用医学影像杂志和实用医技杂志编委,山西省肿瘤防治办公室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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